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憤怒之下,對於敢當面詆毀自己兒子的周舉人下手毫不留情,所有手段輪番上陣,沒多久,周舉人已是落魄潦倒、生活難繼。對此,賈赦沒有半分同情,若他平日為人好,也該有幾個朋友幫他一把,可如今,誰也不肯對他伸出援手,可見他平日做人還不夠。就這樣,還敢來說他兒子不好?哼,最少,他兒子從來不會在朋友有難的時候袖手旁觀!
人都該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周舉人敢以一個舉人的身份,當著他的面詆毀賈瑚,□裸打他的臉,那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
賈赦或許是個混不吝的性子,平庸無能只會享受的老紈褲,但是他絕對是個好父親,周舉人敢輕賤他一手帶大啟蒙,給他面上增光添彩的賈瑚?簡直是找死!賈赦毫無心理壓力地以權壓人,就這樣,還一次次在背地裡咬著牙,深恨自己怎麼就有賈政這麼個兄弟,外人還沒怎麼的呢,他門下的狗倒對付起自家侄子了。
賈赦渾不知道,當日他揍周舉人放狠話的場面,早就被「貴人」聽了去。
今上是個勤勉的皇帝,自登記以來,一直勤勤懇懇,每日早朝從不曾缺席,奏折必親自看過朱批,夜半才休息是常態,便是最苛刻的御史,對皇帝的勤政也挑不出半點錯來,登基十幾年,天下皆讚歎,國有聖君,百姓安泰。
欺上瞞下自來是官場上的常態,今上沒登基前就知道這道理,如果輕易就全部相信官員奏上來的消息,長處禁宮的他,很容易就會變成個「瞎子」、「聾子」。因此,對於官員們上來的奏折,他向來都要多詢問眾臣,私下另有密探為他搜羅情報,好方便他瞭解自己的江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空,他也會常出來走動走動,既是散心,也是打探民情。
皇帝今兒就是興致上來,一時興起拉了二皇子周如海換了衣服微服出巡,因二皇子是京裡的名人了,皇帝不欲引人注意,就只挑了個一般中上的酒樓,包廂臨窗靠街,也能多聽些百姓言語。
雖然帶了幾個好手的侍衛,後面也有暗衛跟著,到底皇帝身份貴重,白龍魚服太過危險,窗戶開了一會兒,二皇子好說歹說就勸著他關了,這裡裝修也就一般,牆壁薄,什麼話,聲音大一點就能聽見,父、父親您別心急,先吃點東西休息會兒,過後咱們再去天橋、正大街那邊看看民生百態也就是了。」
皇帝聽著也不錯,方纔他從窗戶看下邊,路上百姓衣著不很說富麗,但也整齊乾淨,精氣神極好,往來打招呼說笑,道旁擺小攤的一路吆喝,好一派盛世之景,他心中頗是歡快,便笑道:「也成,先休息會兒,一會兒咱們再去天橋那看看,好些日子沒出來,那邊石子猴橋頭的涼粉攤子也不知道還沒開沒,頗有一番風味啊。」
二皇子聽著笑起來:「父親還記著那小吃?這有什麼難的,先用了飯,回頭兒子陪你一起去嘗嘗。我也好久沒吃過了。」
皇帝看眼他:「要去那裡,可還得再打扮打扮,行,催催小二,趕緊上菜,咱們還有的事忙呢。」
不用他說,周如海早就去催了,不一會兒菜上桌,宮中規矩大,就是出來了,也沒人敢破壞規矩,周如海試菜,二皇子親自為皇帝布菜,滿包廂裡,靜悄悄只有筷著響動的聲音。
這樣的安靜下,隔壁的嘈雜聲,就顯得格外刺耳起來。
先是「啪」地一聲瓷器落地的脆響,接著就有人嚎叫起來,直嚷著燙,還有人勸有人攔有人怒吼,皇帝擱下筷子,眉頭鎖緊了來:「吃頓飯都不安生。」
