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侯氣勢洶洶殺上門來為張氏討要個說法,賈母先頭還要息事寧人,想把一切罪責往賈赦頭上推,誰知賈赦對著靖遠侯,非但沒有任何閃躲避責,反而很乾脆承認自己有錯,賈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賈赦到底打的什麼算盤,下一刻賈赦就說當天自己喝醉酒的事很可疑,惹得靖遠侯要求親自審問那些下人。賈母本是不願,偏靖遠侯咄咄逼人,把她逼到了絕境。
難道真的要把那些人叫過來讓靖遠侯審問?
賈母惱恨地在袖子裡捏緊了雙拳,恨極了賈赦這個不聽話的逆子」「。本來好好的計劃,全叫他打亂了。靖遠侯也怪,不是說靖遠侯府張家嫡出幾兄妹感情甚好,靖遠侯很是疼愛張氏這個妹妹嗎?怎麼現在張氏躺在床上快不行了,靖遠侯看到賈赦居然沒有直接動手,反倒這麼冷靜地分析前後疑點?自己前頭盤算著把所有事堆到賈赦頭上,再通過求情,讓靖遠侯更加震怒,從而失去理智在榮國府大打出手,傷到賈赦,正好也可以讓她抓到把柄,從此張家賈家兩家斷交,此後,就是張氏真的死了,靖遠侯要報復,第一個遭殃的也是賈赦。榮國府可能會遭受些損失,但賈赦的爵位怕要保不住了,一個私德有虧,再把賈政捧上去……
如今什麼都做不到了。
賈母又恨又惱,想到靖遠侯還逼著要見那些下人,更是惱怒至極。他們榮國府是什麼人家,靖遠侯都沒落多年了,還敢這麼直接上門來越俎代庖地要審問,不擺明了信不過原先負責審問的她?活脫脫是在打賈家的臉呢……這個傳聞中病歪歪的靖遠侯,跟他的妹妹一樣,看著外表多無害,實際上,都是黑透了心的主兒!
賈母久久不答,靖遠侯沒了耐心,皺眉沉聲道:「夫人?我提出的要求難道不合理嗎?竟要你考慮這麼許久?」說著,怒氣盈於表面,已是冷笑起來,「我妹妹如今還躺在床上,看著連命都要沒了,現在我卻連審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行?」臉色再變,說話開始尖利了起來,「到底是夫人認為我妹妹就算沒了也所謂呢,還是這裡面有什麼事,你不想我知道?」
眼看著靖遠侯就要暴怒,賈敬忙忙出來打圓場:「自然不是,當然不是。侯爺誤會了。」一邊讓靖遠侯暫時息怒,一邊忙忙給賈母打眼色,「嬸娘只是一時沒回過神來,所以才忘了回答,她自然是願意讓你審問那些下人的,怎麼會不願意呢?」撇過了臉看著賈母,帶著笑問道:「嬸娘,你說是不是?」
事到如今,賈母還能有別的回答嗎?賈敬的笑裡帶著的危險她可沒傻到聽不出來。罷了,那些人一家子都在府裡,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們應該心知肚明,就算帶上來了,諒姓張的小子也問不出什麼來。想到此,她強笑起來,擠出了輕快的聲音來,說道:「自然,剛才我就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派誰去把人帶來……親家舅子別著急,就來了。」一邊笑著吩咐下人,「快,讓賴大帶人過來,他知道都有那些人,都帶過來讓侯爺問詢。」一邊讓人端茶上來,「這怕是要等一下,我們先喝杯茶等等吧。」
賈敬跟著附和道:「是啊,喝杯茶先等等吧。」
靖遠侯臉上尤有怒色,不過還算給賈敬面子,勉強地坐了下來。
賈母瞧著他那勉為其難的樣子,心裡恨得緊,瞧著旁邊一眼不發的賈赦越發不順眼,恰賈赦眼神移了過來,她直接一個眼刀掃了過去。賈赦今兒受的打擊已經夠多了,見此反倒有種痛快的感覺。怎麼難道只許你一再陷害我,還不許我反擊了?自己當天喝醉本來就有問題,那些下人異口同聲冤枉他,賈母卻根本不聽他的分辨,一意認定了是他錯。下人們背後站著誰,他要這會兒了還看不出來,真的是死了也不冤。可既然看出來了,他就不打算束手待斃。
礙著個孝道,他不能質疑賈母有心害他,故意串通了下人來謀算他,只能忍氣吞聲,生怕鬧開了別人質疑他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才叫親生母親這般陷害他毀了自己的名聲……可他不行,不代表靖遠侯不行啊,畢竟,張氏如今還『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呢,大夫看完都搖頭了!靖遠侯把賈母逼得越緊,賈赦心裡就越高興。
幾人坐下喝茶,賈敬特意跟賈赦坐了一塊,乘人不備給賈赦使個眼色,低聲道:「你也別太過分了,那場合,你也不知道給嬸娘留點面子勸勸。」
賈赦冷哼著道:「我有什麼立場,我可是才害了髮妻的罪人。」
賈敬氣急,還要勸,賈母的眼神瞟了過來,他打個哈哈,不說話了。
一會兒下人就帶來了。
三個前院伺候的丫頭當日伺候著賈敬幾個喝酒的,賈敬如今看著其中一個還能認出來。一個小廝是扶著賈赦回內院的,還有兩個粗使的年輕媳婦,一個三等賈赦屋裡伺候的麥穗,就是她指揮著那粗使媳婦把賈赦一路送到張氏屋子去的。
七個丫頭媳婦,跪在地上,滿當當半個屋子,眾人打量過去,清一色樣貌不出眾平平無奇。
賈母有些懊惱地說道:「因為喪禮剛過,府裡比較忙,好些人手都派出去了,所以就只留了這些伺候,那些精細些的女孩兒都不在,早知道,合該留下些的。」
賈赦臉黑了下來,這是什麼意思?
