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府庫,存著榮國府歷代積蓄資產,這裡面,彙集著榮國府最珍貴的財務,可以毫不誇張的,榮國府近七成的財產,都在這裡面。【新文學這個地方,也被視為重中之重,府庫由青磚厚厚建起,鐵鑄大門上懸三把大鎖,鑰匙全由賈代善親自保管,除非得到賈代善首肯,輕易絕不許人進去。
說來好笑,張氏雖為賈家嫡長媳,進門多年,前後生下兩個兒子,最後竟是托了給小姑子置辦嫁妝的機會,才有機會走進這榮國府的機要之地,看一看榮國府歷年積蓄下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
賈母私心裡並不大願意帶著張氏一起來,只是如今王氏臥病休養,賈敏又不好插手自己的嫁妝,她實在無人可用,賈代善又說了讓張氏幫襯,她這才不得不讓自己一直不大喜歡的媳婦張氏進來這府庫裡。不過,瞧見張氏對著庫房裡一箱箱金銀古玩驚訝的模樣,賈母還是極得意的,彷彿不經意般道:「這些都是祖上多年經營得來的,一點一點,幾代了,才有今日的規模。當日你和老大的婚事,就開過一次府庫,搬了好些好東西出來,老爺當時就說,你是嫡長媳婦,府裡很該多看重些,倒是把好些還是前朝宮裡流出來的也給放進了聘禮裡。」
張氏聞絃歌而知雅意,笑道:「祖上留下這許多資財,就是為子孫計,我無才無德,卻得了老爺太太這般看重,真是慚愧得緊。如今小姑出嫁,合該多選些好的,說出去,也是給咱們賈家長臉。」
賈母對張氏這態很是滿意,賈敏的嫁妝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震一震林家人的,因此絕對不能少。昨晚賈母就思量過要是張氏不識相敢說什麼歪話刺賈敏,她絕饒不了張氏,倒不想,這兒媳婦還有些眼力勁兒,省卻了她浪費口舌的功夫,心裡很是舒坦了些,難得大方道:「既來了,你就在這裡好好看看,要有喜歡的,直管和我說。」
張氏驚訝不已,忙道:「這我怎麼敢?這般貴重的東西~」
賈母假意嗔她:「這有什麼不敢的,你是我賈家媳婦,瑚哥兒璉哥兒的母親,這裡的東西,將來少不得還有你的一份呢。別這般小心翼翼的,有喜歡的,只管說!」
張氏聽得直冷笑不已,尋思賈母這連番話語可著實反常,乾脆也就答應了,走到一邊架子上細細看起府裡收藏的金銀首飾來,眼角餘光卻沒離開過賈母身上,只見她從袖中掏出一把鑰匙,走至一暗門前,不一會兒,暗門打開,賈母側身進了去,反手就關上了門——連招呼都沒有招呼張氏一聲。【新文學
張氏頓時恍然,怪不得突然這般大方,原來是不想她進真正的內庫裡去。不由又是委屈,她自認嫁入賈家後,對賈代善賈母都是恭敬有加,哪怕後來起了心思,也是賈代善賈母作踐她在先。可她畢竟為賈家生下了兩個孩子,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為什麼賈代善賈母卻一直就不把她當成自家人,竟連府庫這樣的地方也要防著她?!
瞧賈母說的話,這府庫裡的東西,將來少不得還有她的一份?笑話!她是嫡長媳,賈赦是嫡長子,將來榮國府爵位必是他大房的,按禮,榮國府的大部份家財都該是由他大房繼承,尤其是府庫裡的這些歷代積蓄,為了榮國府嫡支嫡脈的傳承富貴,很該全部、至少九成全由大房繼承才對。有她一份?哈,賈母真當她是傻子了不成?難道她還指著將來把裡面的東西一份份均分了,大房一份二房一份?再給出嫁的賈敏也分一份不成?!
憋著一肚子火回到自己院子,張氏坐在椅子上,毫不掩飾了自己的不悅,對著金媽媽蘇媽媽直報怨道:「老爺太太可是偏心地沒邊了,你看誰家嫁女兒,會把家裡祖上傳得好東西都賠出去的?更不要說,前頭小姑的嫁妝就有滿滿當當十六抬,再並上林家的聘禮,十里紅妝都有了,太太如今還從內庫裡挑了前朝宮制的成套紅寶石首飾,名家字畫古玩出來,那又價值多少?」掩著面頹喪道,「老爺太太對小姑都這樣了,那對二弟呢?是不是把整個內庫都搬空了填補他?」
金媽媽蘇媽媽無言以對。賈代善賈母從沒掩飾過他們對賈政的偏愛,別說,張氏說的還真就可能發生。兩位老人怕是真可能興之所至,就將府裡這大筆財產交給賈政,好彌補他不能襲爵的缺憾。
張氏從來沒覺得這般累過:「今日在府庫裡,太太防我就跟防賊一般!萬般小心,生怕叫我看見內庫裡有多少好東西!」這哪是婆婆對媳婦啊,分明當她是外人呢。「往日只知道太太老爺偏心,卻不防偏成這樣。今日為了小姑的婚事能開府庫,那日後為了二弟……二弟這還沒中舉呢,要真中了……」賈代善一生盼望的,就是榮國府能有人正經科舉出仕,對賈政尤其報以厚望。可以想見,賈政要真中了舉,賈代善能把他捧到天上去。這般下去,焉還有她大房的活路?
