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彈指過,十年時光,足以叫流年換了,物事皆非。
賈瑚如今早不是當年那個精緻伶俐的孩子,他秀美的五官長開來,眉毛較淡,眼睫卻長,眼睛比一般人略大些,眼角微微上挑,眼波流轉間,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韻味來,鼻樑高挺,唇色因為習武而殷紅一片,膚色白皙若女子,偏還帶著一身斯文儒雅的味道,男人見了嫉妒的暗中罵著「小白臉」,卻也不得承認,賈瑚這個「雅君子」的名號,著實不虛」「。至於女眷,這般靈秀的人物,便是看著也是歡喜的,更不要說那有禮有節的態度,出眾的家世,更是眾位夫人心目中最佳的乘龍快婿。
賈瑚從徐家一路打馬回榮國府,路上還在想著先頭師傅的建議,門口小廝何斯看見他,早早迎了上來:「哎呦我的大少爺,您怎麼就去了那麼久?夫人找了您好幾回了,都沒見到您。」
賈瑚把韁繩交給下人,一路往裡走著,一路說道:「你沒和母親說我去了師傅那裡?」
何斯苦著臉:「小的當然說了,可小的是您的貼身小廝啊,您出門,小的沒跟在您身邊?夫人那裡倒沒說什麼,可小的心裡實在虛的慌。少爺,您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小的也想跟著您出門啊。」
賈瑚瞥了他一眼:「我倒是要帶著你出門去,可你不是不會騎馬?」
何斯說起這個,更是五官都擠到了一起,嘴裡發苦:「你說少爺你,那麼斯文又學問的公子,怎麼就會那麼喜歡武事呢?我看別家公子出門都是坐馬車的,就您,喜歡騎馬。小的哪是不會騎馬啊,那是跟不上您。您說你鬧市裡放慢了腳步還行,那偏僻處,您這一路過去,我根本跟上不您啊。不止我,李茂不也跟不上您?京裡那些個公子啊,打馬球的時候,也鮮少有能及得上您的,更不要說我們這些下人了。少爺,您還是坐馬車出門吧,小的們也好伺候您,誰家公子出門跟您似的,身邊一個人不帶?小的知道你武藝好,可一般人不知道不是?要像去年一樣有那不開眼的圍上來,公子教訓他們也要費力氣呢……」
何斯嘮嘮叨叨的說個沒完,賈瑚也不惱,不緊不慢地在前頭走著,琢磨著張氏找他,不外乎也就是那麼些事,他幾天前才參加了此次春闈,若得中便是舉人,此後殿試再看成績,張氏怕是既擔心他的成績,又在想他的婚事。
說來,他今年實歲十七,虛歲已經十八了,再不成親,確實也晚了,等此次科舉過後便是選秀,是要讓張氏幫著看看,有沒有合適他妻子的人選。順便也幫徒宥昊挑挑,上屆選秀也不知道今上怎麼想的,一直沒提到他,後面三年也沒什麼動靜,三皇子那裡眼看已經都要和督察員左都御史家的嫡女定下來,不過是差道選秀的過場就板上釘釘了,徒宥昊這裡,還連個人選都沒定下來。
不求和三皇子一樣,未來妻族是正二品御史嫡女,背靠清流,只求人品出眾,賢淑能幹,能幫著四皇子好好掌管後院也就好了,千萬別叫內院起火才好。四皇子今年也要滿十七了,成親了就是大人,也就能領差事了……
何斯叫回了他發散的思維,賈瑚頓足一看,已經到了二門口了,何斯給他回稟道:「今兒上午,太太來找過您,二爺也來過,像是找您來問些事兒,您不在就走了,小的問過了,後面去了演武場,跟東府的蓉哥兒一塊兒玩呢,蓉哥兒年紀小,二爺就沒動刀劍,在那兒練習射箭,順帶著教蓉哥兒。二老爺那裡,二太太又來給老夫人請安了,車架現在還在馬廄裡,下人給餵好了草料,不過一直沒走。」
