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述先生掃了齊峻一眼,心裡暗道,這小子娶了曦裕唯一的女兒,得了便宜還賣乖。若不是四年前他去了江南,錯過了跟那人碰面的機會,舒兒這小丫頭,不一定就輪得到齊峻這傻小子來娶!
他定會搶來給自己楓兒當媳婦。
當初,齊府的口風守得也忒緊了點,直到老寧國公去世,他才得到音信,知道兩府要聯姻之事。沒想到之前齊府久不給這小子說親,原是為了給曦裕尚未及笄的女兒留的位置。
望著他們小兩口,竹述先生不由想起五年前,他南邊的妹婿來信,全權將外甥女的親事,托付於自己這當舅舅的。字裡行間的意思,似乎對他這位高足的才華頗有好感。
不過,他後來聽人提起,有人向老寧國公齊敬煦打探過口風,說是家里長輩已經有了人選,他這才心生退意。只是沒過多久,便聽得齊文聯姻的事,此乃他萬萬沒有料到的。
倒不是說兩孩子不般配,而是曦裕這閨女年紀尚小,他原打算再過兩年,去向曦裕親自為兒子提親的。
隨後,他便帶著外甥女回了江南,順便到那邊尋訪幾位老友,為芷兒尋一戶好的人家。沒料到,親家老夫人選定了董家,最後,還沒嫁過去,對方家裡便落敗了。
等他返回京城時,便聽齊峻這小子,對長輩安排的親事好似不滿。想到這裡,竹述先生朝弟子望了過去,面上若隱若現露出幾分晦暗之色。
齊峻心頭不由一緊。
跟先生相處多年。他能從對方細微的表情,感知到喜怒哀樂。
此時先生對他好似有些不滿,可他一時又不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齊峻還沒出聲相詢。旁邊的秦芷茹搶先說道:「師嫂這是謙虛的說辭,剛才在湖邊時,她還提過。說是很喜歡雨中殘荷的意境,想拿來入畫,舅舅您以前不是經常畫那場景嗎?」
聽了外甥女的話,竹述先生將視線轉向文家丫頭,眸光裡有了些暖意。
這怪人對她態度的似有轉變,舒眉立馬就能感知到,心裡一鬆。便朝眾人解釋道:「我那只是隨口說說,在先生哪裡,有我等班門弄斧的餘地?!」
豈知竹述先生聽了這番謙辭後,並不接話,只是揭開手裡茶蓋。輕啜一口清茗,然後閉上自己眼睛,一副不欲搭理他們的樣子。
作為半個主人,秦芷茹頓時覺得有些難為情。
心裡不由嘀咕起來:「之前,對曦裕先生一家在南方的生活,舅舅明明就十分關心,此刻,為何又端出一副不欲理睬的樣子?難道裡面有自己不知曉的情況?」
秦芷茹想到這裡,對著齊氏夫婦露出一絲苦笑。為舅舅的古怪脾氣深感抱歉,不知該如何把這尷尬場面給圓過去。
齊峻忙出聲用眼神師妹,讓她不必為難。
舒眉在一旁看著,還真就不著急。剛才竹述先生目光裡,明明有冰融的跡象,她可以確信自己沒有瞧錯。所以。她暗下決心,只需平心靜氣候著就成了。
果然,竹述先生沉默不倒半盞茶的功夫,重新睜開眼睛時,便對舒眉和顏悅色地說道:「等立秋了,你來擷趣園畫上一幅試試,看這些年,曦裕到底把你教成什麼樣了。」
舒眉心頭一喜,忙向他道謝:「謝先生抬愛,到時望您老多加指點。」
竹述先生面上一僵——這就順著桿子往上爬了?!
不過,他本意也是如此,遂微微頷首,輕聲「嗯」了一聲。
見舒眉得到先生的認可,齊峻心情不由好了起來,說道:「到時,學生帶她一起來吧!」
竹述先生點了點頭。
之前,舒眉常聽父親提起這位書畫大家,早生了敬仰之情。此時聽見他願意指點,心裡一高興,便將家中藏有那樣一副畫的事也一併說了出來。
「從小舒兒就很喜歡那幅畫……」舒眉忍不住說道,「不過,爹爹好像很珍惜的樣子。」
竹述先生神色微動,怔怔地望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直到齊峻發現異狀,在旁邊提醒他:「先生,您怎麼了?」
竹述先生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斂起異色,掩飾道:「那是為師送予你岳父的。」
秦芷茹聽了,不由莞爾一笑,趁機提議道:「舅舅既然跟師嫂投緣,不如,將她收為女弟子吧?!下次師兄來園子裡,也可以把師嫂帶來。」
竹述先生一怔,不解地望向自己外甥女。
齊峻連忙替舒眉求道:「若是先生不嫌棄拙荊愚笨,弟子是求之不得。娘子當年小小年紀就進了京,中斷了在岳父大人跟前的學習……」
被他這樣一提醒,舒眉倒真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衝動,跟著他話的後面說道:「若先生不嫌棄小女子,我就跟秦姐姐做個伴,給先生伺候筆墨吧!」
竹述先生雖是目光閃動,卻也沒有立即表態。
他跟文曙輝那些年暗中角力,哪能被幾位小輩一慫恿,就上趕著收對方女兒為徒?!以後說起來,豈不是自貶身價?