張氏憤怒憂心,她身邊的人少不得也跟著著急,陳媽媽日日跟金媽媽蘇媽媽商議該怎麼勸張氏放寬心,一邊又恨極了讓張氏這般難過的賈母賈代善等人,回頭伺候賈瑚時,免不了稍稍露出一些口風來。
賈瑚聽得直皺眉頭。每一個家族,為了確保家族的傳承,樹立繼承人的威信,向來都是將祖上大部分財產交由繼承人承襲,也讓所有人知道,雖同出一血脈,到底繼承人比他們高了一籌,也是希望所有人以宗法繼承人為馬首是瞻,以確保嫡支的地位。
而此刻賈代善的這種做法,就屬於因私忘公。因為心疼女兒,就將祖產傳給小女兒,雖說只是小小的一些首飾古玩,但嚴重的是開了這個先例。就如張氏所說,今日他能為賈敏開了先例,焉知日後不會為了賈政,賈代善賈母會不會乾脆把族規都給改了?
賈瑚算是找到榮國府下人大小尊卑不分的源頭了,可不就是賈代善賈母兩個?
只是再氣憤,他如今也不過一孩童,就是賈赦,也只是府裡可有可無的一個大爺而已,要想撼動處於權利最頂峰的賈代善的想法,猶難於上青天。
不過雖不能改變賈代善賈母,影響一下賈赦卻還是沒問題的。
這日賈瑚跟賈赦讀書時,很有些委屈困惑地問道:「父親,太太是不是不喜歡我啊?」
賈赦正給賈瑚講解唐詩,聞言很是吃了一驚:「這是怎麼說的?瑚兒,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賈瑚低垂著小腦袋,很沒精神:「本來就是這樣啊,每次我去給太太請安,太太都只是淡淡地看著我,可是珠弟弟來的時候,太太就會很高興,笑得很開心,還會摟著珠弟弟問他讀書辛不辛苦,餓不餓要吃東西?可從來都沒有問過我。」
「……」賈赦沉默一會兒,摸摸兒子的小腦袋,賈瑚最喜歡他這樣摸他,每次都很是高興,可這次這招卻不管用了,賈瑚抬頭望了他一眼,癟癟嘴,低著頭不說話。賈赦歎口氣,心沉甸甸的,悶得慌。他自然知道賈母喜歡賈珠更甚於賈瑚,可他沒想到,賈瑚會這樣敏感,小小年紀,就看出了這一點……是了,他是他的兒子不是嗎?想他自己當年,不也是早早就察覺到了父母對偏愛弟弟更甚於自己嗎?血脈相連,這份敏感,自然也是傳襲了他的。
這邊賈赦想著該怎麼安慰賈瑚好,那邊賈瑚悶聲又道:「母親在為姑姑準備嫁妝,每天都很辛苦,我晚上去給母親請安,母親都很疲憊的樣子。可是母親要是有一點做得不好,太太姑姑就都很不高興,板著臉對母親。」抬起頭直直望緊賈赦的眼睛裡,「難道母親不是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嗎?不是已經做到自己能做得最好的一切嗎?父親往日說,只要我盡力讀書,哪怕讀得不好,也不怪我。為什麼母親為了姑姑那麼盡力,可是回頭姑姑還是怪母親呢?為什麼太太姑姑都不謝謝母親的辛苦?您不是教我,別人幫助我對我好,不管結果如何,就衝著這份心意,我都該表示感謝的嗎?為什麼太太姑姑的做法,和您教導的一點也不一樣?」
賈赦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半晌無語。難道,他要跟他的小兒子說,因為你太太姑姑不待見他這個大兒子大哥,所以連帶著也不待見張氏?難道,他要跟他的小兒子說,因為你太太姑姑使喚大房已經使喚習慣了,根本沒把大房放在眼裡,自然看不到張氏付出的精力?
賈瑚坐在椅子上,小小的臉上又是委屈又是不解,傷心、疑惑,卻全然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恍然間,賈赦彷彿又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哭著窩在自己的房間裡,抱著奶娘哭著問,為什麼父親母親都不喜歡我,為什麼祖父喜歡弟弟更多過我?……
三月二十一日,林家請了韓夫人江夫人還有治國公府馬夫人、修國公府侯夫人四個兒女雙全公婆在堂的全福夫人,林如海親自帶隊,帶著滿滿噹噹的六十四抬聘禮恭恭敬敬到賈家下聘。禮書送至後院賈母等人處,打開看,密密麻麻長長的一串,看得人直眼熱。賈母笑得合攏不攏嘴,摟著羞紅了臉的賈敏一陣陣捨不得。張氏掛著客套的笑容站在角落裡,王氏金貴地捧著肚子半靠在榻上,眼神閃動,眼底處,滿滿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