周淳風細細的回憶了一會兒,便將容昭皇后那日參拜了大鎮國寺和供奉閣後,回宮對他說起的一番奇遇複述了出來。
話說數日前,容昭皇后按照舊例,早起焚香沐浴,換了一身素淨布衣之後,帶著近身的宮女與幾個侍衛,便出宮去了大鎮國寺。
一路到了大鎮國寺門口,容昭皇后見到寺門前聚集了一些乞討的鄉民,便吩咐宮女侍衛,拿出散碎的銀子紛發。這時她見不遠處有個奇怪的僧人,怔怔的看著自己。
那僧人矮小乾瘦,身上皮膚好似經年日光暴曬,黑黝黝的。面孔看起來雖不年邁,但頭頂半寸長的短髮,卻大半是雪白的。僧人面貌並不出眾,但一對眸子卻亮得有些嚇人,大白天瞪著容昭皇后,讓她有種被人拿著銅鏡晃she陽光照中的感覺。
僧人身上裹著灰白色的麻布袈裟,脖子上帶著一串奇大的念珠,顆顆珠子都有常人拳頭大小。
容昭皇后被這僧人盯得難受,就叫身邊侍女送了一錠銀子過去。這僧人默默的接過銀子,對著侍女合什一禮,轉頭就走了。
參拜完大鎮國寺,卻得知寺中幾位高僧都在閉關,因此容昭皇后早早的出了寺院。走到馬車邊上,卻愕然看見那黑瘦的僧人,從馬車後面轉出,手中托著個木缽盂,朝容昭皇后立掌念佛。
侍衛上前吆喝,想逐他走,但容昭皇后終是不忍心,親手取了塊約有四兩重的銀元寶,放進了缽盂中。這僧人對容昭皇后怪怪一笑,退入人群中不見了蹤影。
容昭皇后只當他是個貪得無厭的遊方化緣和尚,便也沒怎麼在意。乘著馬車到了供奉閣,容昭皇后拜過了三清祖師,同軒真人和幾位大供奉都在花廳飲茶,便又與幾位大供奉聊了一會兒黃庭真義,自感倦了,於是起身回宮。
剛走出供奉閣的大門口,就見那黑瘦的和尚一步一誦經的走來。侍衛們覺得蹊蹺,上去阻攔,可這和尚雙肩只一晃,七八個內外兼修的侍衛高手,便踉踉蹌蹌的跌坐了一地。和尚走到容昭皇后面前,雙掌一攤,掌心中是一個銀光燦燦的南海觀音菩薩像。
有侍女接過,發現這座小小的觀音菩薩雕像,竟然是以手指力道,用那兩塊銀錠捏制而成的。容昭皇后這才知道,這黑瘦和尚只怕並不是貪圖銀錢的野僧,而是位世外高人。
可這黑瘦和尚也沒多說什麼話,只低宣了一聲佛號,就快步轉過街角而去。侍衛們起身去追,可拐過街角一看,那邊根本沒有什麼和尚的蹤影。
容昭皇后聽侍衛回來一說,心中更是驚奇,再細看那座白銀觀音菩薩像,眉眼相貌之間,赫然十足十的像極了容昭皇后自己。
於是她命宮女捧著這尊菩薩像,仔細帶回宮供奉起來。可到了寢宮門口,那捧著菩薩像的宮女忽然莫名其妙的平地跌了一跤,手中的白銀觀音菩薩落地一滾,就再也找不到了。
容昭皇后為此歎了好一會兒,說自己這是斷送仙緣之兆。晚上周淳風來請安時,還跟六皇子說起這事。可因為自打容昭皇后癡迷仙道,便總有些古怪的臆想,所以周淳風當時也沒在意,只是草草安慰了幾句而已。
「俞和仙師、寧仙師,此事中可有什麼端倪?」周淳風急切的問道。
俞和搖了搖頭,「不好妄測,那白銀觀音若真是一件有道高僧手制的福緣佛器,落到地上,褻瀆了佛祖,也是會有些古怪變數。但那僧人若是有什麼惡意,以白銀觀音為法身寄托,藉機潛入大內,倒也解釋得通。」
「可那五具人偶又是什麼妖法?」
寧青凌道:「我對容昭皇后施展了金針叩命之術,發覺她足陽明胃經和足太yin脾經有陰煞衝脈,真陽入土。如此yin升陽降,兩儀倒置,那就不是什麼病症,而是有人布下逆轉五行的陣法加害於她。我以金針為她梳經理脈,再由寢宮中的氣絡走勢,與容昭皇后臥榻的方位來推算,這陣眼當就淺淺埋在雲榻正下地底。師兄毀去了陣眼之物,這陣法也就散了,五行歸位,yin降陽升,容昭皇后排盡陰煞毒血,好生調理一段時間,便可痊癒。只是何人在此佈陣害她,而又為何要擺下這道歹毒陣勢,卻不得而知。青凌只懂丹道,靈陣之術只知皮毛。」
俞和低頭思慮了片刻,從玉牌中摸出二師兄易歡的傳訊玉符,「此時不便叨擾師尊,不過二師兄同雲峰師尊一樣,胸中廣納諸家之學,也精通陣法,倒可問問他。」
真元貫入玉符,片刻之後,二師兄易歡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俞和?你不是遠在京都定陽,半夜來吵我作甚?」
俞和笑著道:「擾了二師兄清修,恕罪恕罪。師弟回山給你捎帶土產賠禮可好?」
「這還差不多。」易歡嘟囔了一聲,「說吧,有何事?」
「師弟和寧師妹在定陽遇上一件古怪的事情,還要問問師兄。」俞和將容昭皇后之事跟易歡細細說了,當描述完那座白玉人偶的形狀時,易歡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白玉人偶的頭頂有個小孔深入腹中?那是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
