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泛起了魚肚白,廚房後面圈養的雄雞跳上籬笆,仰起脖子「喔喔喔」的大叫起來,下人們趕緊起床穿戴好,灑掃做事,開始他們一天的忙碌。
昨兒被派去各處幫忙做事的人下人也都回來了,小丫頭們準備好水帕子,絲碧領頭正要去敲門,門吱呀一聲卻先開了,露出賈赦滿是血絲的雙眼和憔悴發黃的臉。
「大爺?」絲碧驚呼一聲,「您怎麼在這裡?」還這麼清早起來,莫不是昨晚上歇在這裡了?這可怎麼好,大奶奶的身子還不好呢」「。
賈赦死死盯了她一會兒,不耐道:「你們奶奶有些不舒服,還要再睡會兒,你們不要吵她。」看絲碧踮著腳尖偷瞄裡面,瞬間拉下臉,身子擋在了門口遮住她的視線,不悅道,「都回去做你們的事,沒有我的話,不准進去打攪奶奶。」
絲碧覺得有些不對,可賈赦雙目炯炯地直盯著她,叫她不得不矮□應是,「小的明白了,定不敢打攪奶奶修養。」
賈赦猶自不放心,提高了聲音道:「大奶奶身子不適,需要靜養,你們不得隨意進去打攪,要叫我知道誰擾了奶奶的清淨,就給我領上二十板子滾出榮國府!」
一眾人被嚇得心驚肉跳,忙不迭答應:「是,大爺!」
絲碧鼓起勇氣哆嗦著問道:「敢問大爺,那蘇媽媽和金媽媽她們呢?大奶奶身邊,自來少不了她們……」
話猶未盡,賈赦冷冷瞟了過來:「她們我自由安排,你只消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完全不容人再說的模樣。
絲碧無奈,只好閉口不言,眼睜睜看著賈赦甩袖而去。等她走遠了,一群丫頭圍在一起,都說不對:「大爺看起來你,怎麼慌裡慌張的?」
絲碧眼神閃爍一下,交代左右:「既然大爺吩咐了,你們都小心點,今兒不要進去打攪了奶奶休息。蘇媽媽金媽媽她們,定是得了吩咐,不必我們插手了。」
眾人想想也對,賈赦才是主子,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她們這些下人要想不出錯,主子說什麼她們便做什麼自是最好不過的了。又說了一通,眾人散去,絲碧左右觀察一番,捏著裙角,閃身抄了近路一路狂奔……
賈赦忐忑著一顆心慌慌張張直奔榮禧堂,素帛端著洗臉水出來,看見他,驚訝不已:「大爺怎麼這麼早過來?」一邊揚聲給裡面通報,「太太,大爺來了。」
賈母方洗漱完畢準備用早膳,看見他,慈愛地笑起來,對他招招手,道:「怎麼這麼早過來了?還沒用早飯吧?陪我一起用點。」
賈赦木楞了地坐下,一邊小心打量著賈母,因在孝中,她一身衣著極是素淨,可臉色卻很紅潤,彷彿是遇到了什麼喜事一般,眉眼間都帶著幾分開懷,正自發愣,賈母夾了一塊雲糕到他碗裡,笑道:「你父親的大事總算是告一段落了,這些日子辛苦了你,來,多吃點。」
賈赦直勾勾盯著那雪白冒著熱氣的發糕,一顆心卻直直落了下去,彷彿遇上了數九寒天,凍得他四肢都漸漸麻木了。
賈母看出他的心神不定,撂下了筷子奇怪道:「老大,你這是怎麼了?怎麼都不吃,是哪兒不舒服了?」
賈赦抬起頭,有些呆滯地看著賈母關切的伸手出來探著他額頭,奇怪著自言自語「沒發燒啊,怎麼看著精神不好」,便如一個真正的慈母,關心愛護著自己的孩子。
賈赦心底突然湧起一股奢望,驀然伸手抓住了賈母的胳膊,顫聲道:「母、母親。」
賈母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甩開了賈赦的手,片刻,復又笑起來,握住賈赦的手,憂心道:「你看著真不怎麼好,難道是昨晚沒睡好?怎麼你和敬哥兒幾個喝酒不高興嗎?」
賈赦已然回過神,低下頭萎靡道:「母親莫多想,昨晚我們一起吃酒說話,一切都好。」
「既這樣,你怎麼臉色這麼差?」賈母追問著,賈赦掃眼四周,賈母會意,「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你們伺候了。」
等及眾人退去,賈赦撲通一聲便在賈母面前跪了下來,抱著賈母的雙腿,顫聲哀求道:「母親,兒子犯了大錯,還請母親救我!」
賈母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問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老大,你做了什麼了?」
賈赦吞吞吐吐的不敢看賈母的眼睛:「昨晚上,兒子一不小心,就喝多了,結果,結果回去,一時糊塗,結果、不小心傷了孩子他娘……」
賈母失聲驚叫:「什麼?!」完全被賈赦的消息給震駭的傻了,等一回神,對著賈赦沒頭沒腦就是一頓好打,「你個不爭氣的,怎麼就敢做出這種事來?你媳婦好多的人,你……」一邊迭聲叫著人準備軟轎,「我要去看大奶奶。」
賈赦彎腰駝背的躬身站在賈母身前,苦苦哀求:「母親好歹為我遮掩些。」
賈母冷笑:「你做出這種事來,還有臉讓我為你遮掩?」
下人來回說轎子準備好了,賈母抄起了龍頭杖,撂下話來:「要是媳婦有個什麼,看我饒得過你。」打簾的丫頭聽見,回過頭來小心偷覷著賈赦,正好撞見賈赦的眼睛,忙不迭低下頭來。賈赦冷哼一聲,跟上了賈母,走了老遠,還依稀能感覺到,身後好懸沒炸開鍋的圍在一起丫頭婆子們……
