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大雍帝君宮殿如何恢弘奢華,有賦曰:「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位,放太紫之圓方。樹中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飾璫。發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於是左戚右平,重軒三階。列鍾虡於中庭,立金人於端闈。仍增崖而衡閾,臨峻路而啟扉。徇以離殿別寢,承以崇台閒館,煥若列星,紫宮是環。清涼、宣溫、神仙、長年、金華、玉堂、白虎、麒麟,區宇若茲,不可殫論。增盤業峨,登降炤爛,殊形詭制,每各異觀。乘茵步輦,惟所息宴。屋不呈材,牆不露形。裛以藻繡,絡以綸連。隨侯明月,錯落其間。金釭銜璧,是為列錢。翡翠火齊,流耀含英。懸黎垂棘,夜光在焉。於是玄墀扣砌,玉階彤庭,堧磩彩致,琳珉青熒,珊瑚碧樹,周阿而生。紅羅颯纚,綺組繽紛。jing曜華燭,俯仰如神。」
同軒真人與俞和、寧青凌自皇城東門入,在集英殿前下了振文帝的金雕盤龍華蓋雲車,有內宮侍衛引路,到前殿中飲茶待宴。
俞和與寧青凌一入這皇宮內苑,就被那極盡華美的宮闕迷亂了眼。俞和是見過南方南極長生大帝仙宮幻景的,但這凡俗帝宮,與天上仙宮全然不同。諸般鬼斧神工的金玉雕飾,不厭繁複的壘砌在一起,奢華的難以言述,無處不透著雍容華貴之相。與那種仙霞繚繞,亦真亦幻的仙宮景致迥然不同。
集英殿前殿中的擺著幾百張梨木雕花的太師椅,椅子上細細鋪著金絲錦繡團花軟墊,坐在上面,好似盤坐雲端一樣柔軟。有宮女奉上香茶點心,這些雖都不是什麼仙家靈品,但每一樣都是凡俗中的珍稀之物。加上御膳坊的南北名廚,煞費苦心的將諸般食材巧手配伍,實有一番美妙滋味。
振文帝君帶著皇子們各回後宮更衣,一眾大臣也接踵步入集英殿,按品落座,飲茶談笑。俞和與寧青凌喝著香茶,吃著糕餅,眼睛在殿中四處張望,卻總也看不夠似的。
今日大宴,主角自然是同軒真人與俞和、寧青凌三人,一干大臣心中知機,相繼起身過來攀談。同軒真人久居京都,自然熟稔,與一眾群臣談笑風生,很是八面玲瓏。可俞和與寧青凌從未見過這等陣仗,這些位極人臣的高官大吏們,一個一個的陪著笑臉,拱手作揖,口呼鎮國真君,鬧的俞和有些發懵,忙來忙去的疲於應對,顯得很是手足無措。
幸好這些當朝大臣個個都是精於察言觀色,心智深沉之人。看俞和惶恐忙亂的樣子,就知道他涉世未深,故而也不會太過叨擾,只是遞上名帖,隨意的閒聊幾句,便自與同僚們嬉笑去了。
與文臣不同,武將們看到俞和卻極為熱絡,醫官們對寧青凌更是恭敬。他們都親眼見過俞和與寧青凌的神通,一斬人一救人,那當真有能斷人陰陽的神奇法術。幾個使劍的武將,拉著俞和就yu學招,更有二位鬚髮蒼白的老太醫,手中攥著紙筆,圍著寧青凌問個不休。
這反倒讓俞和與寧青凌稍覺自在了些。俞和一身劍術修為,雖然有仈jiu成功夫,仰仗的是他那猶如汪洋大海一般的真元道行,但他畢竟承了六角經台借夢境傳授的無上劍理,仙家劍道即使凡俗武技可比?俞和伸手指一劃,眾武將便感心馳目眩。寧青凌那一手生白骨活死人的丹石之術,倒也是藉著廣芸大家的仙方靈藥施展,不過她還精擅一手天機金針術,拿諸般經絡竅穴的奧妙一說,也是廣開了太醫們的思路。
這邊俞和與寧青凌說得天花亂墜、地湧金蓮,同軒真人卻側目投來鄙夷厭惡的視線。可惜俞和與寧青凌被許多人團團圍在中央,也察覺不到同軒真人的不快。
