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成為狀元,而僅僅只是探花,對此賈瑚心中並沒有多大感觸,前三甲裡,狀元探花向來都是最為人矚目的兩個,有些時候,探花甚至比狀元郎還要受人矚目,只要對仕途沒有任何影響,什麼名次,賈瑚並不在意。
成功達成心願和唐賓比過一場,賈瑚已是滿意,皇帝忖度著宣佈狀元探花的人選後,隨即又點了賈瑚如翰林院,賈瑚就知道,皇帝對他的印象怕是很好,否則,前三甲內,只有狀元郎是當廷被點入翰林的,榜眼探花並無此殊榮,如今皇帝破格提拔他,可見自己確實給皇帝留下了個好印象」「。
這是好事。賈瑚對當前的狀況,很是滿意。
請安告退,一眾學子此刻便是天子門生,今屆的進士及第,榜眼是湖南來的三十幾的斯文男子,姓康名廣季,乃湖南常德當地大族康家子弟,家中祖上曾任過官職,但如今這一代已經有些沒落了,看得出,這個康廣季是個有野心的,出得正殿,他便上前來找唐賓和賈瑚:「還要恭喜唐大人賈大人,如今咱們也算是同年了,在下康廣季,幸會。」
唐賓賈瑚已經被點入翰林,也算是有官職在身,不是白丁了,康廣季喊出這一聲大人的時候,眼中快速劃過一絲嫉妒。同為前三甲,他這個榜眼,卻什麼都沒撈著還要等著後繼的命令。雖然無論怎麼樣他榜眼的名次絕對不可能會沒有任命下來,但是後來的吏部派任與皇帝親點,其中差別,可謂天差地別,如此,怎不叫康廣季心中難平?
伸手不打笑臉人,對上這麼個笑盈盈的康廣季,唐賓賈瑚少不得也打了聲招呼:「康公子,幸會。」
不過唐賓性子最是隨心所欲,如果不高興,就絕不會勉強自己招呼對方,加之考完之後,身體的不適再度捲土重來,唐賓本還要跟賈瑚好好交談結識一番,此刻也只能作罷,也不理會站在一邊的康廣季,唐賓對賈瑚抬個手:「此次還要多謝賈大人,下次大人若有暇,我備下酒宴,還請賈大人一定賞臉。」
賈瑚是知道他的身體的,也不覺被怠慢,只是笑著點頭道:「唐大人客氣了,到時候我必帶好久一道。」
「好,爽快。」唐賓大笑一聲,「那就等那時候,咱們不醉不歸。」說完對著康廣季點個頭示意一番後便告辭離開。一路好些進士跟他打招呼,他也不過點點頭就算了,並沒有停留。
好不猖狂!康廣季臉上一晃而過的嫉恨,深深覺得自己被人怠慢了。同為前三甲,對賈瑚唐賓就這般客氣,還約了下次喝酒,對自己,不過是點個頭,笑話,大家同年,他還當自己比自己地位高不成?!回頭看著賈瑚,狀似不在意的笑道:「唐大人和賈大人是舊交?狀元郎和探花公友誼深厚,傳出去,也是美事一樁啊。」
賈瑚還是一派溫文的笑著,看著唐賓遠走,只當沒看見康廣季那掩藏在眼底的憤怒,這樣的人,他並無意深交,敷衍過去也就是了。「我和他並不相識,不過是今日遇到了,隨手之勞幫了一把,唐大人太客氣了,區區小事,很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不等康廣季再囉嗦,笑著跟一旁的二甲傳臚嘉興顧子怡打招呼道,「衛瓊,好久不見,不知顧世叔最近可好?你來了京裡這許久了,大家一直都在忙沒聯繫,改天一塊兒出來喝杯茶?」顧子怡族叔顧霰顧侍郎是徐渭好友,當年賈瑚拜師禮,他還是主賓,只是去年他老母親去世,丁憂回了嘉興老家。顧子怡來京次數不多,兩人卻也見過幾面,不過交情不深罷了。
但以前白身無所謂,如今大家同朝為官,有些關係還是要打好了。顧子怡當即也熱情笑道:「是子方啊,當真好久不見,叔叔身體好著呢,如今你是探花郎了,還肯請我喝茶,我正求之不得呢。」
兩人聊的熱絡,少不得有些忽略康廣季,偏他臉皮還厚,硬是當看不見賈瑚顧子怡的疏遠之意,可賈瑚顧子怡都是官宦人家出來的人精兒,康廣季想攀交情,也得看他們答不答應,既然一計不成,兩人說笑過一番,只說回家還要報喜,賠了個歉意,各自離開了。
康廣季討了個老大沒趣,對著兩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什麼東西,不就是仗著家族裡有人嗎,遲早有一天,他也會讓康家在他手裡發揚光大,到時候,誰也不敢小覷他康家!