二皇子是知道他的脾氣的,也不說去教訓人,相反勸道:「民間百姓吵架也是常有的事,父親這次出來,可不就是為了見到民間百態?他們不知您在此處才如此這般,您就當是見了一回百姓生活,不是很好?」
皇帝聽著很是滿意:「你這孩子,自來就是仁善的,說得好,身為皇子,就該有這樣為民著想的心思!」
說著,包廂隔壁那頭又吵起來了,有人驚叫一聲「流血了」,還有人叫囂著得給個說法。聽著人叫賈大老爺,皇帝根本沒反應過來,還是周如海想起來,上前來說道:「聽著,倒像是在說榮國府的賈將軍。」
「賈將軍?」皇帝本還沒回過神,一句榮國府提醒了他,「我倒差點忘了,賈代善去世後,我給他長子封了個一等將軍,怎麼,隔壁的人是他?」說著,臉拉了下來,薄怒道,「像什麼樣子,勳貴人家,居然在酒樓吵架動起手來,丟不丟人!」
二皇子趕忙讓他息怒:「不定是有什麼事呢。」
皇帝沒說話,只側耳傾聽,屋裡屏息不聞,隔壁的聲音越來越大,賈赦暴怒的聲音便一字不漏全傳進了皇帝的耳朵裡,等得賈赦叫著說道:「你姓周的敢在我面前詆毀我兒子,我打死你都是輕的!」皇帝眉頭一挑,倒是沒說什麼,等後面賈政還給周舉人求情,皇帝問了周如海,「這是賈赦的弟弟?」
周如海彎腰回道:「是,賈二老爺是賈將軍的弟弟,老國公去世前給他求了蔭蔽,您派了他在工部當差。」至於賈政是什麼官職,周如海腦子裡,實在記不得了。
皇帝便搖頭:「這兩兄弟……」
二皇子是知道外面那串風波的,如今關於唐賓的事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唐家嫡支旁支之間的矛盾早已激化,嫡支兩代裡,唯一出息的就是恪郡王妃和考了進士的唐寧,旁支唐賓家,父親伯父叔父都只在外為官,難得的是一支裡個個出息,唐賓這一支與人交好,唐氏一族裡,有不少人是他朋友。別看如今嫡支鬧得凶,可前頭不是說要把唐賓除族?都喊了多久了,不照樣沒動靜?說穿了,還是族裡的矛盾。
二皇子對唐賓一個六品翰林院小撰修沒興趣,他未來的泰山孔端學士又是個中立派,本來二皇子不過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情,打量著恪王府打算怎麼刁難一個後輩,誰知峰迴路轉,二皇子怎麼都沒想到,恪王府居然投了老大。恪親王去世的時候,他也去弔唁了,可是當時的世子世子妃如今的恪郡王郡王妃對他都是淡淡的,他前腳才走呢,後腳就傳來大皇子和恪王府徒宥昂促膝長談對其讚譽有加的話來這梁子就這麼結上了。
因為是宗室,又是長輩,二皇子就是心有不滿,也不好在皇帝面前告狀,他還要維持自己在皇帝心目中大度寬厚的形象呢,可如今,機會都擺在他眼前,只等著他伸手去抓了,二皇子要再不把握,可就是蠢了。
想到此,二皇子便說道:「父皇也別怪賈將軍這般反應,說來最近這小賈大人,也確實流言纏身,過得不好。他身為父親,心裡定然不好受。那個舉子,聽著是賈二爺家的門客,卻當著賈將軍的面說人兒子是非,可不是找揍。要擱我,那也好不了脾氣。」
皇帝不由笑起來:「你個小子。」不過說起賈瑚,他頗有些不高興,「這賈瑚唐賓,起初我看著倒還有些能力,本打算留著好好培養培養,以後必是國之棟樑,如今看來……」早前皇后就有在皇帝面前說起,恪郡王妃被唐賓這個族侄氣得大病了一場,唐賓倒好,連看都沒去看過。連孝悌都不懂的東西,品性不好,便是再有才華,也不能用!賈瑚跟著這麼個人混在一起,也好不到哪裡去。