同軒真人臉上堆笑,與大臣們寒暄著。可肚子裡卻暗暗罵道:「無知的黃毛小兒,玄玄仙道奇功秘術,豈可與庶人相論,當真是荒唐之極!」
酉時聽到皇城裡鐘聲九響,集英殿鼓樂齊鳴,卻是大雍振文帝,帶著一眾皇族子弟到來。群臣一齊叩拜了帝君。振文帝披著紫金錦緞便服,當先而行,穿過集英殿前廳,走到後面的正殿之中。
這集英殿正廳,乃是帝君宴樂之所,與前殿相較,正廳裡面裝飾得更是富麗堂皇。地上鋪的是錦繡大紅絲絨的氈毯,頂上懸著三十六盞以彩琉璃和夜明珠綴成的攢珠宮燈,熠熠輝光照得百丈廳堂亮如白晝。正廳立柱之間,到處都掛滿了鑲金絲的鵝黃帷幔,樑柱上貼滿了金箔玉片,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繚亂。
正廳中仿著古式,擺的不是八仙桌而是龍虎松雲條案。振文帝坐在居中一張金漆九龍雲案後,緊靠在左邊三張略小一些的松紋仙鶴雲案,是給同軒真人、俞和與寧青凌備下的,自有侍女引他們落座。
滿朝文武大臣,按著官職品階分坐左右。有司宴內侍招呼著,每張條案邊,都跪坐了一名宮女,把美酒珍餚呈上案頭。
酒水是以淳厚的谷酒,調合人參、首烏、靈芝等藥材泡製了數年,開壇前再兌入花蜜,沖淡了藥材的苦澀,喝到口中清香甘美,回味百轉。菜餚自是山珍海味無一不全,只一會兒功夫,條案上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紅銅的小盅鼎,裡面盛放的每道菜式不僅滋味絕佳,還都巧手裝點過,造型也是頗為獨到。
振文帝舉起黃金酒樽,邀了殿中諸人共飲三巡。俞和雖早已修到辟榖的境界,但那案上的佳餚無一不是精品,看得他食指大動,舉箸每道都嘗了幾口。尤其是一道魚油籐椒燴羊肝鮮嫩之極,吃的齒頰留香。
同軒真人舉酒觴敬過振文帝,帝君滿臉紅光,笑盈盈的看著俞和與寧青凌。同軒真人舉袖掩口,輕輕的咳嗽了兩聲,俞和轉頭去看,這才慌忙拉著自家師妹捧酒觴而起。
「看兩位仙師似乎頗喜歡御膳房出的菜式,何不在宮中多住幾日?」
同軒真人朝俞和嘴邊撇了一眼,微微皺眉。俞和大窘,連忙舉起衣袖,抹淨了唇角的油漬。
「大帝恕罪,俞和原是一介揚州草民,自小流落塵世,未受過禮數教化,陛下莫怪。」俞和雙手捧了酒觴,恭恭敬敬的對著振文帝一拜。
「俞和仙師此言差矣!凡俗禮數之流,不過是些迂腐之士編造出來的累贅。但因人居其位有高下,亦不可廢止。仙師乃是修真問道的高人,跳出凡塵之外,自然不受俗禮所桎。我嘗聞,若yu參大道,當不問外事,唯以本心自止。俞和仙師此乃真性情,朕羨煞。」
俞和聽振文帝這一番話,似乎大有深意,不過他是不敢去妄加揣測的。帝王心術,如淵如獄,也不端是俞和自己那些粗淺的見識,能看得透徹。
於是俞和與寧青凌也未接振文帝的話,只是默默的飲下了殤中的酒水。
振文帝倒似乎興致極高,也不知道他究竟哪一點將俞和與寧青凌看對了眼,三不五時便舉樽邀酒。帝君這一番舉動,座下群臣全都看在眼裡,一時間,滿朝數百文武大臣,排著隊過來敬酒。文臣倒也好,對飲一殤也就罷了。有武將竟是手提著酒罈子過來的,那一罈酒,足有三斤。武人言語粗豪,俞和勉強推脫了幾句,就被人拿話撐住。眼見三位將軍舉起酒罈,一仰頭,喉間咕嚕直響,十息不到,三斤酒水就傾進了腹中。
空空的酒罈望地上一擱,幾位將軍抱著手臂,笑吟吟的看著俞和。
俞和頭皮發緊,卻見寧青凌忽然暗伸手在酒罈口上輕輕一抹,對俞和眨眼笑道:「師兄你那如海般的酒量,師妹我是有耳聞的。今日帝君設宴,你可再莫要藏拙了,休讓各位將軍,看扁了我揚州的豪俠。」
