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整齊後,帶著施嬤嬤和雨潤,舒眉就往婆母鄭氏的霽月堂行去。
過了溪上的小石橋,順著細碎的青石小徑,一路迤邐前行。踏上北去的抄手遊廊,霽月堂飛翹的簷角就遙遙在望了。
沿途的丫鬟、僕婦見到她們,紛紛停下來行禮。等她們走過後,三五成群地聚堆議論起來。
眼角餘光瞟見這幕,舒眉心裡對齊府裡的亂局,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不由想起臨出發之前,施嬤嬤告訴她,齊府這三年發生的事——她公爹過世不久,晏老太君也撒手人寰了。因日子挨得近,齊府上下一併守了孝。高堂均不在了,二房和三房自然是分了出去。她姨母施氏隨夫一起到邊關安頓,遂了一家人團圓的心願。
如今這府裡,只有老國公爺齊敬煦遺下的妻妾和子女居住,世子爺齊屹順利襲了爵位,成了新一任的寧國公。
她一路思忖著,拐了個彎來到霽月堂門前。
即將要見到婆母,舒眉心裡一直在打鼓。從夢中行跡來看,鄭氏不太喜歡她。不知是否真如嬤嬤所言,在守孝期間,她們婆媳關係已然改善了。
剛一到院子門口,有位老嬤嬤見她來了,笑盈盈地迎了上來。向舒眉福了一禮,招呼道:「四夫人來了,太夫人剛才還在念叨呢!您快快請進!」說著,她躬下身軀,慇勤地替來人撩開門簾。
舒眉關切地問道:「母親身體可是好了些?」
「昨兒個夜裡咳得有些厲害,老奴用您以前教的法子,這才稍稍好了些。」那老嬤嬤恭敬答道。
舒眉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微微一笑,順著她的話道:「有效便好!這兩日我躺在病床上,聽母親身子不好,總惦記著這邊的情況。」
「要老奴說,您即便忘記前事,對人也是最實誠的。如今太夫人才知道,何人是虛情假意,哪些是真孝順的。大伙都是長了眼睛的……」說著說著,這位老嬤嬤,兀自抹起眼淚來。
舒眉驚訝地掃了她一眼,心裡暗道:這老僕倒有幾分忠心,竟能在這時候說句公道話。隨後,她把對方的模樣暗暗記在心裡,以備將來後用。
「是誰過來了?」鄭氏的聲音從裡面傳來。舒眉加快步伐,跟前面引路的丫鬟,進入了內堂。
鄭氏較之三年前,憔悴了不少。加之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讓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舒眉有些動容,向她福了一禮,問起她的身體狀況。
「你這孩子,天天都要來的,何必拘這些俗禮?!身子骨可養好了。」見舒眉頭上的綁帶還沒拆,就趕來向自己請安,鄭氏有些過意不去,就要立起身來迎她。
舒眉忙過去將她扶住,嘴裡勸道:「母親您且躺著,別讓病情加重了……」
鄭氏滿臉愧疚,拍了拍媳婦扶著她的手背,說道:「今早峻兒來請安,說你醒過來了,可把腦子摔得忘記了不少事。這怎麼回事,你且說說……」
齊峻會主動提及這個?他到底所圖為何?
舒眉有些困惑,不解地望著鄭氏。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鄭氏垂下眼瞼,對兒媳勸說道:「那孩子被我從小寵壞了,做事沒有章法,其實心腸倒不壞。他對那天晚上扔下你,心裡十分愧疚。這不,他留下這匣首飾,說是要交給你,給你賠禮道歉的。」
聽了之話,舒眉的一雙杏眼瞪得溜圓。
道歉?!今天大清早一過來,他哪裡有半點愧疚的樣子?!不是逼她答應納妾,就是設陷阱讓她跳。
能當著鄭氏說出那番話,是他分裂了?還是鄭氏自告奮勇出來和稀泥呢?!
