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州號是東嶽級的第四艘普通客貨混裝船。它準時抵達了洛口水驛,因為它並不是設有皇家高樓的那幾艘特製型,因此客房十分充裕。曹三並沒有費什麼力氣,就訂到了兩間普通艙,——頭等艙已經訂滿了。
在燭火的照明下,曹三帶著兩個書僮,僱傭了一個腳夫,把他們的行裝挑上了船。因為上下旅客竟有好幾百人,不少乘客也趁機下船看看沿途的情形。不少商販也趕著這情形在晚上繼續開業。
直到午夜時分,他們才都在客房中安頓下。林方舟扶著舷窗感歎:「我在泉州見過最大的船也不過如此,此番上來,更覺得這般情景十分驚人。」
鄭元暢也說:「常言道水不載萬,這個船定然是過了萬擔了,不然怎能裝下這麼多人!」
第二日清晨,陝州號拉響汽笛,在晨光中徐徐駛入黃河,繼續向三門峽方向開去。乘客們紛紛找到能看到船外風景的地方,觀賞大船在黃河大峽谷中行駛的壯美景象。當然,有一些房間在客船中下部的旅客就沒有這個運氣,他們想擠在甲板上觀看,可是船上的兵丁卻很不客氣的把他們趕了回去。
如此兩日便到了三門峽,他們又在此換船下了船,折騰了半宿,換到了上游的同州號。第三日便到了潼關,第四日就駛入了渭水。林方舟在船上見得風景變換,從黃河大峽谷出來,到了關中平原,不禁的大為興奮,連聲驚歎這樣的速度真是太快了。
行得半日,便已能遠遠望見雄偉的長安城牆和太極宮的高樓了。
「看,哪裡是西京!西京到了!」有人大聲歡呼。
「西京!西京真的到了!」更多的人附合著。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賺了。這樣不費力氣,三天半從洛口到達西京,比走崤山道真是方便太多了!
所有的人都十分高興,把先前對火船的疑問都拋到了腦後。甚至忘了誇一下火船的神奇。總之有些超出人類理解的事物,反而是讓人忽略了。就好像現代人人人都對量子力學十分神往,渾不知已經幾乎人人都在用上量子力學巨磁阻效應的硬盤一樣。他們用量子力學記錄著日本動作片,卻不知道其中是為什麼。
雖然火船開通不過幾個月,然而所有乘坐過它的人,沿河見過它的人,都已經習以為常,反而不覺得火船有多麼重要,激動人心,劃時代之類的。就好像他們已經適應了黃河本身,不在乎它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曹三雇了倆大車進城。他們從碼頭下來,從東門進了長安城。進了門口,鄭元暢問:「方舟兄,你可有去處?我們托人從官府拿到了文書,可以在河東道進奏院住下,不方便帶上你。」
所謂的進奏院,便是唐代的地方機構的「駐京辦」。這個東西嘛,也是歷史源遠流長,現代的作家甚至還特地寫了一本書名叫「駐京辦主任」來反映這個的系統的效率。至於它的現代化程度怎麼樣,本書就不予以評論了。
進奏院雖然也是政府機構,但若是有空閒,托人寫一個條子照顧一下也並無不可。鄭張二名富二代自然是托關係,拿到了介紹信。然後拿著介紹信去給進奏院的管事,塞點銀子就可以住在條件最好,離皇城最近的地方了。
「無妨,我可以自去尋泉州會館。」林方舟知道自己一路來已經蹭夠了,要是還不走那就不好意思了。臉皮一般厚可以混得開,臉皮過於厚那就真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林兄要是尋不著泉州會館,我們齊州會館卻在延興門南的升道坊,林兄可報上我家兄弟名號,必然會給你幾分方便!」鄭家大郎當然是十分豪爽和周道,面子裡子都是無可挑剔。後世的山東人也是這樣,待人接物實在之餘,有一種深沉的霸氣,讓人佩服的無話可說。不愧是把女兒都準確的嫁給了三國豪傑的,具有獨特眼光的地區。
林方舟十分感激:「這一路來,二位的恩情,我方舟必然不敢忘。」又問:「不知二位小哥,將要去何處?」
「我們會去縣學就讀,以後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求學機會。林兄日後在長安文壇大放異彩,可不要忘了我們二位!」
「這還用說!那就先祝二位學業有成了。我們就此別過!珍重珍重!」
他們道別過了,見林方舟一個人,衣衫破舊,背著小小的行囊,就像一根風中的蘆葦飄然遠去,鄭大郎不禁十分感歎:「林方舟真非常人,換我斷然不會從泉州就這樣混到西京來!」
曹三見多識廣,也贊同道:「林公子這人一旦風雲際會,必然也是人中之龍!我們今日真是也結下一份善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林方舟去了東市一打聽,並沒有人知曉哪裡有「泉州會館」,他只得去投店住宿。想到東市到升道坊雖然不是很遠,走來也要好幾里地。走到一半,忽然看見一處坊門人聲鼎沸,似乎有什麼盛會。他擠過去一打聽,竟然是宣平坊的山水觀開班授課,徵收學員。
林方舟一聽樂了:「這個山水觀也十分有趣,竟然這般收弟子,尋常人家,哪裡就能隨隨便便入教的。」
旁人解釋道:「這可不是入教修行。山水觀說了,善水教的神學院招收弟子,不收學費,包吃住,有津貼。要求識文斷字,有慧根。修行合格者可以入教作為道士繼續修行。不合格也頒發證書,來去自由。」
林方舟道:「來去自由,那可不是人人都要來偷師了?」
那人道:「那也得你有機會進的去才成。我雖然識文斷字,可是道長說我骨沉肉臭,是個凡塵的頭目,卻不得仙門。我看你這位兄台長得仙風道骨的,恐怕有幾分希望。」
誰知道林方舟心裡卻想的是:既然包吃住,何不就在此混上一些時日?熬到科舉開進士科的時候,再去試試運氣不遲啊。想到這裡,他便點頭道:「承兄台吉言,某這就去試試。」
他費勁擠到前台,有知客小道童拿了一個《論語》,指了其中一段話,問:「既然識字,讀上一段罷?」
這頁上好大一段,他一眼看到其中一段,確是《論語·子罕第九》,便大聲念到: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旁人一通笑:「好色好,好色好!當個道士多採補採補!」
童子見他識得字,便給他發了一個編號的木牌,上面是九十八號。道:「進去有食物飲水,等得有人叫號你便去裡面和道長面試吧。」
林方舟拿了號牌,聽得有吃的,便興沖沖的擠到裡面,看見已經有一群人正襟危坐,嚴肅的等待院內叫號。他也不管別的,看到桌上有一屜蒸餅和茶水,便徑直去拿了吃喝,先填飽肚子再說。
旁邊有人低聲嘲笑道:「真是有辱斯文!」
「這位竟然好吃更甚於好色啊!」
林方舟毫不在乎,搖頭晃腦的說:「你們真可笑,子曰,食色,性也。你們不見本性,如何修道?」
「修道乃逆天而為,你不禁性,如何得道?」有人反駁。
林方舟一邊嚥下滿嘴的蒸餅,一邊答:「你要是能得道,何須如此。你不能得到,就是違背人性,喪盡天良也是無用!」
他們話不投機,便不再爭執。過了一段時間,不斷的有人被叫進去,更多的是垂頭喪氣的出來。
這是正常的,自古中國的都城裡,都充滿了各色懷才不遇的閒漢,現在叫做「北漂」,當朝宰相馬周不也是隻身入西京,給人當門客的「京漂」?
現在林方舟,不就是一個打著考研名號騙吃騙喝的「京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