竹述先生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推辭道:「這丫頭家學淵源,我哪有那本事教她!」
齊峻知道這是托詞,不死心地繼續爭取,勸說他先生道:「娘子天賦不錯,雖沒學做詩,其他方面涉獵頗廣,見識不凡。弟子曾聽三妹說過,娘子她琴棋詩畫中,對繪畫情有獨鍾。先生不若考她一考,再決定是否能收為弟子。」
齊峻這樣一說,實質是捧了他的先生,給台階給雙方下了。
雖對齊峻舉動不甚理解,竹述先生想到原先的打算,也沒有推托多久。只不過,為了面子他還有多送幾步過程。
只見他問起舒眉本人的意思:「原來是這樣!文家丫頭她自己想學嗎?畢竟已經嫁了人……」
秦芷茹在旁邊幫腔道:「師嫂來吧!芷兒一人學畫,好生無趣。」
舒眉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齊峻憶起妻子小小年紀,離開岳父進京後,府裡的女學沒過多久便停了,知道她一直心有遺憾,是以這幾年,舒眉在府裡也無所事事,才想著去打理生意。
雖然管理庶務,是當家主母的責任,可他的妻子豈能一門心思想著那些俗務?!以前他走出去都會覺得沒面子。
故此,今天趁此機會,給她也尋個名師。將來走出去,人家也不會看輕了她。
想到這裡,齊峻繼續懇求道:「她那般早嫁與學生,定是心裡十分遺憾,當初沒跟岳父大人繼續學下去……」
他話音剛落,舒眉便抬起頭來,眸光中儘是驚愕,心道:這傢伙倒也不是瞎子,都學會換位思考了?
齊峻睃了妻子一眼,臉上神情頗為淡然。
看著他們夫妻倆眉來眼去,秦芷茹心裡滋味並不好受,找個理由悄然退了出去。
這時,竹述先生放下茶杯,盯著舒眉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怎地又變卦了?」
舒眉不瞭解對方的古怪脾氣,忍不住抬頭瞥了一眼齊峻,想從他那兒得到一些暗示。
齊峻起先也不太明白,不過他結合剛才進門那會兒,先生對他妻子不會做詩,那副怒其不爭的態度。再一聯想這問話背後的意思,他心裡頓時明白過來——這是鬆口了?!
想到這裡,他臉上露出似驚似喜的表情,舒眉見到,心裡頓時一亮,有了某種猜測,隨後便朝竹述先生福了一禮,說道:「學畫練字本是修身養性,若有機會進一步提高,小女自然是樂意的。」
竹述先生唇角微揚。
齊峻見狀,忙一把拉住舒眉的手,對她囑咐道:「先生要收你為女弟子,還不趕快參見師傅?!」
舒眉聽了這話,心中不由一喜,忙朝竹述先生行禮:「弟子舒眉,拜見師尊……」
竹述先生側過身子,不肯受過她如此正規的拜師禮,又讓齊峻把她扶了起來,說道:「從小你師從曦裕,沒你爹爹親自托付,我是不敢搶他的女兒當學生的。若是真想跟人在畫技上切磋一二,不妨常來擷趣園坐坐,咱們交流便是,收你為徒實為不妥。」
聽到對方此般推托,舒眉哪會不知曉,此乃文人們之間忌諱。少不得自己還要跟嶺南的爹爹去一封信。
想通這些,舒眉朝竹述先生忙行了一禮,說道:「小女子回府就給爹爹去信,跟他老人家好生解釋一番,回頭再跟您行拜師禮。」
聽了這話,竹述先生甚感欣慰。
望著她跟那人相似的輪廓,竹述先生神情有些恍惚。
他彷彿回到了二十年之前,她也是這般大的年紀……當初聽到這丫頭嫁進齊府時,後知後覺的他心裡頗為失落。要不是自己兒子當時年紀還小,哪裡輪得到齊府,將這兒婦給搶走了?
想到這裡,竹述先生又瞧了一眼齊峻,心裡頗多感慨。
被他這般頻繁地注目,齊峻心裡早覺得有狀況了,只是猜不出到底是何緣故。
從擷趣園返回的路上,兩口子又坐進了同一個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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