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宗權卻知道其實他們還沒有度過危險,不過他此時心中已有定計,說道:「李大人,小的等願意寫下血書,將張縣令謀逆之事一一寫明,還請大人允許。」他這是要在李開國面前將事情做絕,徹底爬上李開國這條船。
其實他也是逼不得已,左家那一百餘口的鮮血還在他們腳底下踩著呢,他不想自己的鮮血也在這裡流乾。只要是能活命,就算是皇上在眼前,李開國讓他去捅一刀,他也會捅的。
李開國驚奇的『咦』了一聲,隨即明白了范宗權的意思。他心中冷笑,這群為富不仁的傢伙,果然沒有任何羞恥忠義之心。
但范宗權要寫血書,他到很是欣賞,當下叫人送來紙筆。范宗權接了過來,顧不得滿地是帶著血跡的青磚,將一眾士紳們集在一起,以人背當桌,隨手抓過一隻手來,放到嘴裡狠命的一咬,一位士紳『嗷』的叫了一嗓子,隨即猛力用另一隻手摀住了嘴。
那手上鮮血汩汩而下,范宗權抖擻精神,將毛筆在血上浸透了,左手按住紙張,雙腿扎馬,那筆尖微微而下,一筆鮮紅的字跡便出現在紙上。
這范宗權當真是好文采,好書法。下筆之時竟毫不思索,筆鋒厚重,竟是寫得一手好隸書。匆匆一盞茶的功夫,竟已經寫了數百言。待得最後一筆寫完,范宗權只覺得心舒意暢,平生習練書法無數,卻無一能與今日所寫之字相比,當真是字字濃重,古風樸樸。
旁邊有識貨的士紳也是看得忘我,待得最後一筆完成,倒有三四個人同聲叫了一聲『好字』。
『好字』一聲一出,登時便顯得出奇的靜,其他士紳包括官兵和李開國,人人都以異樣的眼光瞧著這幾個人,這幾個混蛋,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在欣賞一封污陷信上的字。
只有張縣令默不作聲,到了此時此刻,他已經絕望了,再做任何事情也不能改變。只有等候李開國的發落。
范宗權在心裡暗暗的歎了口氣,可惜了這筆好字,卻是用來寫一封污陷信。但用它來換命,卻也是值了。
當下在最下方簽了自己的名字,眾士紳也爭先恐後的上前簽字,生怕沒了簽字的地方。又按了手印,這才恭恭敬敬的將信呈給了李開國。
李開國卻毫不在意,將信隨手遞給呆若木雞的張縣令,笑道:「縣令大人瞧瞧,這裡面寫的對不對?」
張縣令眼睛一掃,以他讀書四十餘年的功力來說,一目十行完全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這上面將他寫成勾結亂匪,意圖謀反,圖謀江山,yu自立為帝……,還沒有看完,張縣令便覺得頭暈目眩,幾欲暈倒。
下面的他不用看了,只是yu自立為帝這一條,便可以誅他九族。忽得一股怒氣直衝於腦,張縣令伸手一撕,便將血書扯碎,張口便要喝罵,李開國一個耳光甩過去,便將張縣令打昏了。
李開國收回了手,下令道:「捆起來,把嘴堵上。」當下便有官兵將張縣令五花大綁。
李開國轉頭對范宗權道:「這一份沒用了,你再寫一份罷。」
范宗權瞧著地上那幅平生最滿意的污陷信這就沒了,正在心裡惋惜。此時聽得李開國讓他再寫一份,連忙答應。一眾士紳熟門熟路,又炮製了一份污陷血書,只是這一次換了一個人供血墨,上一個供血墨的臉色發白,要是這一封還是同一個人放血,便不用李開國饒命了,直接進地府罷。
將再次奉上的血書隨隨便便一折,李開國便收入懷中,從身後拔出短刀,『當』的一聲扔在地上。
「把刀子撿起來,每人在張縣令身上捅一刀,便可回家。如有不願者,本官絕不勉強。」李開國這句話說的很慢,但森森殺氣卻令人不寒而慄。
范宗權大喜,這話裡的意思明明白白,一線生機終於來到了。他不及多想,衝上去將短刀撿起,一刀便捅在張縣令的肩膀上。
張縣令吃得一痛,登時醒來,發現范宗權用刀捅他,登時雙眼血紅,嗚嗚亂扭。
但范宗權那裡管他,只是用眼瞧著李開國。
李開國點了點頭,淡淡的道:「下一個。」
一眾士紳如同排隊上香一般,排著隊往張縣令身上捅刀子。儘管每一刀都捅在非要害處,還有幾個手上顫抖無力捅得不深。但架不住捅的刀口太多,待得還剩幾人,張縣令的血已經流了一大灘,頭也低垂著,就是被捅,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嗚嗚痛叫,如同死了一般。
待到最後一人捅完,張縣令身上已經沒有血流出來了。一名官兵在他鼻上一試,又聽了聽心跳,說道:「李大人,張縣令已經死了。」
