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眉主僕剛到目的地,被人領到離陛下的行轅不遠的地方。
被外面守著太監宮女,例行公事檢查一番後,她們主僕幾個便被帶到一頂小帳裡候著了。
「太后娘娘說了,若是姑奶奶來了,先在這兒候著,等裡面的太醫換完藥,再領您進去探望。」那公公尖著嗓子解釋道。
不知是舒眉的錯覺,還是怎麼地,從這位太監無淡無波的嗓音,還有那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中,她聽出一種看好戲的味道。
舒眉扭過頭來,跟番蓮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中,舒眉見到了悟的神色。
聽到那位公公離開的腳步聲,舒眉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父親受傷,至親前來探視,竟然被人擋在了外頭。
這事裡面,要說沒蹊蹺,任誰也不會相信。
可是,如今南楚朝皇帝才十一歲,大權都掌握在太后和幾位大臣手裡。父親作為文臣之首,沒道理誰有這樣的能耐,去為難他呀!
舒眉正在胡思亂想著,突然,帳篷外頭傳來小弟文執初的聲音。
「我大姐來了嗎?快快帶我去見她……」聲音裡是說不出的急切之意。
舒眉正欲起身,招呼番蓮把他帶進來,便聽得外邊一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說道:「著什麼急啊!你不是答應過,輸了就要給對方當馬僮的嗎?你今日可別想耍賴!」
誰知文執初聽了這話,嗓子略微提高了一些,回駁道:「什麼叫耍賴?贏的人是你嗎?」
這話一出,那位小少年立即不幹了,立即高呼起來:「你怎地不承認了?明明是我先到終點的……」
只聽見文執初嘿嘿一笑,解釋道:「咱們當初說好的,誰是的馬先到。便是算誰贏。咱們出發時,不是彼此換過坐騎嗎?你的人雖然先到了,可你的馬是我跨下的這匹。你當然是輸了……」
那小少年一聽,知道上了當,隨即忿然地叫了起來:「好啊,你這小文子,竟然打開始起,這埋了坑要陰我的?」
文執初沒有否認,歎了口氣說道:「陰你又怎樣?誰讓你開頭就不安好心。要不是跟你纏著我,我只出此下策。爹爹哪會擔心我,闖進林子裡來尋我。他若不尋我,哪會被箭矢所傷?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你的錯!」
被他這樣一說,那小少爺倒沒有吭聲。
接著,舒眉便聽到帳篷門口,小弟的聲音響起:「是我大姐在裡面嗎?」
守在門口的宮女應了一聲:「姑奶奶在這裡候旨呢!等一下要去探望太傅大人。」
文執初聽了這話,頗不解:「為何還要候旨。爹爹已經醒了,我剛才就從那裡出來的。爹爹讓我來接大姐的。」
聽了這話,舒眉心裡咯登一下。
原來,讓她們在這候著,是上面的意思。
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
大臣受傷,連至親的人都不能直接探望。他們還要前面阻攔。
舒眉百思不得其解。
她還沒琢磨出答案,後面一個女子的聲音,便打斷了她的思路。
「華兒。你怎麼還在這兒,文大人在裡面靜養,外頭不宜喧嘩。」那聲音清脆婉轉,聽在耳朵裡,便讓人有一股衝動。想一窺那人的真面目。
「姑姑,是文執初的大姐來了。我陪他來這裡接人的……」那小少爺隨即解釋道,好像剛才的打鬧、喧嘩都是別人做出來似的。
「哦?姑奶奶來了?她在哪裡?怎麼不把人接進來?」那女子像剛得知一般,忙朝文執初致歉道,「都是玲姑姑不好,讓文大人受累了。」
她的話音剛落,小少年的聲音又響起:「姑姑,為何你會到圍場去?大伯父說過,這種地方,不是女子該來的。」
那女子歎了口氣,道:「我也不想的,還不是陛下命令?!他說不喜歡那些公公陰陽怪氣的,非要讓我們這些當女官的,整日裝扮成公公的模樣,侍候在他的身旁。」
她此話一出,外面兩小傢伙頓時炸開了鍋。
「原來是這樣啊!玲姑姑,您穿男裝確實挺有……難怪入得了陛下的法眼……」是文執初的聲音。
小少爺立即反駁道:「姑姑穿女裝才好看呢!你是沒有見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頓時討論開了,文執初全然忘了,他出來時打算接他大姐的。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緊接著又加入了一人:「兩位爺?陛下正在找你倆,怎麼還在這兒磨蹭呢?」
舒眉聽出來了,是之前讓她在帳子裡候著的那位公公。
經他一提醒,文執初頓時想起自己的正事,衝到帳篷門口,把簾子一撩:「大姐,你在哪裡?」
舒眉聽到聲音,霍然轉過身來,一眼便將外面的情景,掃在了眼底。
跟在小弟身後的,除了那位公公,還一妙齡女子和一小少年。
那少女生得確實不錯,如煙似霧的淡眉,挺直的鼻樑,跟初雪一般皓白的膚色。
聽了這麼久的「壁角」,舒眉哪還能不明白對面兩位的身份。
如果她沒有猜錯,這女子就是那日玉人館的媒婆,上文府提起的薛府七小姐。這位小少爺,便是跟執初不打不相識的薛傑華。
舒眉在暗地裡,思忖對方的身份和動機。沒想到,那女子見到她之後,微怔之後,即刻垂下頭來,不敢跟她對視。
她既然是陛下身邊的女官,怎會跑來給父親侍疾的?!