如果是前者,她當看戲好了;若是後一種,舒眉打定主意,先接受再說。有個同盟總比多個敵人來得好。
既然這樣想了,她就這樣做,雙手捧起那匣珠寶。做出誠心原諒、十分感動的姿態,跟鄭氏推心置腹起來。
「他一門心思要納大嫂的表妹。母親也知道,呂家姑娘的身份……一個弄不好,這可是犯忌諱的事。不說齊府聲譽受損,納犯官之後為妾,這不是打天家的臉面嗎?」
「唉,誰說不是呢?!不過,呂家的事連都察院,現在都不插手了。說是陛下親自指派陳王,專門來重審,很快就出結果了。」鄭氏似乎想起什麼,眸光一暗,不敢再看兒媳。
舒眉心裡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如果呂若蘭恢復官眷身份,寧國首當其衝直接要受到影響。也不知老國公爺臨終前,有無丟下什麼話來。齊峻那愣小子,鐵了心要跟高家呂家攪到一塊了。
陪著婆婆說了一會子閒話,舒眉就起身告辭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舒眉臨時起了個念頭,想去以前住的荷風苑看看。遂帶了丫鬟婆子,拐到了齊府西北那座客院。
站在枕月湖的岸邊,望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柳樹枝條,她突然有種感覺——以前她常來這裡,並不止住在這兒的日子裡。後來,她搬離後,也常到湖邊凝望。
舒眉正在那兒發愣,這時從水榭裡面過來一位小丫鬟。
只見她走到舒眉身前,朝對方施了一禮,畢恭畢敬地說道:「向四夫人請安!」舒眉點頭作為回應。
那丫鬟行完禮,又朝她作出邀請:「我家姨娘瞧見夫人來這兒賞景,想請您進屋裡奉茶。」
舒眉又是一愣,難不成在齊府,她的地位低到如此地步。姨娘邀她喝茶,派個小丫鬟來叫她一聲就成。
她一臉莫名地回望雨潤。後者跨步上前,在她耳邊低聲介紹:「她是七爺生母芙姨娘的丫頭。小姐您之前,跟姨娘走得較近,她是不良於行的。」
舒眉恍然大悟,點了點頭應下了那丫鬟的邀請。帶著施嬤嬤和雨潤,朝荷風苑裡面的水榭走去。她越往裡走,一種熟悉感迎面撲來。這兒畢竟是她未嫁之前曾住的地方。
到內堂暖閣停下來的時候,舒眉感覺自己,彷彿進了一間美術展館。四周掛著各式各樣的繪畫作品,有潑墨山水,也有工筆彩繪,更有人物畫像。讓人觀之,不由嘖嘖稱奇。
舒眉驚訝地望著屋子的主人——一位看不出年紀的溫婉美人。她坐在輪椅上,笑吟吟地望向來客。
「看你這副表情,就知傳言不假,你果真是失憶了。」美人丹唇輕啟,聲音如珠翠掉落玉盤,說不出的清泠動聽。
雨潤上前介紹道:「這就是芙姨娘,為老國公爺守孝期間,小姐跟姨娘結識的,這三年來常在一塊排解煩惱,互相安慰。」
舒眉上前跟芙姨娘廝認,兩人很自然就聊上了。
一頓書畫談下來,她發覺兩人果然十分投契。臨到告辭離開時,荷風苑又來了另位訪客——那人她是認得的,就是被那次被獅毛狗累得小產的秋姨娘,現任國公爺齊屹的妾室。
兩人說了一會話兒,舒眉驚異地發現,原來自己跟秋姨娘也很熟。
回來的時候,一個念頭湧上她的腦際——夢境中那些她難以親身探知的真相,原來是在這三年裡,由別人口中得知一些內情,然後,慢慢由她拼湊推斷出來的。
想到這裡,舒眉突然頓悟:那姑娘到最後其實什麼都明白了。所以才會在圓房之夜,隻身去阻止齊峻,怕他誤入岐途。
舒眉更加為小姑娘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