一眾士紳聽了,個個都暗鬆了口氣,終於快完了。他們那個不是人精,如果李開國真要殺他們,又何必搞這一套,明顯是要綁他們一起坐賊船,現在就看李開國的了。
李開國抬頭望天,天上沒有月亮,黑漆漆的,也沒有風。鼻中聞道的,是一股股的血腥氣。他來到大明朝不過兩日,死在他手中的卻已近二百餘人。
這張縣令他本不yu此時就殺了的,奈何老天給的機會太好。亂匪突然圍城,自已借勢得了守城哨官的位子,本打算一步步慢慢蠶食張縣令手中的權力。
但因為匪亂而城門緊閉,高密縣城變成了一個不通信息的孤城,更因殺了左家一百餘口,致使全城的士紳人人自危,而想要除掉他。為了將全城的士紳綁上他的船,不敢和他做對,李開國不得不借此良機除掉張縣令。
這是一石數鳥的大好時機,一眾士紳親手殺了朝廷的命官,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能脅迫他們的?雖是大功告成,但李開國還是忍不住無聲的在心裡歎了口氣。實是情勢逼人,不得已爾。
但只是一點點的心軟,立時便被他拋在腦後,以後的路一步比一步危險,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你們做得不錯,本官信守諾言,你們這便回家去罷。」李開國淡淡的道。
一眾士紳相互瞧瞧,一起跪倒在地,范宗權痛哭流泣道:「是小人們瞎了眼,得罪了大人。今日得蒙大人恕罪,實是小人們的再生父母,只是大人抄了小人們的家,以後,小人們想為大人效勞卻也沒有辦法了,求求大人放過小人的家人吧。」說著連連叩叩頭。
他們心中個個清楚,到了此時此刻,家產大約是可以保住了,畢竟李開國要用他們,就不會將他們趕盡殺絕。自古以來,就沒有又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的。此時哭求,正是良機,給李開國一個免罪由頭。
李開國也瞧得明白,但也不能不順著演一演,笑道:「適才只是一場誤會,本官誤以為你等與叛逆為伍。既然你們證得清白,本官便收回抄家的命令。只是……」說著他搖了搖頭,似乎有些不好說。
一眾士紳心道,『來了,果然不讓我們放點血,這事擺不平的。』范宗權連忙道:「小人們知道大人辛苦操勞,我等合城士紳,願意捐出五十萬兩銀子,為大人解憂。」他咬了咬牙,一口便開出了五十萬兩銀子的價碼,料想李開國聽到這個數,定然是心花怒放,他們自然平安無事。
卻沒有料到,李開國居然連連搖頭,一眾士紳心中一沉,難道還是嫌少?
范宗權咬了咬牙,顫聲道:「小人們再加二十萬兩銀子,孝敬大人。」他拿定了主意,無論花多少銀子,也要保住一條命,命沒了,有銀子又有什麼用?只是七十萬兩銀子實在不是小數目,就連國庫歲入也不過是二百餘萬兩,這一下便給了李開國三分之一國庫的收入,他怎麼能不心疼。
一起跪倒的士紳們有幾個實在心疼銀子的,便想不要命要銀子,幸虧旁邊有熟知他們性情的士紳,搶著把他們的嘴堵上,此時可是要命的關頭,不能讓這些要錢不要命的傢伙拖著他們一起死。
李開國這才點了點頭,他從左家抄出二十多萬兩銀子,其他的珠寶古董什麼的還沒有算上,但總計估一估,當在三十多萬兩左右,可見高密縣雖小,但士紳們甚富,地主們有錢啊。
這麼多士紳,只要他們七十萬兩銀子,倒也不是太多。如果他知道這一下便得了國庫歲入的三分之一,就不會這樣想了。
李開國微笑道:「也不是本官貪財,只是明日本官要在城中招兵剿匪,缺了些錢糧兵器,你們看看,誰家能夠幫到本官的,本官可以免了等價的現銀。」
他這話一出,一眾士紳登時大喜,只要能少出銀子,出點糧草兵器算什麼。當下便有人叫道:「小人家裡有三千擔的糧食,願奉與大人充做軍糧。」
「小人家有布匹一千,也願充做軍衣。」這是家裡有布莊的。
「小人家裡有長槍兩百……」
一眾士紳登時亂哄哄的叫了起來。
李開國大吼道:「閉嘴。」嚇得一眾士紳個個低頭。
李開國一指范宗權道:「你來做個頭,每家出多少東西,折抵多少銀兩,每一件都寫折呈送上來。本官有言在先,你們可以稍微提點價,但如果貪心不足,本官手中的大刀也不介意拿你們的頭顱來磨一磨刃。」
一眾士紳吃得一嚇,登時便老實了許多,當下連聲道:「不敢,不敢。」這才將范宗權圍在中間,小聲商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