「煉屍法?」俞和驚道,「容昭皇后活生生的,怎會有人對布她下煉屍之法?師兄你莫不是弄錯了?」
「照你所說的情形,便不會有錯。離神散魄煉屍法本就是一門將生人活活煉成屍傀的秘術,此術非魔非道,算是一種旁門異術,不過據說湮沒已久,沒想到當世還有傳承。」
「師兄快說此術有何玄妙。」
易歡頓了一會兒才道:「其中詳細,我也不是很分明,只是在異術古本上看過一些隻言片語的描述。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當在東南西北四方,各埋下一具分屬木火金水的人偶,然後在中央戊己位,埋下土行人偶,中央土偶為陣眼,自顱頂百會處穿一小孔,直通下腹關元,以收攝陽屍的生氣。五行偶埋好後,還需一一作法,催生出五行真人,寄托與人偶之上,由五行真人逆轉陰陽,顛倒枯榮,將陽屍身上的生氣,攝入中央土偶中,而把逆轉五行所生的死氣,倒灌入陽屍體內。一日夜之間,就能化生人為屍傀,七七四十九天後,屍傀轉為五行靈屍,可修神通。」
「一日夜間轉為屍傀?」俞和瞪圓了眼睛,「可容昭皇后三天前就病倒了,這麼說來,已被人施法煉了整整三天,為何還是生人?」
易歡輕笑了一聲:「師弟,你當帝皇親眷,而且還是貴為皇后之尊,那命數能跟尋常人比麼?京都定陽城彙集九州龍脈鎮壓,皇后之尊更是四九天命,得真龍紫氣罩體,雖不能說萬法不侵,但那命數之強,足可讓諸般法術之威能三不餘一。更何況是深宮之中,真龍紫氣盛極,尋常人一日夜就成屍傀,容昭皇后至少可撐得七天,才會神智漸泯,生機散盡。」
「可我今天來看容昭皇后,已是昏睡不醒,狀如死體。」
「那不過是表相,依我來猜,那道取自定陽供奉閣的符菉,其中必有什麼玄虛。」易歡冷笑了一聲,「那同軒真人,要麼是個糊里糊塗的庸才,要麼就是居心叵測!」
「師兄,你既識得這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可能猜得出施術之人的情形?」
「我可沒有這等神通!此術如今連傳承何處都不詳盡,我也不懂此術施展的關竅,哪裡能推算得出什麼端倪。」
俞和想了想,又把那個黑瘦僧人和白銀觀音的事情說了,可易歡聽了,卻也是滿頭霧水:「除非我親眼看到了那座白銀觀音,否則難說其中關聯。」
「歹人既下此毒手,恐怕日後必不會善罷甘休。真人可有什麼妙法,替我母后消了此劫?」周淳風忍不住問道。
那邊易歡半晌沒說話,俞和追問之下,才聽他歎氣道:「為今之計,解鈴還須繫鈴人。俞師弟你不如去大鎮國寺與供奉閣重走一遭,或可有所發現。」
「二師兄,此話怎講?」
「如今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被你們破了,施術之人苦心積慮,自然不甘一番心血化為泡影,或會想方設法再對容昭皇后下咒。無論是大鎮國寺的僧人、黑瘦和尚還有供奉閣的道士,但凡那日容昭皇后見過的人,都有可能施術之人。你們坐著容昭皇后的馬車出宮,假裝她就在車內,說不定會引得那人露出行跡。逆五行離神散魄煉屍法除了需埋下五行人偶,還要點化陽屍,就是給要煉成屍傀的人,下一道密咒,以牽動中央土偶逆轉陰陽。你只要發現馬車周圍十步之內,有真氣異相,便可找到端倪。」
「師兄此計大妙!」俞和拍掌道,「就依師兄所說,明日一早,我們去參拜大鎮國寺與供奉閣。」
「如此祝師弟師妹馬到成功,莫要忘記給師兄我帶土產回來。」易歡笑了幾聲,玉牌寶光一黯,失了音信。
「六皇子,如此定計,我們明日就去大鎮國寺與供奉閣走一遭,你且派人暗中守住寢宮。」
周淳風點點頭,拱手道:「有勞二位仙師了。」
三人言畢,又去看了看容昭皇后。宮女們已經熬了老參湯,給皇后灌了小半碗下去,眼見容昭皇后的面上有了一抹紅潤,此時沉沉的睡去,間或還有細微的鼾聲發出。
周淳風親手給容昭皇后掖好被角,三人輕步退出了寢宮。俞和與寧青凌就在宮前石階上吐納打坐,周淳風抱著劍,靠在柱子上半睡半醒。
天一亮,容昭皇后禮拜出行所乘的素蓬馬車備好,俞和取出一張鎮魔符,貼在寢宮門上,周淳風安排了幾十位侍衛高手,明樁暗哨的團團護住了容昭皇后的寢宮。
寧青凌換了一套容昭皇后的素淨布衣,帶著三個宮女,坐在馬車中不動。俞和與周淳風身穿錦袍,腰懸朴刀,做內宮侍衛打扮,騎馬護在車邊。
車伕揮鞭打馬,車馬緩緩出了宮門,朝城南大鎮國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