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臨近,林家早早送來了厚厚的節禮,甚至比之一般的親家送禮更厚上三成,長長的禮單送到賈代善賈母面前時,兩夫妻不由都微笑著點了點頭,林家這澗態擺的,確實有誠意。尤其最近林如海又掉到了中書省任中書舍人,在皇帝面前出現的越發多了,甚至還有說皇帝極欣賞林如海思緒敏捷行事周全,只等著再等一兩年,林如海資歷上來,更加適應官場規則,便委以重任,賈代善明著沒有什麼表示,對著賈敏卻越發和藹了。
賈瑚對林如海很感興趣,那可是傳承自前朝的世家,世代書香、走得文臣路子,鐘鳴鼎食,各代子弟,不成器的不說,總有那麼一些出類拔萃,撐起整個林家。林如海這一支雖說人丁單薄,可每代子孫卻都極為成器,就好比這林如海,祖上幾代單傳,五服內無親族,又早年喪父,人脈凋零,卻能沉下心來攻讀,中探花入翰林也就罷了,短短時間內就能博得皇帝的青眼,這才是頂頂厲害的。
至於他的品貌,賈瑚問賈赦時,賈赦只讚道:「我早年就見過他,那時他還不是探花呢,一身青色竹枝長衫,碧玉簪子,往那裡這麼一站,直叫人眼都看直了,端地好相貌好氣度~」又歎道,「林如海這品貌是沒話說的,知道的人都讚好。往日還能說林家凋蔽,妹妹是下嫁了,可看他如今的仕途順暢,倒是與妹妹般配!」
賈赦看重骨肉親情,對賈敏這個不甚親密的妹妹也是惦念有加,張氏可沒這麼好的態度,只淡淡道:「林姑爺如今是中書舍人,日日在皇上面前辦差,可比那二三品的還要體面,林家太太身子又不頂好,聽說還是個和善人,對妹妹也有好感,這樣好的親事,大爺倒是給我再挑一個出來?妹妹能嫁到林家,也是福氣了~」張氏自己要有女兒,也就盼著能有林如海這樣的親家了。偏賈母等人一意認為自己是國公府,高人一等,瞧不上林家,這要不是林如海如今仕途順暢,兩家的婚期可沒這麼快定下來。
賈赦想想也是,林府派來的人幾次都表示林老太太對賈敏很滿意,自己家如今正盛,林如海自己又是能耐的,賈敏嫁過去,只有順心的,可不是福氣?「妹妹是父親母親的老來女,歷來受寵,我們年歲差的也大,我總希望她過得好些的。」頓了頓,賈赦微微暗下了眼色,問道,「太太最近對妹妹……」
話雖沒說全,張氏卻也猜到了他的意思,只淡淡道:「二爺傷才好,太太心裡惦記,常去看望,倒是少了跟姑娘的相處。」
賈赦就不高興,冷笑:「可是二弟才是寶呢,往日對妹妹那是多嬌寵著,真到了時候,還是二弟最重要!」反倒有些與賈敏通病相憐的味道。
張氏聽得心裡憋悶,直想著,你只道太太偏著二爺多過賈敏,卻也不想想,要擱你,怕連賈敏都比不上呢。一時倒又想起賈瑚的叮囑來,賈赦是未來的襲爵人,本該頂起大房的榮辱來,偏他對賈母太過順從,太過在意,便是屢次三番的被賈母傷了心,也不改此心,便是反抗,也少有力度,長此以往,那豈不是有賈母在一日,他大房就永無出頭之地?思及此,脫口便道:「大爺如今只同情姑娘,且不想太太是何等疼愛姑娘的,只等著二爺傷一好,母女還能有隔夜仇?不說別的,如今林姑爺這般能耐,二爺怕也不想和姑娘生分了去呢。今天這樣好的日子,太太定會原諒妹妹的!」
賈赦臉就拉了下來:「你說的母親二弟倒是那趨炎附勢,咱們榮國府什麼家世?還要看林如海的面子?沒得說這些話聽著糟心!」憤憤然甩袖就走!
張氏撇撇嘴,完全沒放心裡去,中秋佳節,又有林如海,賈母絕對不會把跟賈敏的拖到這之後去,等到了時候,賈赦再不願意,也會知道、她說的,都是正確的!