賈瑚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讓他先回去:「過兩日就要放榜了,如今我也清閒,你不必在這裡守著了,回去歇著吧,今兒我不出門。」
打發了何斯,賈瑚抬腳進了內院。這裡很顯然與前院有些不同,比之之前路上景色的大氣富麗,這裡顯然更多了些花草妖嬈之色,女子多喜鮮妍,張氏也不能免俗,自掌了府中中饋,便將府裡的佈置按著自己的心意改了一遍,兩道花草去了那些珍惜難打理的,只留下那好養活的菊花海棠丁香,不是一小點一小點的栽種,而是一種一大片,用蘇州園林慣用的隔景法,一步一景,從此處透過小窗看去,紫色丁香明媚鮮妍,走過迴廊近處一看,芭蕉林下,成片菊花正自綻放。花草也多是不帶香味或只是淡香的,湊在一起,也不會覺得香味刺鼻。
再看四周廊柱,早些年賈母當家時喜歡金粉銀飾,富麗堂皇,張氏卻不喜這般炫富一般的做派,十年間幾次修繕房屋,乘機就去了那些晃花人眼的裝飾,只叫人刻了吉祥的蝠紋,雕了好運的瑞獸在上面點綴也就是了。
再走進榮禧堂,與當年賈母住時也大變了模樣,匾額正廳大處尚且還好,左右偏廳耳房,張氏叫人把那金玉器具收了大半,換上賈政喜歡的古董青銅器,怕男子氣太重,又放了汝窯美人瓶,插上淡香的新鮮花卉擺設。熏籠因為去了,只桌上擺了時鮮蔬果,並不吃,單用來熏屋子。炕上桌上用的墊子毯子一律是針織紡做出來的暗繡雲錦,看著簡單,細細一摸一瞧,不說紋理質地,單只那分心思,足以叫人驚歎。張氏用這屋招待了幾回清流夫人,盡皆讚歎不絕。
賈瑚如今年紀大了,就算是親生母子,也不好再往張氏屋子裡跑,問左右張氏在做什麼,知道張氏在用午膳,不由皺眉,時辰不早了,怎麼弄到現在才吃?又一想今兒王氏來,怕是賈母又叫張氏過去了,當然她不會為難張氏,不過她規矩大,用膳都得張氏王氏在一邊伺候,單只她一人就算了,還有二房的元春在賈母跟前養著,張氏吃過虧,在賈母那裡吃飯只挑著吃幾口意思意思,回房來再另叫小廚房做一份,今兒想來也一樣。
賈瑚便不叫人跟張氏說他來了,等她用完飯再說,免得張氏為了見他,飯都沒用好。一邊又讓人把張氏身邊伺候的淡雲叫來,問她:「今兒在老太太那裡,太太可還好?」
淡雲是五年前就在張氏跟前伺候的,聞言笑道:「太太好著呢,就是心裡多少不舒服,二房的太太今兒過來了,說是診出了有身孕,老太太高興,拉著她在跟前說了好些話,太太坐在下首,我瞧著一上午老太太都沒和咱們太太說幾句,淨顧著二太太那邊了。不過太太並不在意,回來的時候還有說有笑的。吃飯的時候,因為體恤二太太有孕,老太太沒讓她布菜,咱們太太跟著沒布菜,都一起坐著的,太太看著沒什麼胃口,幾乎沒動筷子,回來了直說餓。」
有些話,下人不好說,淡雲是個伶俐的,只說是張氏沒胃口,從不提其他,賈瑚便也滿意地點頭道:「祖母喜歡那些大油的,母親素喜清淡,怪道會沒胃口。那回來後飯量可好?」
淡雲說起這個,更是歡笑:「太太今兒飯量好呢,紅御米飯足足用了一碗,還吃了一小碟雞皮筍絲,小的已經記下了,明兒還讓廚房做。」
賈瑚也高興:「這麼些年調養,母親的身子總算是慢慢養回來了,想起早些年,母親哪有這樣的胃口?」
突然有一個聲音在門外響起來:「這是誰在背後說我呢?」兩人回頭去看,進門的,可不就是張氏?
