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言辭,彷彿一道驚雷,在齊屹頭頂轟然響起,讓他不可置信。
怔然望著舒眉,他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你是說,她……」齊屹艱澀地嚥了嚥口水,「她為何要這樣做?」
見到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舒眉心知解決齊文聯姻的事,只能逼他放下執念。
「這有何難以理解的?當初是誰不願捲入朝政之爭,拋下未過門的妻子不管不顧,把文家拖下水的?」為了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舒眉幾家的恩恩怨怨,從根子上挑明了。
對方提到的這些,齊屹曾無數自責過。曾幾何時,因心中有愧,他自請戍邊多年。
「她走絕路之前,難道沒有想過,陛下還是不信她呢?」回想往事,齊屹心裡一如既往悔恨之外,多了一份難以名狀的痛楚,「她有沒想過,這樣做並不值得……」
舒眉一怔,隨即搖了搖頭:「值不值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或許,昭容娘娘覺得,只要你明白她的苦心就夠了……」
舒眉的話,讓對方更加無地自容。只見齊屹緩緩抬起頭,盯著她的眼睛:「你今日跟我說這些,到底是為了何種目的?」
終於反應過來了?
舒眉心驚之餘,將醞釀已久的說辭,當面鑼對面鼓地倒了出來。
「國公爺先不要著急,且聽我細細說來。」見他終於上路了,舒眉也不著急,將話題引到先帝爺臨終安排上來,「「若我沒猜錯,上次國公爺您離京,是先帝爺計劃的一部分吧?」
聽她突然提到這個,齊屹略一怔忡。隨後點頭承認:「不錯,先帝爺自知時日不多,提前安排我去瓦剌借兵的。」
果然,跟自己原先預想的一樣!
舒眉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既然如此,齊家轉了一圈,又回到做純臣的立場上來了。那麼,國公爺您有無想過,既然你寧國府要做純臣,還有必要堅持齊文聯姻。又回到外戚的老路上來嗎?那樣的話,豈不是還得違背齊家祖訓?」
眼前女子的話,如同當頭棒喝。讓齊屹立馬從悲傷中驚醒過來。
只見他嘴唇微動,過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話:「做純臣跟外戚並不矛盾。殿下年紀尚幼,又是初登大寶,肯定得有母族的力量扶持……」
彷彿知道他會拿這當借口。舒眉也不著急,又反問了一句:「那國公爺的意思,是要效仿霍大司馬了?」
一聽對方拿他比權臣霍光,齊屹慌忙擺手:「齊某絕對沒這個意思。」
得到自己滿意的答案,舒眉心底不由鬆了口氣。
「既然這樣,國公爺得避嫌才是。先帝爺生前痛恨外戚擅權。若齊文兩家還有姻親關係存在的話,那跟高家又有何區別?倒不如您當您的純臣,咱們父女姐弟甩手的外戚。不知國公爺意下如何?」
舒眉的話,讓齊屹的眼睛微瞇,倒吸一口涼氣,心裡卻嘀咕起來:幾年不見,這丫頭倒是長進了。剛才她那番說辭。還真讓他沒地方下嘴辯駁。
昨天晚上,四弟連夜趕進宮裡。找到在那兒值夜的他,把在將定遠將軍府所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自己。
直到那個時候,齊屹這才發覺事情似乎有些棘手。他那弟婦幾年不見,不願回寧國府,好似並非名份問題。好像她真的不願再跟峻弟再做夫妻。
這個念頭一起,讓齊屹大感頭疼。
因此,今天舒眉剛一回宮,他就找由頭,把人帶到她堂姐受苦的地方來。原本,他想借展眉臨死前交待,挽回眼前這丫頭。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幾句話之間,自己就被逼得啞口無言。
不僅把要求她回齊府的路給堵死了,而且,剛才她話中之意,以後他兄弟幾個得保持低調,才不負齊氏祖訓之誡。
雖然齊屹不情願,可舒眉把話都說到這份了,他不得不回應兩句,表明自己的立場。
「弟妹這話不妥!文齊兩姓聯姻,並不與昭容娘娘相干,此乃兩家祖上的約定。再說,念祖那孩子都已出世,是咱們寧國府的嫡長孫。就算避嫌,就不至於連人倫親情都不要了吧?!」
早知他會將小葡萄拿出說事,舒眉也不慌張。
只見她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國公爺此話差矣!雖說,念祖身上同時有兩家的血脈,可是他被令堂已經放棄過。小婦人離京的那天晚上,鄭太夫人還祝願我,帶著孩子在南邊好生過自己的日子。話裡話外的意思,念祖這孩子,以後就是我的依靠了。請問,寧國府還有什麼立場把孩子要回去?」