叫過了蘇媽媽:「瑚兒最近怎麼樣了?功課可進益了?……」
一切正如張氏所料,中秋佳節,閤家團聚,有賈敏百般哀求討好在前,後有賈政日漸康復、林如海越發出息,賈母對賈敏果然日漸和藹了起來。
中秋節這日清晨,一如賈政受傷之後,賈敏早早起了來梳洗裝扮好,便領著人過去給賈母請安。
往日賈母對賈敏又氣,故意拖著不肯起,讓賈敏在外間等著,今日卻也早早起來了,賈敏到時,她正坐在梳妝鏡前,由著賴大家的幫著梳頭。賈敏跨進門,正聽著賈母對鏡感歎道:「老了老了,頭上白髮是越來越多,掩都掩不住了~~」不無歎息之意。
賴大家的利落地把髮髻玩起,用簪子簪好,笑道:「太太可是自謙了,這誰能不長几根白頭髮?便是舀十五六的小姑娘,頭上還少不了幾根呢。太太那麼少少幾根就歎著說老,那可叫我這滿頭白髮的可怎麼好?」歪了腦袋讓賈母仔細瞧她的髮髻,「太太那麼幾根白的,髮髻一梳,我便是睜大了眼睛也找不出半根來。太太瞧我的,可不是一縷縷得顯眼?這還是我把那多的給遮住了,否則啊,那才叫個老態呢~~」
賈母細細一看,果然是許多白髮,不由驚道:「往日倒是不曾看見,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賴大家的只憋著氣道:「這說起來我心裡就有氣,還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媳婦?前兒不是給我添了個孫子尚榮?那孩子鬧,不好帶,稍有個不如意的就哭個不住,怎麼哄也不行,就要他爹媽抱著,那兩個倒好,一個一個不操心的,半夜裡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們也不管,只說孩子哭夠了也就是了……太太你說,可有這麼當爹媽的嗎?!」
賈母皺起了眉,搖頭:「這兩孩子,養孩子這樣怎麼能行~」
賴大家的拍下腿,如獲知音,激動道:「可不就是說嘛,我都說了他們多少次了,他們就是不往心裡去,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搖著頭,因為是好節日,賴大家的也不好歎氣,只能頹喪道,「沒奈何,也只好由我和他爹先照看著……兩孩子,越大越不聽話!」
說起孩子,賈母心裡也憋著氣,淡著臉,不快道:「孩子大了,哪還能跟小的時候那樣懂事聽話?」跟賴大家的抱怨著,「你說這孩子小吧,鬧是鬧了點,調皮是調皮了些,可對咱多聽話多貼心啊,知道咱們會擔心,便是玩也不會離譜了去,便是調皮,也不會扎咱們心尖子。如今倒好,咱們巴巴把他們養得那麼大,一個個的,主意越來越大,到最後啊,眼裡都沒著咱們了!」
這話賴大家的哪裡敢接,陪著笑道:「太太這是什麼話?兩位爺和姑娘都是最孝順不過的,心裡只有惦記您的,哪能戳你心尖子啊!」
賈母只冷著臉不說話。
賈敏聽至此,眼眶一紅,險些掉下淚來,也不遮掩了,悲泣著直撲倒了賈母跟前跪了下來,趴在她膝頭哭道:「母親,你快別這麼說了,你這樣,叫女兒還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上?女兒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我不是故意害了二哥的,你是知道我和二哥親厚的,我怎麼會去害他呢?」這番認錯道歉的話,賈敏說了許多遍,可賈母從來都沒有表現出半點原諒的意思,賈敏跪在地上,淚珠子一串一串滾落下來,只覺這中秋佳節,半點也沒有歡樂的喜悅了。
出乎意料的,卻有一雙手,遲疑地落在了她的頭上,賈敏身子一震,抬起頭來,卻見賈母長長吁了一口氣,看著她,又是歎又是心疼,許久了,才幽幽說道:「你這傻孩子……」
神色間,卻是緩和了~
