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鼎園皆是女修,口味清淡不喜葷腥,所以廣芸大家備了一道素宴款待雲峰真人與俞和,華翔真人也在一旁作陪。
雖是簡單的素宴,可每道菜都頗具心意,共有六道正菜和一甜一鹹兩道湯,用得全是南海獨有的靈品食材。那股子鮮味,讓俞和放不下筷子來,差點連自己的舌頭都吞了下去。
飯桌上三位真人自是妙語連珠,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直到了申時才散席。廣芸大家親自將雲峰真人送出恆鼎園。
雲峰真人也不回長空洲去叨擾符津真人,就在交塢城中尋了個僻靜的客棧,開了兩間上好的客房,住了下來。
「俞和,這次恆鼎園之計,全靠你這瓶地脈元水才成,回到門中,我自會稟明宗華師兄,讓他加倍補償於你。」雲峰真人晃了晃掌中的玉瓶,裡面尚有九十多斤元水。他將瓶子遞給俞和,可俞和卻擺手不收。
按揚州府的各地醫館報來的染病人數,這次供需丹藥二千份。以雲峰真人那肅降祛邪散的方子來配,每劑二錢,則兩味主藥地火銀霜和金線藻,各需十六斤。宗華真人臨行前安排,是先各取半斤送回羅霄,合成靈藥,送給供奉閣試試藥效再作下一步打算。
自那廣芸大家喝下以地脈元水沖泡的靈茶,這金線藻之事,便算敲定了。雲峰真人袖中有只玉匣,裡面便藏著半斤上好的金線藻,乃是廣芸大家親手交給他的。雲峰真人自取了十斤地脈元水,以玉瓶封了,給了廣芸大家。
本來以地脈元水的珍稀,更在金線藻之上許多,但俞和那玉瓶中既有百多斤元水,雲峰真人自也不好太世故,揮手便贈了十斤出去。那廣芸大家芳心大悅,直說金線藻這事,便請雲峰真人放寬心,餘下的十幾斤份量,她只消三五日便可備齊,而且保證皆是藥力深厚的上品。只是俞和這瓶地脈元水,她想留下一半。實在是試過這元水泡茶的滋味之後,再以無根水煮茶飲,已是不堪入口。廣芸真人言道,且不論那十幾斤金線藻,只要俞和願意割愛,她可不計代價。
俞和把裝著地脈元水的玉瓶,推還給雲峰真人道:「師尊,我知你也是嗜茶之人,這元水既然玄妙,且當徒兒孝敬師尊,還是您老留著煮茶自飲吧,反正徒兒帶在身邊許久,也是無處可用。至於那廣芸大家,師尊若想結交,便再給她幾十斤也無妨,省的還花費符錢去換金線藻。」
雲峰真人雖有心不收,可他嗜茶如命,心底卻還是極喜這瓶元水的,即便這玉瓶中還有剩下甚多,但雲峰真人也很不捨得再分給廣芸大家。手指在玉瓶上撫摩了一圈,歎氣道:「這等真水,只有靈脈竅穴未開之時,深入地下才可採得,靈脈雖多,但隱穴卻可遇而不可求,因而煞是貴重。拿來煮茶太也奢靡了。但偏偏此物飽含精純地氣,用於茶道中直可化腐朽為神奇,將茶味催至極境,實在是愛茶之人的一道心魔。罷了,為師便收下了此物。」
雲峰真人收了弟子這等貴重之物,心裡很有些掛不住,可一想到以地脈元水煮茶而生的絕妙滋味,臉上又掩不住浮現出笑意。
「來來來,我羅霄也有上好的靈茶,今日承你的好水,來嘗嘗這茶的真味到底如何!」雲峰真人將袖一拂,桌上便擺好了茶壺茶碗,只看那茶具上積著厚厚的一層水黃色,就知道定是雲峰真人隨身多年之物。只是俞和卻不明白,明明只有自己師徒二人,雲峰真人卻擺了三個茶碗出來。
布好了器皿,雲峰真人小心的取出個紅錦絲囊,拈出了兩條墨綠色的茶葉,放進茶壺中,莫要看這茶葉僅僅二條而已,每條卻是將數十片葉擰成一根,近有三寸來長,竹筷粗細。
再引出團地脈元水,雲峰真人笑道:「我知道你有四靈護體,快以南方丙丁火氣來煮水!」
俞和吸氣凝神,默轉內五行,激揚心脈,張口輕輕一吐,便噴出一道淡紅色的霧氣,化作朱雀的虛相,繞著元水裊裊的飛了一旋,那元水便綻開氣泡如蓮。沸騰得竟比廣芸大家的玉都離火還要快些。
「好傢伙,這是什麼火氣,近乎先天五行了吧?」雲峰真人眉毛一挑,手上卻不遲疑,將滾水封進壺裡,雙掌將茶壺攏在手心,拇指按住壺蓋,以一種奇異的節律,上下搖晃了茶壺六次。接著把壺嘴一甩,一道黃綠色的茶湯,劃過一彎弧線,飛注進茶杯中。
濃郁的香氣散開,茶香中竟然糅合了松木香、竹木香、樟木香還有干菌的濃香,幾重香氣以茶香為君,層次分明,卻又不喧賓奪主,且混成一股奇香的茶氣。
「難怪只一壺茶便叫廣芸大家魂兒都丟了,怎會如此之香!雲峰師侄,你若再不開門,我可要不顧禮數,直撞進來了!」
門來忽傳來華翔真人的聲音,伴隨著一陣相當急促的叩門聲。
雲峰真人微微一笑,以他的修為,早知華翔真人正朝這邊走來。這番借煮茶而故技重施,果然起效。
俞和起身開了門,華翔真人三兩步就坐到了桌邊,低頭一看那三隻茶碗,微愣了一下,眼珠一轉,心裡便知道了雲峰真人的意思。當下嘿嘿一笑,自拈起了其中一杯,將茶湯吸入口中。
雲峰真人這茶剛入口時,味道極苦,可才把眉毛皺起,便感舌尖上苦盡甘來,滄海桑田,一口茶水驟然變得如松糖般清甜,接著眾味紛呈,好似把初雨後,彌滿山谷的萬種芬芳全吞入了腹中。「湛湛碧漣,老松側臥,細梢過窗,千筆淡墨。好一道谷寒葉茶!」華翔真人將茶水閉目吞下,輕輕吐出一口殘香,看似並不經意的問道:「雲峰師侄與松風子大師,如何稱呼?」
雲峰真人微微一笑,也拈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松風真人,是在下本門師伯。」
「松風子大師劍術驚神,只可惜當年被青谷妖魔所困,左肩留下暗傷難癒,不知現在可曾大好了?