時間還短,賈赦下的命令沒人敢違背,張氏的屋子一如賈赦離開時牢牢緊閉著,看見賈母和賈赦來,丫頭婆子們都迎上來請安,賈母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賈赦,沒好氣地衝著眾人揮揮手:「我是聽說大奶奶身子不好,過來看看的,沒你們的事,都下去吧。」
賈赦親自上前給賈母開門,等她進門,自己也閃身進了去,隨手又把門給關上了。賈母回過頭來,看他這幅鬼祟模樣,益發不快:「要你沒做錯事,哪用得這般做賊心虛。瞧瞧你現在,都什麼樣子!」
賈赦不敢分辯,跟著賈母一路進去裡屋,還沒進門,就聞見一股子奇怪地味道,很沉鬱的熏香,裡面卻還夾雜著什麼味兒,混合著熏香,不能說難聞,卻叫人極不舒服,賈母掩了掩鼻子,不滿道:「下人怎麼做事的,這是什麼香,也敢隨便拿來點?」
賈赦陪著笑臉:「母親快別說了,這是兒子點上的上好蘇合香,只是,只是……」
賈母肅顏問道:「只是什麼?」
賈赦不敢隱瞞,閃躲著道:「兒子昨晚上,還不小心傷了蘇媽媽……屋裡味兒不好,兒子就給點了濃香……」
賈母被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顫著手指著賈赦:「你、你個混帳東西!」賈赦灰頭土臉的由著她罵,一聲不吭,賈母益發來了氣,「你從來都是這個樣子,做錯了事就知道不說話,不說話就能把事情揭過去了?我怎麼就生了你個不成器的。」轉身就去看張氏。
張氏躺在床上,面無人色,頭上鬆鬆垮垮包了塊布條,上面還沁著血,賈母嚇一跳,指著問道:「這,這怎麼頭上還出血了?」
賈赦羞愧難當,跪下來請罪道:「都是兒子喝多了,實在不是故意的。」
賈母根本不看她,靠近了張氏小聲叫著:「老大媳婦,老大媳婦?」
張氏完全沒有意識,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死了一般,只胸口還微微起伏著。賈母掀開被子一角往裡頭看了看,她的衣服也很凌亂,似乎是被隨便套上去的,當即回頭又狠狠瞪了一眼賈赦,「你做的好事!」再看張氏的脖子、手,果然有掙扎的淤痕青紫,不由念聲佛,把被子放好了,又整了整張氏的頭髮,沉痛道:「可憐見的,先頭身子的虧損還沒養回來,如今又受了這般苦,可怎麼好?」
再回頭看著賈赦,臉上再沒有半點和緩,只是恨鐵不成鋼道:「你個孽子,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混賬東西,什麼事都敢做,什麼不肖的勾當都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爹才出殯呢,你就敢把你媳婦害成這樣?!」
抄起龍頭杖,狠狠一棍子打在了賈赦的背上,那沉重的實木手杖份量不輕,打在肉上,重重一聲響,還能聽見骨頭和木杖撞擊的聲音,賈赦一個大男人都沒忍住,悶哼一聲,痛得佝僂了身子。
賈母大喝一聲:「你還有臉痛?趕緊給我跪好了。做出這樣的事來,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說著,對著賈赦又是一拐子,半點留手都沒有,賈赦身子打個顫,痛得直抽冷氣。卻聽賈母怒聲罵道:「酒後失德,你多大的人了,連這點都不知道,老爺才出殯,你後腳就給喝醉了,還回來逼迫媳婦!往日你就是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怎麼臨到了卻偏要來禍害你媳婦。如今你媳婦這樣,你心裡可舒坦了?」
賈赦咬咬牙,復又直起了身子,給賈母重重磕頭道:「母親責罵的對,兒子知道錯了,日後再不敢了的,還請母親救救我,此事宣揚出去,不獨我,便是瑚哥兒璉哥兒兩個兒子都要遭罪,還請母親為兒子遮掩一二,兒子、求您了!」
賈母冷笑:「你這會兒來求我有什麼用?你媳婦這樣,你當府裡人的眼睛都瞎了嗎?怎麼遮掩的住?」
賈赦忙忙道:「只消母親不說,兒子自然會派心腹照料,其餘知情的,也都看管起來,等孩子他娘好些,我再跟她求求情,讓她原諒我這次,定能把事情遮過去的……」
賈母對此,卻是又打了一仗過來,衝著倒吸涼氣呼疼的賈赦氣得直笑:「好個沒臉沒皮的東西,你把你媳婦害成這樣,還有臉跟她求情?等她好起來?你媳婦這個樣子,是能好起來的樣子嗎?到現在了你還沒擔當說要擔起責任來,反而一再推諉,求情,你男子漢的骨頭都去哪裡了。我今兒就打死你,也叫我眼不見為淨!」龍頭杖拄在地上,悶悶作響。
賈赦猶自抱著希望,苦苦哀求道:「只要遮掩,兒子就能躲過這一劫,母親,我可是你兒子啊,你怎麼也得救救兒子,此事傳揚出去,兒子真就沒臉見人了?您難道要看著兒子在人前抬不起頭嗎?!」
賈母尚來不及回答,外頭丫頭高聲喊道:「二奶奶來看大奶奶了。」
賈赦倏然白了臉,衝著賈母磕頭哀求:「母親,不能讓弟妹知道啊!」
賈母冷哼:「早知今日,你就不該喝醉酒做錯事!」揚聲喊道,「讓你們二奶奶進來!」
賈赦徹底癱軟在地上,眼睛裡儘是蒼涼,他如此哀求,可她,卻依舊不肯幫他!
她就那麼、恨不得他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