賈瑚可不管康廣季怎麼想,他對這人印象並不好,而他完全沒想過委屈自己跟他結交,說穿了,康廣季一個地方鄉紳出來的榜眼,如今還沒有資本讓他放□段違背自己的心意跟他結交的。
一路走出正殿,穿過甬道,賈瑚出了宮門,遠遠就看見那裡停了一輛熟悉的馬車,韓昹坐在車轍上,伸長了脖子瞪著宮門,看見他出來,忙忙跳下了馬車。
賈瑚心頭一暖,加緊了腳步過去,走近了,韓昹迎上來便是歡笑道:「我都聽說了,不錯啊子方,以後你可就是探花郎了。嘖嘖,如玉君子,家世好,自己還有能力,京裡的閨秀小姐們這下還不搶破頭去。」
賈瑚白他:「你小子想娶妻想瘋了吧,什麼都往這上面扯,你要有意思,回去跟你家裡說,也給你好好挑個媳婦,消息放出去,去你的人怕都得把門檻都踩平了。」
要不是此時正在宮門口,韓昹止不住就要大笑起來:「那可不,我雖然沒你探花郎的本事,可條件也不錯的,我娶媳婦,當然得好好挑挑。」
馬車門簾被掀起,徒宥昊探頭出來,對著韓昹肆意的笑臉,一陣見血道:「等他們知道你那懶散的性子,再好的條件,也得被你嚇跑了。」回頭讓賈瑚上車,「你今日高中,我們送你回去。」
賈瑚笑起來,也不理氣得直跳腳的韓昹,踩著矮凳上車去了。韓昹忙也跟了上去,坐下來的時候還不忘給自己伸冤:「我哪是懶散,是實在不耐煩跟那些人為了點蠅頭小利爭來爭去,我先掉價!怎麼說我也是京裡有名的青年才俊,比不得子方,可也是數一數二的,到時候選秀,殿下,你可得幫我挑個好的出來。」
徒宥昊涼涼的拿起酒壺給三人滿上,斷然拒絕道:「這種三姑六婆的做的事情,還要我幫忙?你看我就這麼像媒人?讓你母親和祖母去,她們盼著你成親盼得眼都綠了吧。」
說起她們,韓昹不由苦笑:「那還不如殿下呢,真真如殿下說的,她們眼裡,我便是九天仙女也是配得上的,好像我那些個毛病都不在似的,老打算給我挑個十全十美的,這世上,哪有這般好事?我什麼德行,別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我勸過幾次,都給駁回來了,我就擔心,她們最後給我找個不省心的回來。」要那樣,還不如徒宥昊幫忙牽線隨便找一個呢。
在韓二夫人韓老夫人的眼裡,自己這兒子(孫子),那是半點瑕疵都沒有的完人,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都是好的,哪怕有錯,也是別人的,是下人攛掇的。這世上,兒子可以匹配最好的姑娘,偏韓夫人當年生韓昹時年歲大了,彼時韓昹父親韓二爺已有庶子出生,庶長子還是個韓二爺喜歡的寵妾生的,韓夫人也能忍,一直到韓昹六歲入了族譜的時候,才動手算計了那庶長子,此時離韓昹出生已經六年,那寵妾和庶長子都放鬆了警惕,叫韓二夫人一招得手,從馬上墜落下來,當場就沒了性命,韓二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可什麼證據都沒找到,那寵妾一直吵鬧,弄到最後被韓二夫人抓住了把柄,一狀告到韓老夫人那裡,被遠遠打發到了莊子上去了。這些年,韓二老爺對韓二夫人一直存有心結,對韓昹也並不喜歡,反而對韓昹的兩個庶弟頗為慈愛,哪怕是為了一輩子壓得那兩個庶子出不了頭,韓二夫人也一定會給韓昹找一個高門貴女做媳婦,好讓那些庶出看一看,什麼叫正室嫡出。