賈敬也有些尷尬,賈母說的,到好似賈赦色中餓鬼一般,醉酒起色心,眼看著丫頭不出眾才去找得張氏,要是丫頭好看些,也就沒這遭事了……這不是在隱射張氏還不如丫頭?怕是靖遠侯聽了高興不起來。
果然下一刻就聽靖遠侯冷笑起來:「這自然是不能怪夫人的,誰不知道榮國府家大業大,最是精細不過,喪禮過後的物什,自不能叫那些樣貌普通的沾了手白污了好東西,那些頂頂貴重的祭器自然要最好的女孩兒輕拿輕放才好。不過是伺候幾個主子客人喝酒吃飯,普普通通的丫頭伺候也就夠了。說來,我們靖遠侯府確實不如府上甚多,回頭我就讓家裡好好改改,沒得只知道把最好的留著招待客人,差的往後邊放,那些個糟心的樣貌,怕先人在地下看了都不舒坦,回頭托夢責怪我們呢。」
一番話說得賈母的臉瞬時黑了下去,賈敬賈政尷尬莫名,賈赦費了好大功夫才忍住了要出口的笑意。此前還真不知道,自家大舅子還有這份好口才。
賈母心裡有氣,陰著臉乾脆不說話,賈赦是沒立場說得,賈政自打進了這屋就沒開過口,眼看著靖遠侯臉色越來越差,賈敬忙忙打著哈哈,笑道:「其實往日也不是這般,這不是叔叔去世了,嬸母自然希望一切都盡善盡美,這才如此安排,平日自然是那一等的丫頭出來伺候主子。」
說的也不過是場面話罷了,在場眾人誰不知道,靖遠侯這是拿話刺賈母呢,誰家拿最漂亮的丫頭宴客,也不怕客人失德鬧出事兒來丟人,偏是賈母開的頭,有心作踐張氏說把好的都派出去了,留下不好的伺候,叫人拿住了把柄,如今被人也得說不出話來,也是自找的。
賈敬為著族裡聲譽才過來榮國府打探虛實,誰知一天下來,沒得半句真話不說,影影綽綽流露出來的真相卻是自家人內鬥鬧出來的。賈敬早就對賈母憋了一肚子氣,如今賈母還這般不識大體,明明理虧,偏硬是要壓住靖遠侯,也不看看如今是不是講究身份的時候!心懷不滿,賈敬的脾氣也上來了,拉下臉道:「既然這些人都到齊了,也不說別的了,我們這就開始審問吧。」
賈母也看出了賈敬的不高興,雖然是晚輩,卻是族長,賈母縱然再不悅,也不好把賈敬當成一般的侄子呼來喝去不給面子,氣哼哼撇過了頭,沒說話。
靖遠侯便一馬當先,問了那些下人的名字。
出了麥穗,也就那三個前院的丫頭蒲蓉蒲夜蒲歲還有些份量,小廝李格兩個媳婦張來家的錢大家的都是粗使的,知道不多。靖遠侯卻不問前面四個,先問了後面三個人:「李格,你當時扶著你家大爺回去的時候,他是已經完全不能走了,你背著回去的,還是你扶著,你家大爺自己跌跌撞撞的還能走幾步?」
李格不妨先被問到,還是問得這般突然,有些發怔,慌亂地看了眼眾人,結結巴巴道:「啊,這個,這個啊……」
賈母喝了一句:「怎麼當得差,這麼大個人了,連句話都不會說了?」
李格便磕了個頭,道:「回夫人侯爺敬大爺的話,大爺當時跌跌撞撞還能走,小的是扶著他進去的。」
靖遠侯便又問那兩個年輕媳婦:「這麼說,你們也是攙著你家大爺回去的?」
那兩媳婦都答是:「大爺當時醉得很了,口裡直說胡話,小的們費了好些力氣,才把人送回去的。」
「當時他可還有神智?」靖遠侯接著問道,「可還能認人?」
張來家的和錢大家的對視一眼,擠擠挨挨道:「勉強……勉強還能認出來,大爺不認識我們,不知道我們是誰,當時還問過我們呢。」
靖遠侯便擰起了眉頭,張來家的和錢大家的心頭一咯登,還道哪裡說錯了,靖遠侯轉而卻問起了蒲蓉蒲夜蒲歲來:「你們三個是伺候著你家大爺喝酒的?是他自己在客人走後還主動要喝酒的?」
