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一見丹火漸生,急忙暗轉河車,調濟坎離,心中凝神默誦清淨坐忘素心文,竭力存想祖竅中一縷xing光清冷如冰瀑,自喉間直落下關元爐鼎中。此刻鉛汞不調,龍虎未濟,體內純粹是一股真陽火澎湃,而且身處南海海外,處處凶機暗伏,那裡能行那結丹大功?
祖竅中的六角經台依舊如皓月當空,俞和聚念存思,這經台微微一旋,便有滴青玉se的微光落下,降到喉頭,只聽得「咕咚」一聲,合著津唾吞入腹中,如海的真元玉液正翻騰不休,這青玉se的光芒一落,便綻開了一圈清光漣漪,凡拂過之處,真元凝如玉脂,丹火盡退。
俞和張口吐氣,噴出來的竟是一道淡金色的氣流,凝在空中久久不散,有奇光霞湛然,更有濃郁的異香繚繞。
「靈寶慧光,太真天香!」華翔真人驚詫的語氣中,還藏著一些說不清的意味。
符津真人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俞和的肩膀:「好個俞小子,雖然總覺得你身上有些不凡之處,卻想不到神異至斯!這是大福緣,大氣運啊,你小子只要不夭折,將來只怕肉身霞舉的天仙道果直如探囊取物啊!」
俞和翻了翻眼睛,心中暗道:「夭折?您老就不能說點兒吉利的嗎?」
肚子裡面雖然埋怨,可嘴上不能失禮,俞和作揖道:「福緣與氣運終究還是外物,只有存誠煉己,才是問道的真途。弟子有大執念,不敢懈怠。只是師叔祖,方纔那連天怒焰,究竟是何緣起?」
符津真人望了望那漸漸散開的火雲,歎氣道:「下面佈陣那人手段太過狠辣,這是故意布下了一個殺局。那通向海底火脈的甬道口上,表面上是一座幻陣,其實裡面暗藏了一座困仙陣和一座九連環絕脈大殺陣。元曦一下去,解開了幻陣,結果幻陣的陣眼,恰恰就是困仙陣和殺陣的死門所在,元曦被陣法困住,登時殺陣九連環一齊發動,將整條海底火脈截斷,然後轟出海面,這佈陣之人,打定了心思,就是要將水下和水上的人一齊陣殺。幸好見機得早,我以金樞塔強壓一下陣法,不然大家被那三道通天火柱一圍,今日危矣!」
「看來紅砂島的人,早料定我們會來尋地火銀霜,所以布下了這座殺局,等我們自來撞死。」華翔真人搖了搖頭,「好生歹毒,一條靈火地脈就這麼毀了。」
「那紅砂島也遭火燒化了,他們倒連自家島門都捨棄了。」符津真人舉手一指,眾人轉頭看去,遠處紅砂島已經面目全非,赫然被燒成了一片焦黑的巖砂,猶自升起滾滾濃煙,眼見靈氣散盡,也再不能居人生息了。
「如今卻要如何是好?」
符津真人道:「若要取地火銀霜,如今只剩天涯海眼一處地方,那邊有九龍火脈相匯,又少有人跡,想必區區十來斤地火銀霜,不是什麼難事。」
華翔真人皺眉不語,掐指算了半晌,沉吟道:「符津師兄,愚弟有一勸,不知當講不當講。」
符津真人一擺手道:「師弟直說就是。」
華翔真人看了看俞和與易歡,沉聲道:「師弟方才起了一課算過,若去天涯海眼,此行天數渾濛,禍福難知。符津師兄你在南海久居,也知天涯海眼此地十分怪異,有人說是南海外僅存的一處洞天福地,也有人說是南海外的絕凶之地。這百來年中,也不知聽多少人說起去天涯海眼尋機緣,大多數人都是一去不復返。偶爾有幾人回來之後,皆絕不肯再提那天涯海眼四字,即便聽到旁人說起,立時神色驚駭,也不知究竟在那天涯海眼中到底有何見聞。師弟並非惜命,只是我們如此冒然前去,實不知有何際遇。」
華翔真人頓了一頓,接著道:「師弟也算了紅砂島此行兆相,乃是『天發流火,地起凶劫』之數。地起凶劫一說,只怕便是應在了此處的地火殺陣,而那天發流火,則意在遠方遭災。師弟心有所感,恐怕此處的空島與殺陣,乃是歹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師弟想勸符津師兄,先轉回自家島門,若安然無事,自是大善。你我從長計議,廣邀同道,待準備妥貼之後,再去闖一闖那天涯海眼,自可多幾分把握,即便那天涯海眼當真有何怪異,也能全身而退。至多不過在師弟淨闕島多盤桓一些時日,終還是湊得齊靈藥。故而,此刻冒然轉去天涯海眼,依師弟之愚見,實為不妥,不知符津師兄如何計慮?」
符津真人聽完華翔真人一番話,眼光閃爍,低頭凝思了好一會兒,忽問俞和道:「你們以為如何?」
或許這就是冥冥中那玄之又玄的機緣,俞和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他搖了搖頭道:「師門要務,弟子絕不敢耽擱。師叔祖既說弟子有大福緣、大氣運,那弟子願獨往天涯海眼一行。」
易歡皺眉道:「不可,既然二位前輩說那處地方有怪異,便還是謹慎為上。」