可那些高門貴女,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家世好的,腰板也硬,陽奉陰違不把婆家放在眼裡的還少了?韓昹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慄,還不如門第稍微低一些,娶進門來也好脾氣,自己一來能過安寧日子,二來也不用老被韓二夫人催著和岳丈聯絡感情要真如韓二夫人的願娶了高門貴女,這種事絕對會發生的,韓昹可不想以後求著岳家,在自家娘子面前矮一頭!
可是,他的這個願望要實現,怕是難了……韓昹唉聲歎氣,他母親是祖母的娘家侄女,所以祖母一貫偏心他,這會兒他再娶個高門貴女回來,大房的堂兄大伯母,看他的眼裡怕更要沾上毒液來了。
賈瑚徒宥昊不妨戳到了他的傷心事,交換個視線,最後也只能寬慰他:「她們也是一心為你好,以她們的方式為你穩固地位,怕你以後吃虧。」錦鄉侯府如今還未分家,韓昹有韓老夫人撐腰,韓二爺官職也高,日子過得自然不錯,可等日後分家了,韓老夫人去了,就韓二爺對韓昹的心結,怕不會照拂他多少,韓昹自己讀書又不行,也難怪韓老夫人和韓二夫人把主意打到韓昹未來的妻子身上去。
韓昹悶聲道:「我知道她們是對我好。」正是因為這份好,他才更覺得難辦。若是歹意,直接對上去就是,可偏偏是這般深沉的愛護之心,韓昹自己娶妻不合心意也就算了,他更怕韓老夫人韓二夫人這種挑挑揀揀的行徑,最後惹惱了人得罪了人啊。她們還真當自己兒子是什麼香餑餑了,還對人家姑娘挑挑揀揀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韓昹家裡的情況,賈瑚徒宥昊誰都沒法干涉,看他苦惱成這樣,徒宥昊皺起眉頭:「以前也沒見你操心成這樣,怎麼發生什麼事了?」
韓昹知道單憑自己,絕瞞不過這兩個說好聽了是聰慧過人說難聽了是奸猾精明的兩人,便合盤說道:「昨天我才知道,我祖母那裡,有意想向夏家求親。」
京城裡如今可被人稱作夏家並叫人一下反應過來的夏家,就只有皇帝最最寵愛的淑貴妃娘家,二皇子的舅家。尤其近兩年二皇子娶親領差,淑貴妃寵冠後宮,夏家更是如日中天生命日漸,韓老夫人想給孫子娶夏家的女子……
賈瑚遲疑了一下,對著徒宥昊難看的臉色,還是問道:「你祖母母親,相求娶的是……」
韓昹又是長長一聲歎息,苦如黃連:「夏錚夏大人的嫡出次女。」
這下連原本不悅的徒宥昊也不由得被驚住了:「你祖母母親好大的胃口,夏錚是如今夏家最有能力的一人,可說除了夏老爺子,夏家隱隱以他為首,淑貴妃向來信重他,他的長女更是嫁到了益王府做世子妃,你祖母卻要給你求娶人家二女?」
韓昹蒼白無力的解釋:「我只在她們說話的時候聽了一耳朵,到底是不是也不知道,但是夏家小姐沒錯了……」
心虛地不敢看徒宥昊,「我今天本來一直想找機會跟殿下說,可又趕上了二殿下勸說著皇上給士子們賜下飯食……我不是故意瞞著不說的。」
