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似冰似石的棺槨封印住的男子也曾有過童年,那是在他五歲的時候,是個燦爛的夏季。
陽光溫暖著大地,林蔭道旁野花開得很艷,少年忍不住心動,撥開草叢,伸手摘了幾朵。
「姐姐,這束給你!」奶聲奶氣地,他這時還只算孩童。而她的姐姐則是同父異母所生,大自己十二歲,也就是一屬。
「小聰……」雖然已經看不清她的臉,但依稀記得,那溫柔的聲音,正是專屬於長袖善舞的姐姐,「謝謝你。」
孩子昂揚著笑臉,和落日的餘暉相映襯,粉紅色的基調是那澀澀的美好。
亂世的美好,總是如迷霧水珠,帶著泡影,瞬間即逝……
起風了,姐姐和周圍幾個女人一起用簡單的茅草打了個棚。
「今晚就在這裡歇息吧,去中立國的路一時半會也趕不到,雖說不遠,但也不近啊……」一個年長一點兒的女人提議道。立刻就有女人附和,她正一副走不動路的嬌氣樣子:「哎呦,就在這裡吧,反正也離爆發地老遠的了……不會有兵過來的。」
「就是就是……老娘伺候他們都伺候吐了。」
「姐姐……」小聰拽了拽長袖少女的衣服。長袖少女將頭髮挽起,束了起來,非常的優雅,和周圍那些女人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有種高貴的氣質。少女再一次蹲了下來,摸了摸小聰那有些嬰兒肥的小臉,點了點頭。然而,姐姐那眉間舒展不開的憂鬱卻深深地印在修的腦海裡。
山雨欲來風滿樓,雨,如約而至。
雨越下越滂沱,很快就濕了地面,草棚也不再穩當。
少女捲起長袖,從袖子裡抽出一條毯子想要給正在熟睡的弟弟蓋上。
然而,事違人願。人不患寡患不均——這一舉動被之前那嬌氣的女人看到了,女人堆裡立刻引起軒然大波。那些女人都是娼婦,素養沒有不說,人品也賤得很。少女想要爭,卻被推倒在地,驚醒了小聰。
當然……不停地吵鬧聲也引來了——強盜。
這是一群兵匪,個個面露凶光。女人們被嚇到了,那些男人們卻被驚喜到了!
少女緊緊地擁住弟弟,趴在積水的泥堆裡,不論是為了遮掩還是為了裝死,她是最後一個被發現的。其他女人都在被凌辱後死去……
「長官!這裡還有一個……好像死了……」這是一個剛剛收槍的兵匪發出的死亡宣言。
少女擁得更緊了。彷彿蚊鳴,少女對小聰說了一句:「好好活下去……」隨後,她從長袖的白大衣中褪了出來,讓大衣裹著小聰和泥巴,混在朦朧的雨水和茅草裡。
而她自己,一絲不掛……
鮮紅的血、渾黑的泥、迷濛的雨、蒼白的生命。
小聰病了,因為他做了個夢,噩夢。
夢裡,他的姐姐遭人凌辱,自己卻彷彿被關在籠子裡,無論如何掙扎,都逃不出去,更不可能……去拯救。
他醒來了,卻發現,進入了個更深更深的噩夢裡——姐姐已經不在了!曾經潔白而溫暖的姐姐如今依然潔白,只是,卻已冰冷。太陽冒出來,炙熱地不通人情。屍體不能經曝曬,否則會加速腐爛。老天……為何不能讓已經生死相隔的姐弟倆多相處一會?
蒼天無語,視人命如草芥。
多情的,始終只是可憐的人兒。
小聰埋了很多女人,卻只給姐姐一人樹了碑,雖然只是塊扁木。之後兩年,小聰帶著姐姐的衣物來到中立國邊境市場——他從此改名為「殤」,他要復仇!
