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縣丞苦笑了笑,道:「謹尊大人令,卑職一定用心寫。」他明白李開國的意思,那自然是要將高密縣近幾日的事情用他的生花妙筆好好的修飾一番。
李開國道:「陶大人果然是明白人,這就寫來罷。」竟是要陶縣丞當場寫下。
陶縣丞一怔,還沒有明白李開國的意思。郝喜已經派人去抬了桌子筆墨紙硯來。
李開國瞧著一臉惶恐的士紳們,淡淡的道:「士紳們都到齊了嗎?」
范宗權點點了人數,回道:「大人,都到齊了。」
李開國笑道:「沒漏了人就好。陶大人,這幾日縣城裡發生的事情太多,恐怕上面的大人們會有些疑惑。還好士紳們願意出來作證,並要按手印畫押,你們說是不是啊?」最後一句話是問士紳們的。
士紳們那敢說不是?一個個陪著笑臉,說道:「李大人說的是,我等願意作證。」肚中卻不住的流苦水。
陶縣丞本來還有顧慮,此時見士紳們願與他共同擔責,登時大喜。他一個人寫的奏章遞上去那是斷然會引來禍端的,無他,唯這幾日之事太奇,就算是原原本本的寫出來,不改動一點,也不會有人相信。
但有了士紳們一齊作證,就算他寫成了鬼故事,朝廷也必信無疑。因為士紳們的威信太大了,可以說,明朝的官員們會不相信自己的同僚,但一定相信士紳們,因為士紳就是他們統治大明的基礎,而不是百姓。
當下陶縣丞便在腹中打了草稿,他本是進士出身,寫這種虛假的奏章那是再拿手不過了,只是頃刻間,便想了數個主意可以應付上官。當下撿了一個看起來最為真實的,提起筆來,洋洋灑灑,數千言一揮而就。
那筆走龍蛇,成竹在胸的神韻,竟是隱隱有一股威嚴,看得范宗權那是不得不服。他雖然是號稱士紳中文學書法第一,但和陶縣丞這種考中進士的文人比起來,他那兩下子,給陶縣丞提鞋都不配。
陶縣丞待得墨字稍乾,便要遞給李開國審看。李開國擺了擺手,道:「你念一念吧,也讓大伙聽聽對不對。」
陶縣丞點了點頭,拿起奏章念道:「臣陶惟謙啟奏……。」他這數千言足足念了一盞茶的功夫。他久歷吏事,這奏章寫的是四平八穩,用詞譴句非常嚴謹,不用一個虛字,將左家滿門被抄斬,說是有反賊攻城,張縣令發現了左家與反賊勾結,而yu抓捕。
怎料左家私藏火器,反而將張縣令、呂財打死。而後陶縣丞招募勇士,李國臨危受命,帶領馮國用、郝喜等高密軍民奮勇抗匪,於數日間和反賊數次大戰,幾次城牆易手,又幾次奪回。最後皇上庇佑,軍民一心,在李國的帶領下將反賊全數擒拿,匪首授首,諸賊皆平,此皆天祐之,聖上佑之……。
陶縣丞這一篇奏章,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一眾士紳聽得汗流浹背,心中發涼,這官字兩張口,一張會說的口倒底有多厲害,現在他們終於知道了。合著按照這奏章一說,左家滿門就白死了,張縣令也白死了,呂財也白死了,還有好多好多的人都白死了……。
最後陶縣丞說道,以上皆有士紳為證。當下念完後看著李開國的臉色,意思是您看還有什麼要修改的沒?
李開國自然是滿意之極,這奏章中將他簡直是捧成了救世主一般,而對左家、張縣令、呂財他們的死因則是輕輕帶過。
「寫得好,陶大人的文筆果然了得,眾位士紳們,你們可有意見啊?」李開國將手中的鬼哭大刀挽了個刀花。
范宗權道:「陶大人筆力老道,句句都是實情,我等願畫押作證。」一眾士紳前日已經做過兩次了,這回熟門熟路,排著隊一個個簽名按手印,顯得井井有條,毫不忙亂。
李開國接過奏章,略略一瞧,料無大礙,沒人敢不要性命在這上面玩花樣。說道:「郝喜,你和郭孝德一起,這就送往府城,萬勿負我所托。」
郝喜在奏章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雖然他不懂得那些聽不懂的句子是什麼意思,但馮國用、郝喜兩個名字他聽得真真的,雖然馮國用排在他前面,他也毫不在意,這一本奏了上去,憑著剿匪守城之功,怎麼也能撈個正官當當。
當下從懷中摸出汗巾,珍而重之的將奏章包好,收入懷中,用一隻手按著,說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親自交到府尊大人手中。」當下喜笑言開的帶著郭孝德去了。
士紳中有幾個人看著郝喜和郭孝德騎著馬漸漸沒去的身影,終於不見了的時候,個個臉色黑青,幾欲這便派人去將郝喜他們半途殺了,將奏章搶回來。
怎耐李開國好似料到了一般,木頭樁子一般站在城門口,閉著雙眼微微的調息,好似沒有看到陶縣丞、士紳們和士兵們似的。他不開口,就沒有人敢動,城門口進進出出的百姓們,都繞得遠遠的,誰敢惹惱李開國,不要命了?