三人齊齊點頭:「是。小的們勸了好久,大爺都不理睬,後來實在醉得很了,小的忙叫了李格來扶著大爺回去。」
靖遠侯便大怒著呵斥那叫麥穗的丫頭:「你家主子既這般醉了,你好大的膽子,還敢讓人把你家大爺送到大奶奶那裡去,你哪來的膽子敢叫生病中的大奶奶這般操勞?」
麥穗把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是小的糊塗,小的相差了。小的是真不知道會有這般嚴重,當時大爺口裡直叫著大奶奶的名字,說要去見大奶奶,小的位卑,不敢頂撞了大爺,所以才帶路讓人把大爺送到了大奶奶那裡……小的有錯,不管侯爺怎麼處罰,小的絕不敢心懷怨恨。」因為一直磕頭,額頭全都紅腫了,她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眉眼還沒全部長開,小小模樣,如此這般,當真可憐。
靖遠侯似乎也被麥穗這模樣鎮住了,原本的陰沉懷疑去了大半,又問道:「那,當時你們大爺可有喊口渴?你們伺候他喝水沒有?」
麥穗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是:「大爺喊了好久口渴,大奶奶讓人把大爺帶進去的時候,還特意囑咐了人給大爺倒茶來喝。因為小的還有差事,大奶奶也說不用小的伺候,小的就離開了,後面的事,便不知道了。」
喝醉酒的人往往會口渴,醉得厲害了自然是喊著要喝水的。
七個下人都是跪地叩首,說自己不是:「沒能及時看出大爺醉厲害了讓人去煮解酒湯來,是小的們糊塗,單憑主子們責罰。」
靖遠侯問不出疑點來,又見幾個著實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當即沉默了下去。
賈母瞧靖遠侯不問了,氣焰上來,很有些譏諷道:「怎麼靖遠侯還有什麼問題嗎?不拘什麼,你想問就問,沒有什麼可忌諱的。」
靖遠侯意味不明地看眼她:「夫人當真是坦坦蕩蕩。」話裡嘲諷的意味直氣得賈母漲紅了臉,正要理論,靖遠侯卻又問道:「倒是有事要請教夫人,這些下人,可都是家生子?」
賈母嗤笑:「怎麼侯爺還懷疑他們心存歹意不老實說話?你不必擔心,這些人都是賈家三代的家生子,他們祖輩起就是榮國府的人,論忠心,再沒有比他們更忠心為主的了。」
靖遠侯恍然「哦」了一聲,聲音拖得長長的:「這麼說來,主子問他們話,他們定是要老實回答的,定是不會撒謊的?」
賈母斷然點頭:「正是如此,他們絕沒有膽量當著主子的面扯謊。」
靖遠侯點點頭:「也是,家生子,幾代都在府裡。」指著那兩個年輕媳婦,「她們也是家生子?不是外頭聘娶回來的?」
那兩媳婦自己回答應是:「小的們是城郊莊子上的,也是家生子。」
靖遠侯便笑了:「這麼說來,沒一個是外面的。」
賈敬見著他笑成這樣,突然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卻沒攔住賈母斬釘截鐵的說話聲:「他們都是府裡最值得信任的下人。」
話音方落地,所有人卻聽得有人譏笑道:「最可靠的下人?哪還當著主子的面空口白牙什麼話都敢說?!」
眾人循聲回頭去看,瞬時都變了顏色,賈母失聲驚呼:「怎麼是你?!」
張氏冷冷看著她:「怎麼我安然無恙,太太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