……
「爸爸,這衣服好好看,我想要!你就給我買吧~」巷口突然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兒的聲音。
殤抬眼一看,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女娃,雖然這個年紀他是不存在審美觀的,但在他看來,小女孩和姐姐一樣漂亮,她倆都是金色的瞳仁、亞麻色的頭髮。
當然,在他心裡,姐姐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小女孩的父親來到殤的面前,捉起攤上衣服的長袖,問道:「這件衣物質料不錯,小哥哥,你打算出價多少?」
殤深深地凝視著這個身材修長的男人,答道:「我只換一把劍,夠鋒利的好劍!」
無聲,沉默。
許久後,男人才問他為何要換兵器。
殤的回答夠簡潔——「復仇!」
男人輕輕放下了衣物,拉住小女孩的手,繼續問道:「你認為,你有了武器,就能報得了仇,從而慰藉好自己的心了嗎?」
殤轉而看向女孩,見女孩的眼神有些閃躲。他接著道:「不去做的話,我就永遠不會心安,更對不起為保護我而死的姐姐……哪怕失敗了,只要去做的話……」
男人突然插一句:「那麼,你若成功了,你未來想怎麼樣?復仇帶不回來你的親人。」
殤指了指自己烏黑的眼眶,道:「現在的我,沒有你說的那種未來……」
男人搖了搖頭道:「深陷過去的可憐孩子……或許,這就是亂世的悲愴吧……」
「還買麼?」殤又一次問道,這次,他已經開始收拾攤子、整理衣物了,因為天又陰了……
小女孩拽了拽父親的衣袖。那個身材修長的男人道:「你帶我去你的仇人那裡,到那兒,我會讓你得償所願。」
殤猛然一怔,緩緩抬頭,又一次凝視著男人的雙眼。
……
那是個小兵營,都是些戰場上的逃兵組建的,總共就二十來人。但對於才七歲的殤來說,這是進得去、出不來的地獄。
殤拿起了男人給的武器——那是一柄逆刃刀,名字據說叫「梵逆薙」。
「用這刀雖殺不了他們,但你也可以讓他們永遠別想作惡……如果,你真的是我找的那種人的話。」那個男人這樣介紹道。
殤本就未指望過能在中立國換到適合的刀具,或者說,他根本就不會料到,剛擺攤就有人願意交易……
如果說昨天是命運的戲弄,那麼,今天似乎就是命運的安排!這場不流血的戰役也一樣——殤拿到了武器,彷彿變為了另外一個人,一位天生的戰士。
兵不血刃,所有人都倒下了……並且,他們的雙臂全部骨裂斷折,連自理都是個問題。
「孩子,你若能答應我,用這把武器去保護身邊你最愛的人,而不是去作惡的話,我就用這一個月傳授給你我所有的劍技!」男人既像是如獲至寶,又好像在患得患失,生怕有個閃失。
他的承諾,並沒有讓殤心動。因為他的未來……已經消失了。
就在這一場戰鬥後,復仇,一種程度最低的復仇結束後,迷茫成為了他生活的主色調,讓不知所措。
只是,這時候有人給了他新的一個月,新生的一個月、另一個有可能有意義的一個月,一個讓他再活一個月的理由。這樣的安排,讓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於是,少年的一生、殤的命運軌跡從脫離世界的平行線,在今天改為了相交線,並且在往後——逐漸與她重合……
那一天的落日,是橙色的。
殤的這後十年是與血共度的。
自從與那個授劍的男人告別後,他便有了自己的目標,開始了獨自謀生。他先是通過狩獵大型動物、獵殺低級異域獸獲得皮毛、牙齒等各種材料賣得金幣這樣的方式來過活。
後來,隨著劍技的逐漸成熟,他將收集到的好材料全部用來打造一把適合他所持七把劍的重型機械,重型機械打造好了後,他請工匠幫忙裝在逆刃主劍梵逆薙的劍格處。接下來的日子裡,他通過傭兵任務不停地磨煉自己,這期間經歷過僱主的拋棄、朋友的背叛、生死的考驗……
終於,在兩年前,他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戰士」。
「戰士」這種稱號,是授予那些不會催眠術,卻憑著自己的努力、天分、奇遇等等因素從而達到和武鬥系催眠尊者一樣、甚至更高實力的武士們的最高榮譽。
催眠術的弊端顯而易見,那就是它的不可持續,以及「賽因」的脆弱性。而通過自身鍛煉達到「尊者」級別的武士,擁有的是堪比魔獸的體魄和超越同等級武鬥系催眠師的戰技。
「戰士」稱號,往往近百年才會授予一人……
擁有了「戰士」稱謂的殤,終於有了資格加入到最頂級的傭兵團——神之上。
「神之上」傭兵團所接的任務都是s級以上的,完成這種等級的任務對於一般的傭兵團而言只是夢中可以意淫一下的幻想。但對於殤來說,只是有點小棘手而已……這還是在他一個人存在的情況下。
很快,他的優異能力遭到了同行的嫉妒。尤其是他不停嘮叨的夢想:「我的理想嗎?嘿嘿,很簡單,就是創造一個所有人都快樂的世界,當然,如果不行的話,我就當國王,我要我的王國永遠沒有紛爭,是個公平、安全的國度!」
當團長問他具體打算如何做時,殤更是興致濃厚:「我要親自去劫富濟貧,當然,我有分寸,我劫的對象一定是為富不仁的那種人。然後將我的財富、土地分給民眾!」
每當聽到這樣的回答,團內的成員都會哂笑。
殤對他們那種不屑一顧的表情根本不在乎,反而一個勁地勸說他們和他一起為更美好的世界奮鬥……
雖然大家都把他的話當戲言,但是,殤的能力大家卻有目共睹,以他的實力,或許只要再多一個同等級的傢伙,就真的能夠讓全世界臣服……