「華翔師叔卻記錯了,松風師伯傷在左腿,幸好師門藏有炎帝斷續湯,得以正骨活脈,現在已然大好了。」雲峰真人給華翔真人又斟上了一碗。
華翔真人點頭一笑:「久遠之事,也記不大清,唯有這谷寒葉的滋味,卻忘不掉。」
「師叔喜愛此茶,便多飲幾杯吧。」
「水土旺木氣,以地脈元水來泡谷寒葉茶,實在妙絕,不過這一碗茶可當真貴的緊!」華翔真人把茶碗湊下鼻尖下,細細品著那香氣,「聽說廣芸大家以半斤金線藻換了師侄十斤地脈元水,把她喜得合不攏嘴。」
「何談交換?廣芸大家亦是癡茶之雅人,師侄既然有求於他,自然要投其所好。」
「好一個投其所好!十斤地脈元水作見面禮,可稍嫌貴重了些。更何況這水現在被廣芸視作珍寶,老道士想討她一口茶喝,卻被她直接逐出了恆鼎園。雲峰師侄這番手段實在妙極,老道佩服。」
雲峰真人嘿嘿一笑,只是飲茶不語。
華翔真人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小的銀瓶,放到茶桌上:「聽廣芸說,雲峰師侄留下十斤地脈元水,只帶走了半斤金線藻,想必是為了試試藥性。老道身邊,恰好帶著半斤水煉的地火銀霜,師侄一併拿去試藥吧。」
雲峰真人看著那個小銀瓶,臉上神情古怪。華翔真人含笑不語,只是又喝了杯茶。
過了半晌,雲峰真人搖頭歎了口氣,一臉不捨的取出裝著地脈元水的瓶子,仔細分了一團十斤重的元水出來,封進另一隻玉瓶中,推到華翔真人面前:「怎好叫華翔師叔失望?雲峰也不能厚此薄彼,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這禮不薄了,不薄了!」華翔真人哈哈大笑,一隻手將那裝了十斤元水的瓶子攏進袖中,另一隻手把裝了地火銀霜的小銀瓶推到雲峰真人的面前。
雲峰真人連連歎氣,面露難色,拱手道:「華翔師叔,師侄有言在先,這地脈元水可是存貨不多了。之前已然答應留給廣芸大家五十斤,她會自籌靈物來換,這邊又分給了師叔一些,師侄我可心疼得緊。若試過藥性得當,那後面的地火銀霜,師侄便按一千五百符錢一兩與師叔交換,師叔你看可好?」
華翔真人掐指略一算,追問道:「廣芸說師侄還需金線藻十六斤,那這地火銀霜可還需多少份量?」
「也是十六斤足矣。」
華翔真人眼珠一轉,臉上陪笑道:「這地火銀霜雖然採擷不易,卻也賣不到一千五百符錢一兩,我若黑心收了師侄這許多符錢,那符津真人和松風大師若是知曉了,定會殺上我淨闕島,指著老道的鼻子大罵不要臉,此事大大的不妥。」
雲峰真人心裡一翻,肚裡暗罵了聲「老狐狸」。
「那華翔師叔以為如何才好?」
「雲峰師侄,老道既來此喝了你的谷寒葉,怎能虧待於你?這樣吧,我於你折上再折!你每兩地火銀霜只需算做五百符錢既可。只是老道我今日喝過如此好茶,以後尋常茶水入口,便再沒了滋味,你倒讓我今後如何是好?還望師侄割愛,這地脈元水給老道我再留十斤吧。」
華翔真人笑盈盈的看著雲峰真人,可對面雲峰真人的臉上忽青忽白,看那樣子,幾乎要忍不住拍案而起。
俞和連忙作揖道:「華翔師叔祖,師尊與弟子深感您老厚義,區區元水而已,弟子自當奉上孝敬長輩。只是此行匆匆,身邊卻沒帶著許多,待我祭玉符傳訊回山,讓門中師兄立馬送些過來,到時弟子定然親赴淨闕島,面呈師叔祖。」
華翔真人聞言大笑:「如此甚好,老道大慰,十日之後,我自會備好十六斤地火銀霜,在淨闕島恭候二位!」
言罷帶著一臉喜意,拂袖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