賈敏好半天都回過神來,直愣愣看著賈母,張口結舌,呆住了。還是賴大家的輕咳一聲,才叫她驚醒過來。看著賈母,賈敏不敢置信地喚來一聲:「母、母親~」
賈母看著這樣的賈敏,心裡也是有些心疼,再想到自己的目的,便越發和藹了起來,摸著賈敏柔順光滑如錦緞的長髮,賈母慈愛地喚道:「敏兒啊,你也別怪母親氣你,你可知你這次給你二哥帶來了什麼樣的麻煩,到如今,你父親還氣著他,不肯見他呢~」
賈敏何嘗不知道這點?自打賈政受傷後,賈代善就沒去看過他,便是賈母賈敏說起,他也很快就岔開了話題,擺明了不想原諒賈政,如今賈赦風光益盛,眼見就要把二房壓到泥底裡去了,不說賈母,賈敏看著,心裡都是愧得慌。聽罷,賈敏再忍不住淚,低頭哭道:「女兒知錯了,女兒真知錯了~~」
索性現在賈政慢慢好起來了,賈母自信,以賈政的資質,只要多在賈代善面前出現幾次,總能扭轉了賈代善的不滿的,加之賈代善對林如海極為欣賞,若有賈敏相助,賈政再起便十舀九穩,倒是覺得賈敏此刻的悲痛格外和她心意,柔聲安慰道:「你既知道錯,以後可不要在這樣莽莽撞撞了。不說這次你哥哥遭了連累,你個沒出嫁的姑娘,撞破這種事,也是沒臉!」又厲聲道,「這次的事就是給你個教訓,以後行事可要小心謹慎,若是你此次撞見你二哥與……你能安撫著身邊丫頭婆子不亂說話,也不至於這一出!日後御下,可不許再犯這錯!」
只要賈母嫩原諒她,便是讓賈敏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是願意的,更不要說賈母這番話處處都在為她考慮,賈敏只抹了抹眼淚,堅定道:「母親放心,女兒日後,一定小心謹慎!」
賈母這方笑了,拉著她起來,一齊坐在了桌子邊上讓人上早膳,一邊囑咐賈敏:「一會兒去看看你二哥,你二哥如今也大好了,只是到底是你做錯,你二哥雖沒怪你,可你還是得去給他配個不是。」
賈敏點頭:「這是該的,母親放心,我一會兒就去!」
賈母很是欣慰,看著她姣好的面容,眼神漸漸複雜,染上了傷感:「我的女兒啊,不多久,你就要出嫁了。你這不穩重的性子,以後嫁了人,可教我怎麼放心~」
說起親事,賈敏臉上飛起紅霞,羞怯地嗔了一句:「母親~」
nbsp;賈母輕笑著:「這有什麼,婚期都定了,不過說兩句。」又道,「還是你父親有眼光,這海哥兒果然是有些本事的,現在都是中書舍人了,越發得皇上青眼,你嫁過去,我也稍稍可以放下心了。」
賈敏把頭靠上了賈母的肩膀,心中歡喜,嘴裡只道:「二哥也是好讀書能讀書的,明年春闈,定也能給母親增光添彩!」
這樣的好話,賈母聽著自只有高興的,笑道:「要真能這樣,那就好了~~」
賈敏笑彎了眉:「母親放心,二哥一定會的!」抬起眼,欣喜地說著,「等二哥金榜題名的時候,我就回來,一起和母親慶祝二哥的大喜事!」
賈母笑著囑咐:「到時候,可別忘記了林姑爺!」
賈敏羞惱地直喊「母親~」,最後卻還是忍著羞澀,道:「我和二哥親厚,他若真對我好,自然也是要與二哥多來往的!」至於這個他是誰,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賈母得了這句話,心裡對賈敏的僅剩那一絲芥蒂,才算是真正的消了……
這夜中秋團圓宴,由張氏一手張羅,月上中天時,長廊園中屋簷下,各種綵燈絢爛繽紛,賈赦坐在座位上陪著賈代善說話,聊起賈瑚如今功課越發好了,是時候正式給他開講論語四書,賈代善有些遲疑,推說著回頭他要先看看賈瑚的進度,賈赦才要再說幾句,那邊浩浩蕩蕩來了一隊人,打頭的兩人,可不是親密無間、笑容滿面的賈母賈敏?賈赦心下一咯登,莫名地就看向了張氏……
居然,讓她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