齊屹聞言微驚,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舒眉:「母親真這樣說了?」
舒眉點了點頭:「不然,國公爺您以為呢?四爺後來成為駙馬,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若不是當我們母子都死了,齊秦兩府大張旗鼓聯姻,又是怎麼一回事?是續絃還是納妾?」
舒眉的話,猶如一柄鋒利的兵刃,毫無預兆地刺進齊屹的要害部位,讓他頓時失去招架之力。
他還在西北的時候,就收到情報,知道四弟不知何故,娶了他恩師竹述先生的外甥女。當時,他就恨不得長雙翅膀,把這渾小子給扇醒。
經歷過上次「休書」事件,齊峻這臭小子還沒得到教訓。竟然敢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
見對方久不說話,舒眉以為他默認了,忙機不可失地提議:「既然,國公爺已經知道裡面的厲害,無需小婦人再贅言了吧?!後面的事,還得早做安排才好!」
她這話一出,齊屹抬起頭來,滿臉的困惑之色。
他心裡早知有異,忙急聲追問:「此話是何意思?安排什麼?」
知道他在裝傻充愣,舒眉在旁邊提醒道:「本來呢,不該由我說的。可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說。前兩天宮中那事,我不希望再碰到二次。你們打算怎麼逮人,小婦人管不著。可再怎麼著,不能利用小葡萄。用孩子的安危,去要挾一位母親,這樣的做法,恕小婦人不能苟同……」
眼前這女子的番話,說得年輕的寧國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恨不得在地上找道縫鑽進去。
舒眉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重,可她最終還是咬著牙關,一股腦兒都說出來了。
在她心目中,凡是涉及兒子的事,都要及時有效的解決。無論多少微不足道的隱患,在她眼中都是大事。
每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她的底線便是孩子。
別看此刻她把話跟對方撕擼清楚了,保不齊寧國府以後還會有其他人,把主意打到她兒子身上呢!
還不如,一次把預防工作做足,先禮後兵。有齊屹這位大哥壓著,無論是齊峻也好,還是齊淑嬈也罷,應該沒有膽量亂來。
若以後再次出現不知會她一聲,就把孩子抱走的事,讓她跟無頭蒼蠅似的亂著急。這種日子,她一天也過不下去。
弄懂舒眉的顧慮後的齊屹,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可憐的四弟,這下看你怎麼辦?
果然不出齊屹所料,當聽到大哥轉述舒眉的立場後,齊峻氣得直接要衝出門去,上定遠將軍府要人。不過,他還沒跨上坐騎,就被他大哥一把拽了下來。
「都多大的人了,做事還這麼衝動?」齊屹不禁埋怨起他弟弟,「舒兒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你上門去又如何?她不肯回府,難不成你還能當著嬸娘的面,把她綁回來?」
一聽他大哥這話,齊峻頓時像洩了氣地皮球,癱軟地靠在馬背上,嘴上對他大哥埋怨起來:「大哥怎麼也不勸著點!以前,她不是挺聽你的話嗎?
都到這種時候了,還在依賴別人?!
齊屹瞧見弟弟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心底不由沉重地歎息了一聲,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離宮的時候,定遠將軍府的下人,已經等在了宮門口。那邊府裡的萬嬤嬤說,嬸娘非要她母子搬到將軍府去住,舒兒自己也樂意。就是怕三叔離京後,嬸娘她老人家想不開。舒兒還說,你若想見兒子了,不妨上定遠將軍府。那邊總歸不是別家,親叔叔家裡還是可以經常去串門的。」
舒眉安排得如此周全,倒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齊峻不禁有種錯覺——可能,舒眉當初答應跟他回京,就已經算好了每一步。不然,短短幾天時間裡,她怎能自我防護得這般無懈可擊?
什麼齊文聯姻不利大哥輔政,什麼母親主動放棄孫子。
借口!這些都是借口!
冷靜下來後,齊峻決定趁三叔暫時還在京裡,再去趟將軍府。不管怎樣,兒子決計不能她一人獨霸。
就在四皇子登基前一天的下午,齊峻和舒眉這對怨偶之間,爆發了一場互不相讓的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