寧青凌的意思,俞和自然聽得懂。這罈酒估計已經被她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了手腳,當下長身而起,對著武將們一拱手,宏聲道:「俞和承蒙各位將軍抬愛,既有帝君賜下美酒,自當要與眾位英雄一醉方休。」
說罷翻手提起酒罈子,好似長鯨吸水一般,頃刻間就將滿罈美酒喝乾。
振文帝起了個頭,把手掌拍得山響。武將們更是卯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有宮女魚貫而來,上百罈美酒整整齊齊的碼放在俞和的條案前。
「陛下,我師兄的酒量深不可測,這區區百來罈酒,對他來說不過是小酌而已。若喝得他興起了,陛下可莫要吝惜美酒。」
振文帝大笑,高舉著酒樽站了起來,群臣一看帝君起身,不敢再坐,轟的一聲也全持觴而起。
「俞和仙師,原來你好這杯中之物,果然大有豪俠之風!朕最喜結交俠士,青年時也曾微服出宮,仗劍江湖,今日見你,猶憶起我當年在泰山之巔,與一干江湖豪客青梅煮酒論英雄的壯舉!來來來,你酒量如海,我這宮中美酒又豈會少了去?今日放量暢飲,令朕回夢往昔少年張狂!」
「咕咚」一聲,振文帝一口喝乾了酒樽,「俞和仙師,朕酒量雖不及你,但滿腔豪情卻不輸於人。你飲一罈,朕自陪一樽,不醉不休!」
俞和望著振文帝有些發懵,這位大雍帝君還真是個豪氣干雲之人。不過今日飲酒,有小師妹寧青凌在一邊,俞和自是不懼誰人。方纔那一罈酒,被寧青凌做過手腳,灌到俞和口中,與淡糖水也沒什麼分別,便是當真再喝個幾十壇下去,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眾武將大聲呼喝著,爭先恐後的拍開酒罈,一飲而盡。
寧青凌款款起身,面頰微紅,素手托著酒觴道:「既然陛下與諸位將軍如此豪邁,青凌自也不好扭捏。」
說罷竟也一口喝盡了銅觴中的美酒。
武將們更是把叫好聲喊得直貫長空,一干文臣站在後面,個個含笑望著這邊。
俞和手掌一翻,連拍開三罈美酒,拱手對著眾人團團一揖:「陛下,各位將軍,請了!」
只見他雙掌一壓,嘬口一吸,從三個酒罈中各升起一注清亮剔透的酒箭,飛射到半空一轉折,直落進俞和腹中去。俞和這一口氣悠長得駭人,直把三個酒罈中近十斤美酒喝得涓滴不剩,才撫胸吐氣,頷首笑道:「好酒!」
「好酒,好酒量!」振文帝率著滿朝文武擊掌大笑。
這一番比拚酒量,從戊時一直鬧到亥時方休。只見集英殿正廳中,滿地都是空酒罈子。振文帝倒是硬生生撐到了亥時才大醉不醒,滿朝武將與俞和整壇對飲,盡數喝得不省人事,一個一個的被家將抬回了府邸。
俞和長出了一口氣,端著一杯熱茶,在手中把玩。也不知何時,同軒真人早獨自退席走了。正廳中雖還有不少人在飲酒作樂,但振文帝既已回宮安歇,那諸大臣便也漸次離席而去。
招手喚來宮女,俞和帶著寧青凌起身要走。
「鎮國真人不在宮中歇息嗎?詠月宮已備好了廂房。」那宮女欠身一福問道。
俞和擺了擺手,深宮中多有不便,他恐怕住不安穩,還是去找間客棧歇息為好。那宮女看俞和不yu留宿,自也不再多說,輕步提燈領路,帶著俞和朝宮門而去。有一列錦衣侍衛跟上,小心翼翼陪護在俞和與寧青凌身後。
只是俞和並未察覺到,就在他一走出集英殿時,有個守在殿門口內宮侍衛,忽然飛也似的奔入深宮內院,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