傭兵團除了接取公佈的正式任務外,同時也會從大僱主手中接取一定量的「暗任務」,這些任務往往是刺殺或其他與之意義差不多的,不可告人的惡事。
「神之上」幾乎沒有接到過,因為以他們的驕傲,這些「小任務」根本入不了眼。
然而,南部王國科洛發生政變,暗任務中,有一個不知道是誰發佈的屠城任務,是ss級。之所以等級這麼高,是因為它要求的是——屠殺王都格蘭蒂亞……王都裡面的催眠師大多都有「大師」級別,少數甚至達到了「尊者」級別。可以說,以一當千、以一當萬的傢伙不知道有多少。
沒有一個傭兵團有實力接取,除了——擁有殤的「神之上」。沒錯,神之上是有能力完成的,但這要在殤願意出戰的情況下。殤——他從來不給敵人最後的致命一擊,可以說,除了異域魔獸外,他從來沒有殺過生。
他不會殺人,這是隊伍裡的一致共識。這次任務,殤只要拖住兩個「尊者」就夠了……
但是,隊伍裡已經有人明確反對——「屠城?!阿茲特克你瘋了吧!這種淪喪人性的任務我們不是從來都不接取的嗎?」
「神之上」傭兵團團長阿茲特克是個成名已久的武鬥系催眠大師,很多時候,他的實力超越一般的尊者也是大家的共識……然而比起他的武力,他的智慧更讓團員信服。因為他從來都是站在團最大的利益上考慮的。這次,他竟毫不猶豫的接取了這個ss級任務——屠城,一定有他的原因。
阿茲特克的理由很簡單:「僱主是誰不用多說,你們有的人已經猜到了,沒錯,就是西部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他們給的條件讓我無法拒絕——任務完成後,以王都為中心方圓四千公里的土地和人民、財寶全是我們的,可以說,我們幾乎擁有了整個科洛王國!」
這個極其豐厚的條件讓傭兵團的成員為之集體瘋狂,當然,不包括之前那個反對他的人,他已經被處死了。
另外一個人是殤,他毫不知情……
於是,一場驚天騙局被謀劃好,殤——被騙到了王都格蘭蒂亞的上空。到了「尊者」級別的人已經可以無視星球的重力了。臨駕於王都之上的,還有兩個身著華服的老者。
殤接到的任務介紹是——為王都的將相百姓們展現世界巔峰的力量,也就是——競技任務。
這種表演性的任務對於「神之上」來說是常有的事,所以殤並不吃驚。只不過,他不論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場可怕的政治陰謀,一場泯滅人性的屠戮,一場連相處兩年多的親密戰友都願為之拋棄友誼的巨大利益漩渦……
他只是很盡心地去防守、反攻。尊者對他來說,只是比s級魔獸稍微難纏一點的類人型魔獸罷了……就在上空的局勢穩定下來後,大屠殺便開始了。
這是一場讓殤更加難忘、一直譴責自己的噩夢。
殤發了瘋似的去阻止自己曾經的隊友,而他們卻早已經殺紅了眼,變成了失去人性的惡魔……尊者緊追著殤,在他們眼裡,不知情的殤一樣是共犯。
於是,殤身負重傷。但是,在失去自己的意識前,殤拔出了別在腰間的逆刃刀梵逆薙,他要阻止這荒謬的一切,因為一旦他來阻止,那麼他就根本不可被阻止!
「神之上」的失敗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格蘭蒂亞卻也被毀了近半,死傷——不可計數。
殤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瘋魔般的隊友和王都尊者的夾擊中逃脫出來的了……
那一夜,他睡在死人堆裡。
那一夜,他又夢見了姐姐。
那一夜,他想起姐姐為他蓋上的那件羽衣。
那一夜,他夢見自己成為了善良的國王。
其實,那一夜的終焉是由諾亞王國特衛隊畫上句號的。特衛隊被留在科洛王國處理善後工作,期間發現了七把形制各異的武器……
殤則被負責清理的人混著那些屍體一起送進遺忘之川的茫茫波濤裡……
過了很久很久,殤才醒來。其實,他是被凍醒的;這個地方極度酷寒,連身為「戰士」、皮糙肉厚的他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嚴寒。
這裡一片荒涼,冰漠的景象,天地都是一片灰白。
他並不清楚,這裡名叫「冰風谷」,是他的命運之地……他只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向前走,直到走到一處絕壁。
此時此刻的他已經眼冒金星,快要失去意識就此餓死了。所以他決定賭一把,縱身一躍,以突破音障的速度向上竄去。
崖頂——依舊是冰原。並且,更加寒冷!然而崖頂有一塊很奇特的冰石,就像是天外飛來的石頭般,只不過,它是藍灰色的結晶,而不是灰白的石頭。
結晶裡面,有一把劍,長得很奇怪,就像是由純粹的冰鑄造的,整個劍身都是淡藍色,有著流螢光彩的冰錐、冰刺。
殤摸了摸這塊冰石結晶,猛然,一陣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可怕刺痛從掌心傳來,這是寒冷到極致的觸感。
這種刺痛讓他整個人清醒了許多……但他沒有發覺,就當他將手放在冰石的那一瞬,他的頭髮立刻從棕黃色變成雪白……而他放手後,髮色又回歸棕黃。
身體狀況不允許他留戀此地。他順著冰崖一路直走,一直走到一片果園、一個湖泊。可是,他不曾發覺,自己來時的路已經消失得一無所蹤。
終於,他支撐不住了,倒在清澈湖泊的邊緣,任憑湖水漸漸淹沒他的身軀……彌留之際,他依稀聽到踏波而行的聲音,微微抬眼,他看到了——姐姐!
「要是有件衣服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