俞和一拉二師兄易歡的袍袖,偷偷將藏了十萬符錢的匣子,塞進了易歡的懷裡,低聲道:「師兄,不必擔心,你我兵分兩路,你隨兩位前輩回島,我去那天涯海眼附近走一遭。你且寬心,我自是惜命得很,絕不會冒然闖進去。我此行只為給你們打個前站,看清那天涯海眼的所在風貌。你我便約三日為限,正好那時師尊也該到了南海。三日後你們若未準備妥當,我自會回淨闕島來與你們會合,三日後你們若是出發前來天涯海眼,我便在左近等候你們,你看如何?」
「你獨自一人前去,太過危險。」易歡將頭搖個不停,「若你萬一有什麼閃失,到時師尊前來,必定會降罪於我。」
俞和正色道:「師兄,我意已決。你既掛念與我,我便每隔三個時辰祭起傳信玉符,與你通傳平安,你這可安心了吧?」
易歡看了看俞和,也是無耐,俞和既把話已講得如此堅決,他倒再不好說什麼。易歡心裡暗自猜測,這小師弟俞和,一入門就是偏殿執事,轉年竟又做了掌門的隨侍弟子,這番平步青雲的際遇,惹得許多人暗地裡戳他脊樑。小師弟自己心中也是知曉,如此執意要獨闖天涯海眼,只怕就是要賭一賭自己的氣運,若成功尋得地火銀霜回來,便是奇功一件,回到門中揚眉吐氣,自可止住不少人的閒言碎語。
「俞小子有些膽色,與老道我當年頗有神似!」符津真人大笑而來,他一招手,元曦身子搖動,閃到俞和身邊默立。
「老道我讓元曦陪你去天涯海眼走一遭,當能保你無虞!」
俞和與易歡聞言,臉上都是大喜。他們皆親眼目睹了元曦自地火殺陣死門中躍出的驚天一幕。單看元曦的面貌,雖不過是個雙十的少女,也從未聽她開口說話,但能自那必死之局中,毫髮無傷的脫出,一身神通道行只怕已是驚天動地。
有她隨行,俞和當能無恙。
「保命為上!」易歡盯著俞和,重重的說了四個字。
於是五人分成兩撥,俞和與元曦朝西面飛去,符津真人、華翔真人和易歡返回淨闕島去。
一路向西乘空疾飛,紅砂島裡天涯海眼倒不算遠。只是這一路上元曦就緊緊的跟在俞和身後,臉上既無表情,也不言語。俞和有心同她說點什麼,可嘴巴空張了張,又尋不著話頭。
幾百里海路不久既到,俞和按住劍光,朝前一看,心裡暗暗歎氣:「這天涯海眼看起來的確不是什麼善地,自己這凡執意獨闖,確是有些冒失了。」
如果說方才地火大陣發動時,是一道焚天煮海的大火勢,那眼前這天涯海眼,就是道大水勢。
從紅砂島過來的一路上,都是大晴的天氣,可漸漸靠近天涯海眼,天空便陰沉下來,海上的風越來越烈,直到離海眼百里之外,已是陰雲蓋頂,狂風呼號。
前面百里的海眼所在,所呈現出來海天詭相,幾乎能讓人徹底消怯再靠近過去的勇氣。
天空中積滿了無窮量的陰雲,從穹頂一直壓迫到海面之上,好似是懸在高天上的一方億萬丈大小的巨岩。那雲層的分成黑白二色,可烏雲與白雲卻宛如數層磨盤堆砌起來一般的,在不斷的相互翻滾傾軋,白雲放出刺目的明光,烏雲卻漆黑如潑墨,相交處有黑白二色交雜在一起,難解難分。
俞和從百里外遠望過去,天涯海眼那邊,就好似有一朵長在海面上的,大不可計量的雲蘑。而在重重沉雲底部中間,有一道風柱直貫向大海。數不清的雷光電芒,在層雲中往來穿梭,卻似乎一大群被困死在雲籠中,竭力掙扎衝突的雷蛇。
元曦忽然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搭在俞和的肩頭,一道神念傳入俞和的識海,在俞和的眼前展現出一片幻景。
暴風怒濤中,有片墨綠色的蓮葉搖搖擺擺的浮在海面上,一團淡綠色的仙霞,罩住了蓮葉上的兩個修士,當先一人閉目盤坐在蓮葉的中央,另一人捧著面小小的八卦銅鏡,四處張望。俞和眉頭一皺,那手拿八卦銅鏡之人,赫然就是之前打傷他的洪老道。
幻景一轉,依舊是天涯海眼附近,有幾個修士踏波而行,看他們身上的道袍,分明是通辰道宗的樣式,這幾人在海面上飛奔,可剛巧有道雷電擦著他們身旁劈入海中,這幾個修士似乎受了驚嚇,紛紛祭出神通,潛入了海底。
幻景再轉,這次是在天空之中,有三個各穿黑紅長袍的修士,抱臂立在沉雲之中,低頭來回掃視著海面,任那狂風再烈,這三個人的衣角髮梢都不曾有一絲搖晃,雷光閃爍,俞和只看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具淡黃色的皮革面罩。
一看這面罩,俞和倒抽了口冷氣!交塢那夜,襲殺他的黑衣劍修,戴的面罩與這三人一模一樣。當時若不是有人暗施援手,俞和趁機暴起,逼得了那人的自行打碎面罩,噴出保命玉符,只怕那晚是要難逃一劫。
元曦收回了手,默立在俞和身後不言不語。此時俞和的心海中,正翻騰著比那天涯海眼處,還更激烈的驚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