舒眉頓感大事不妙。
不會是那小皇帝被人一慫恿,隨後就下了旨,把這女子配給她父親當填房吧!
看她的年紀跟自己不相上下,還是侯門千金。
舒眉腦海中警鈴大作。
此時她才明白,為何林將軍要派人將她接來了。
舒眉想著,既然大家都已經碰面了,此時當作看不見,顯然是不合禮數的。只見她扭頭問小弟:「執兒,進來之後,你也不跟大姐介紹介紹,你這兩位朋友。」
文執初一聽,頓時醒過神來,拉過小少年的手,對他道:「這是我大姐……」他又是扭過頭去,對舒眉道,「他是建安侯府的六公子,叫薛傑華,跟執兒一樣,是陛下身邊的伴讀。」接著,他又開始介紹那位女子:「玲姑姑是傑華的親姑姑,她如今在陛下的昭陽殿當女官,負責照料陛下……」
他的話音剛落,那位被稱作玲姑姑的女子,過來見禮,舒眉隨後也回了一禮。
大家剛介紹廝認完畢,守在旁邊的趙公公突然出聲了:「文姑奶奶,咱家過來,是來傳太后懿旨的,您有功夫聽沒有啊?」
這不陰不陽的語氣,讓舒眉渾身立即起了雞皮疙瘩,她扭過身來,朝趙公公福了禮:「怠慢公公了。臣婦在這裡給您賠不是……」
趙公公斂了異色,嘴角撇出一抹笑意,說道:「太后娘娘口諭,叫你探完太傅的傷勢,隨後跟咱家去覲見她……」
早知今日此行不會那麼簡單,舒眉聽完後,恭敬地跟趙公公道了謝,又示意番蓮把對方送出帳子外頭。
番蓮重新回帳時,跟舒眉打了個眼色。
後者心領神會,淡然一笑,帶著文執初就朝外頭走去。
要進文曙輝養傷的帳子時,玲姑娘向他們姐弟告辭:「你們一家團聚,我跟傑華就不摻和了,就此拜別……」說著,她矮身一禮,隨後朝西面的方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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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習習,除了偶爾的蟲鳴和零星幾聲蛙叫,秋夜的江面上一片寂靜。淺柔的月光鋪灑在水面、甲板和人的身上,給夜空平添了幾份寧靜和柔美。
月上中天,昭示著此刻已是夜半時分。
舒眉站立在那兒,望著水裡的明月發呆,已經有好半天。一陣江風吹來,水波蕩漾,月影凌亂,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倏地,水裡落入一樣什麼東西,把她嚇得猛然一驚,連連後退,被身後的女子一把扶住。
她扭頭回望過去,見到丫鬟雨潤——一位大她兩三歲的姑娘,一直在旁邊靜靜地陪她。
雨潤扶穩她後,長長歎了口氣,趁機勸道:「小姐,還是趕緊進去吧!若是讓嬤嬤知道了,肯定又會嘮叨,說奴婢沒勸著您了。」
舒眉姓文,乃嶺南肇慶府海康知縣之女。
雨潤在她五歲時到的文家。那年她生母剛過世,父親怕她孤單,從外面特意買來的。因為年紀相仿,兩人差不多一同長大。跟在她的身後,陪她一起唸書、練習針黹和學習規矩,一晃六年過去了。
此番進京的前半年,爹爹剛被恢復官職,四年前他從縣令位置上罷黜下來。
她的膚色也是父親罷官後,帶著四處遊山玩水時曬黑的。幾年時間裡,父女倆遊遍了嶺南的神山秀水,西至柳州府,南至瓊州島,都有他們的足跡。結果,她原本白得像雪一樣的肌膚,最後曬得跟撒著腳丫長大的漁村妹子一樣黝黑。
若不是父親官復原職,沒準她還將繼續遊歷下去。後來,她被關進屋裡,跟母親留下的施嬤嬤學規矩。半年下來,不僅性子收斂了不少,連臉上、身上的肌膚也慢慢白皙起來,輪廓隨之長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