就這樣,李開國足足在城門口站了二個時辰,期間士紳暈倒了一半,老兵們暈了百餘,新兵們倒是爭氣,沒有一個倒下的,但也是面色不對。這一動不動的站了二個時辰,除了鐵打的漢子,誰也挺不住。
終於,士紳們全都暈倒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李開國這才睜開淡淡的道:「大家散了吧,新兵跟本官回營。」
他這話一出,剩下沒倒的老兵還有搖搖欲墜的陶縣丞撲通倒地,終於是熬過去了。
這時候士紳們的家人才敢上來,個個抱著自己家的老爺大喊大叫。其中那幾個心懷鬼胎的士紳虛弱的望著一隊隊開拔的新兵,心中都是大恨,這回就是想派人去殺郝喜他們,也都來不及了。
范宗權坐在地上,家人正不住的給他揉胸口,他才慢慢的回過氣來。他沒有想到,只是站著不動,居然會這麼累。轉頭望著士紳隊伍裡的幾人,他眼中寒光一閃,殺機已動。
他只站了半個時辰,便明白為什麼李開國要罰他們的站,那是給郝喜爭取時間。范宗權心知肚明,士紳裡是有幾個與左家和張縣令交好的,李開國的做法絕對正確,他堵了城門近三個時辰,不讓任何可以危及到奏章的人動一動。
雖然李開國不清楚誰會去殺郝喜,可是范宗權卻能知道,這些事情怎麼能瞞得過他這地頭蛇。
剛一明白的時侯,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早在前日,他就絕了和李開國作對的念頭,這時有人居然要算計李開國,算計也就罷了,但卻非常有可能拉他賠葬,誰讓他們都是士紳呢。范宗權逃過這劫之後,怎麼能不萌動殺機?這群混蛋,居然背著他想搞陰謀,他范宗權也不是吃素的。
來到了兵營,李開國卻沒有解散新兵,而是抬出銀箱,當場便兌現了殺匪的賞銀。他此時身家豐厚,足有百萬餘銀兩,這區區近千兩的賞銀,還真不放在他的眼中。
但新兵們卻是歡聲雷動,這位上官言出必行,有功必賞,當下人人敬服,一個個喜笑顏開的領到了銀子。就是那些沒有殺死亂匪的新兵,李開國也以捅過水匪一刀為名,一人發了一兩的賞銀。
馬英領到了四兩銀子,他正待要走,李開國又取出五兩,說道:「你和郭孝德引敵有功,這五兩便賞給你。」
馬英一驚,漲的臉通紅,連連擺手道:「小的可不敢居功,也不敢收,大人要給,就給郭孝德吧。」
李開國笑道:「拿著吧,等郭孝德回來,讓他到本官這來領賞。」
馬英接過五兩銀子,加上這,他一共得了九兩,生平第一次,他有了這麼多的錢財。忍不住跪下給李開國磕了個結結實實的響頭,叫道:「謝大人厚賞,小人願為大人效死。」新兵們也都結結實實的給李開國磕了個頭。
李開國心中得意,臉上卻是絲毫不露端倪,叫道:「都起來,不必謝我,這是你們殺敵自個賺來的。」
新兵們站起身來,人人都崇敬的看著李開國,誰對他們好,他們心中清楚的很,李開國賞罰分明,誰不從心底裡服他?在不知不覺中,對於李開國,他們是崇敬多於害怕了。
李開國心中大喜,卻本著臉道:「都散了吧,今日准你們休息,但不許出營地,違令者斬。」
新兵們齊聲應「是」,歡喜的散去。
直到第二日中午,新兵們訓練完畢正在吃午飯的時候,郝喜才和郭孝德一身灰塵的回來。
郝喜一見到李開國就叫道:「大人,小的親手將奏章交到府尊大人手上。府尊大人看過後非常高興,連連叫好,令陶縣丞暫領縣務,一應封賞,待朝廷發放。」說著喜不自禁,一點也沒有疲累之色。
李開國吞下最後一口白麵餅,感覺這話有些不對,但又想不出什麼來,當下便好好誇了一番,給他們發了賞銀,打發他們去吃飯。
馮國用等到郝喜歡天喜地的去了,這才湊了過來,低聲道:「大人,屬下覺得有些不對啊。」
李開國瞇了瞇雙眼,說道:「你也有這種感覺?你來說說。」
馮國用皺著眉頭想了又想,卻始終也想不出那裡不對,只是隱隱的感覺到不安。
李開國也是一籌莫展,他本就對古代官面上的事情不熟悉,此時能覺察到不對勁,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想不出來,索性就不想了,李開國心一橫,叫過馮國用道:「明天你給本官引路,咱們去匠戶村去一趟,搞點火器。」
馮國用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