賈瑚笑著迎上去:「母親用過飯了?這兒正說您要喜歡那紅御米,兒子就去跟四皇子要些來,咱們莊上產的怕不多,宮裡卻是盡有的,您喜歡,就多用,再沒有少的。」
兒子一片孝心,樂得張氏合不攏嘴,拍著他的手道:「不用不用,咱們今年莊子風調雨順的,產量極好,除了上交的,留下的夠咱們吃了。你爹最不喜歡這米你不知道?你和你弟弟也不吃,我一個人能用多少?你和四皇子好我知道,不過這些小事,別老去煩他。」
賈瑚並不在意:「母親你別擔心,別看他是皇子,好說話著呢。十幾年交情,他沒那麼小氣。前兒他還讓我謝謝您給他做的扇套呢,說是那老鷹繡的特別好。」
張氏聽賈瑚說徒宥昊好說話,暗自撇嘴,京裡誰不知道四皇子是個霸道人,這還沒開府出來,在宮裡就敢跟太傅明火執仗的對上了,遇到不順心的,捅破天去也不肯受半點委屈,直來直往的,雖說沒心機不會叫人心裡犯嘀咕,也沒事讓人下不來台的,也實在脾氣太大了。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徒宥昊擺明了是個與皇位無心的,這些年皇帝對他這個長成的皇子也算寬容,自己是絕不容許賈瑚跟他混在一起,還跟錦鄉侯府的韓昹一道,三人好的可以穿一條褲子。自己也是看在賈瑚的份上,才時不時捎了東西給四皇子,並不是圖他什麼,不過是有心幫賈瑚打點關係而已。
「四皇子喜歡就好。」淡淡帶過這話題,張氏埋怨賈瑚,「你啊,就知道到處跑,誰家兒郎科舉後,不是在家休息,反而跟你一樣,一出門就跟丟了似的?放榜沒幾天了,你這樣出去,讓人看到了,還當你十拿九穩了呢,人言可畏,你也不經心。」
賈瑚笑笑,卻是成竹在胸:「人生在世,哪能盡看別人眼光?我本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怕他們做什麼。再者他們在家休息,那是在貢院裡累著了。大男人,不過圍在貢院裡幾天,身子就撐不住了,還有躺著被抬出來的,身子骨未免太弱了!我豈能和他們一樣?」
「就你歪理多,我啊,說不過你!」瞪了他一眼,張氏說起這個,掌不住又笑了:「你才回來怕不知道,你二叔那邊,珠哥兒病了。」
賈瑚挑眉:「病了?怎麼昨兒還沒聽說啊。」
張氏撇著嘴不屑道:「還不是那邊怕丟臉瞞著?當初你要習武,那邊說了多少風涼話,好想你習武就讀書無望了一般,虧得你還好心勸說珠哥兒一起習武強身,那邊斷然就給拒絕了。如今好了,平日你們兄弟站一起,你就比他氣色看著好,現在一同下場,你活奔亂跳精神奕奕的出來,第二天就能打馬滿京城的走,那位聽說在貢院的時候就撐不住了,得了風寒,一直在家裡養著呢,昨天晚上似乎是吃了酒還是怎麼的,早上就起不來床了,實在瞞不下去,這才叫那邊透出了風來。不然,他們能說實話叫咱們看熱鬧?你沒聽到才是正常的。」
賈瑚不免也是搖頭。這些年,因為兩家矛盾的日益激化,賈珠和他更是生疏了,他又在徐家讀書,賈珠去了族學,兩人常年不在一起,不過給賈母請安、過年過節時見上幾面,雖然是堂兄弟,如今怕還不如陌生人呢。此次科舉,賈珠更是存了心要和他爭,聽說是徹夜徹夜不眠的看書,他本來就體弱,這般苦熬,身子受得了才怪了。
「這般下去,就算他中了舉人,再要過殿試,他那身子,怕也熬不住。」
張氏不喜賈政王氏,便是知道賈珠算是不錯的孩子,聞言也只道:「那能怪得了誰?他的身子,他自己,他父母都不在意了,我們這些親戚,也不過說上幾句,他聽得進去嗎?我也不是沒提過,那邊還當我是想要耽擱他的前程呢?不識好歹的,有什麼後果,也是他們自己造的。」
說著又想起件事兒來,拉著臉對賈瑚道:「早前你說要科舉後有了功名再說親,如今時間也差不多了,你既有把握,你的親事也合該說了,再晚就沒什麼好姑娘了。」
賈瑚只道她危言聳聽:「選秀將至,誰家姑娘不是準備著待選,有的是您挑的。母親看著辦的,等著我名次下來,您給兒子挑一個賢淑的,兒子信您的眼光。」
張氏就知道他會這麼說,苦惱著道:「你這孩子,怎麼老不開竅呢,我挑的跟你看中意的,能一樣嗎?我辦了多少花會,你就是不肯去看一看,都好些夫人問我了,我都不好說的。」
賈瑚就問她:「今兒二嬸來,應該還說了什麼事吧?難道是珠弟的親事定下來了?」
張氏說起來就糟心:「可不是定下了?國子監忌酒李大人家的閨女,很不錯的一個孩子,還是珠哥兒自己看上眼的呢。你啊,你弟弟還知道給自己挑個媳婦呢,你每天就知道東跑西跑。」
賈瑚熬不住,推說還要去給賈母賈赦請安,一溜煙跑了,只道:「母親還能害我,定然會給我找個十全十美的好姑娘的,兒子不擔心。」話音沒落,人就不見了身影。
張氏又好氣又好笑,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這麼個有才有貌的兒子,什麼事都沒叫人操過半點心,怎麼在這男女之事上,就那麼不開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