二皇子看出他的不喜,想也知道,定是皇后大皇子在他跟前說了什麼,存心要跟他們對著幹,笑道:「賈將軍慈父之心難能可貴,小賈大人也是給他長臉。說句老實話,我對小賈大人倒有些讚賞。」皇帝看著他,二皇子渾然不懼,說道,「父皇您想啊,唐賓如今深陷泥沼,多少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呢,小賈大人與他相交不久,難得卻能共患難,不輕易離棄朋友,在其困難之境伸以援手……兒子覺得方才賈將軍一句話說得極好,如小賈大人這般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義氣之人,已經很少了,如今這些士子,更多的,卻是只能共富貴,不能共患難。」
皇帝聽罷,深覺有理:「你這麼說,倒也沒錯。若著士子都如這姓周的一般,靠作踐別人來討好主子,諂媚卑下,朕真該頭疼了。」只如今朝堂裡,卻是如姓周的人多,如賈瑚這般的人少。
皇帝對賈瑚的印象稍稍好了一點,卻還是難以釋懷:「唐賓忤逆長輩,蔑視宗親,賈瑚還跟著他一起起哄。」恪王府怎麼說都是宗親,唐賓做事莽撞不計後果,賈瑚跟著一起胡鬧,就是不對。
二皇子看了眼皇帝,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到底是保持了沉默。
偏他這樣,皇帝就越好奇,奇怪問道:「你有什麼想說的,直管我,莫不是這裡還有隱情不成?」
二皇子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道:「兒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是聽人說的,說是當日殿試前,唐賓唐寧一起住在恪王府,結果殿試當天,唐賓參加考試路上馬車車轍壞了,險些遲到,還吃壞了肚子,殿試結束後回到府裡,躺了好幾天……」
世上哪來那麼多巧合,那麼重要的日子,唐賓就意外連連?怎麼唐寧就半點事沒有?皇帝自己也是從宮裡長大的,這些個檯面底下的骯髒,他比誰都清楚。
二皇子瞧著沉思中的皇帝,又說道:「外人只道唐賓為了個下人跟恪王府翻了臉,還跟王妃鬧僵了,可兒子聽說,那下人,是唐賓亡母給挑的,陪了他十幾年了……當然,再體面的下人,敢對主子不敬,也斷然不能容的。」
皇帝卻是頭一次知道,原來那下人還是唐賓亡母所賜,這般說來,倒確實與一般奴才不一樣。長者所賜,還是亡母賜下來,陪著一起長大的。人腿打斷了,就這樣,唐賓還盡力保全了他,這下人犯沒犯錯是不知道,唐賓重情重義卻是沒錯……
二皇子點到為止,並不再說。他是要給大皇子添堵,可他對唐賓賈瑚並不在意,說到這份上,已經是恩德了。
一時屋內悄然無聲,吃過飯裝扮過,皇帝一行去天橋,那裡果然熱鬧,橋頭涼粉鋪還開著,點了一份坐在那裡聽隔壁說書人說書,正有人說起某年某月某處有一學子,一朝得志便目無親長,最後惡有惡報,落了個潦倒淒涼,沿街乞討的境地。
皇帝聽了一段,看時候不早,便就回宮了。偏批改奏折時,又有御史彈劾唐賓的折子,稱其目無親長,乃不孝不悌。更有彈劾唐賓之父的,教子不嚴,言行昏聵等等罪名,上奏如此人不配為一方父母,請求罷免唐父。皇帝眉頭皺起,讓人拿了吏部往年唐父的考評,卻俱是優等。一處州府長官如何可輕易罷免?皇帝滿心煩躁,卻在吏部唐父卷宗下,發現了李博的卷宗。李博正乃通州知州,唐父為知府,唐父若被罷免,李博是最可能上位的人選。
皇帝隱隱聽著李博名字耳熟,看到他的李姓更覺厭煩,喊人一問,果然這李博竟是李氏一族的旁支。皇帝的臉徹底黑了。今兒要沒在宮外走這一遭,區區地方州府小事,他怕都不會往心上過一遍,就直接批復了……
皇后娘家,國舅李家,如今,風頭倒是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