賈瑚聽到這話,心裡一個咯登,驚問道:「竟是二殿下勸說皇上賜膳的?皇上也答應了?」進士及第後,分別授予官職,於各地就任,二皇子本就有皇帝在背後支持,朝中做事一帆風順支持者甚重,如今竟還插手到今科的進士身上了?皇帝賜膳何等榮耀,若叫士子們知道是二皇子提議的,心中少不得多有感激……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卻還是准許了二皇子的請求,這是何等的榮寵……他下意識看著徒宥昊,果然他的臉色已是出離難看了。
馬車一路前行,三人坐在車廂裡,好半天都沒說話,只留下兩道百姓的嘈雜聲越來越響。
韓昹坐立不安地暗自給賈瑚打眼色,賈瑚只讓他稍安勿躁,這麼多年結交,徒宥昊什麼脾性他還不知道,看著淡漠,實際卻重感情,被他放進了心裡的人,只要不背叛他,他就絕不會虧待了。果然一會兒,就聽徒宥昊道:「你既然不願意娶夏家的姑娘,就自己想辦法拖兩個月,再兩個月就是選秀了,到時候我幫你去父皇那裡露個臉,你自己爭取一道指婚的恩典,諒你母親祖母,也沒法子再反對了。」
韓昹正求之不得呢,當即大喜道:「謝殿下,那就勞煩殿下操心了。」
徒宥昊懶得理他,跟他出來一趟,結果自己就多了個大包袱,回去還得想想怎麼給他找個溫和賢惠的姑娘好配他,引起父皇對他的注意……這都多少次了,韓昹這小子,怎麼老就這麼多麻煩,最後還都牽上他!
徒宥昊從馬車中的矮几下摸出一小罈子酒來遞給賈瑚:「本來是打算好好慶賀你高中探花的,結果遇到這麼個糟心事……」說著狠狠瞪了眼韓昹,韓昹傻乎乎陪著笑,徒宥昊嘴角抽了抽,再不理他,只讓賈瑚收下酒,「你家裡怕也給你備了宴席,這是宮裡佳釀,拿回去也和賈將軍夫人嘗嘗。」
賈瑚領他這份情:「我還要好些時候才去翰林院當值,瓊林宴後有好一段時間休息呢,咱們乾脆去莊子上住一天,你等宮門下鑰再回去,我們三兒到時再好好聚聚。」
韓昹很沒眼見地插嘴道:「子方,你都考到探花了,伯父伯母還不趕緊給你挑媳婦準備婚禮,你有時間嗎?」
賈瑚學著徒宥昊那抹冷笑,狠狠一個眼刀甩過去,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徒宥昊輕笑起來:「得了,也不用約時候,有空了打發人傳個信兒,我出來就好了。」反正他如今沒領差,上書房也不怎麼去,時間大把多得是。
賈瑚看出他眼底的不渝,還要說什麼,車伕在前頭低聲道:「殿下,兩位公子,榮國府到了。」
徒宥昊截住他要說的話,趕他下去:「今兒是你大好日子,別想那麼許多,趕緊去給賈大人賈夫人報喜去,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不由分說的把賈瑚推下了馬車,吩咐車伕趕緊走,一會兒馬車就消失在了轉角……
榮國府早已張燈結綵,賈瑚抱著酒罈,失笑搖頭,轉身往榮國府走去,門口小廝歡叫著跑過來:「二爺回來了,恭喜二爺,得中探花郎了!」
下人拿著鞭炮出來點燃,辟辟啪啪的爆炸聲頓時響徹入耳,賈瑚放下愁結,向著一路大笑著走出來的賈赦迎了上去,「兒子給父親請安,總算沒有辜負父親多年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