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肖克還能夢到那天的場景。他驚恐的眸子裡眼珠凸出,彷彿那些雁人弟兄的冤魂一直在他身邊久久不散。
對肖克來說,那天發生的事真是一場噩夢。
三天前,他們幾十個牧民結伴去大漢與雍揚邊境放牧。大漢的草場因為這些年牧民人數的增加,牲口們從開春吃到深秋,附近的水草都吃的差不多了。而這時候,他們雁族的牧民就會結伴跨過邊境,趕著牲口到水草肥美的雍揚帝國那一端覓食,雍揚帝國一向實行清邊政策,將自己的牧民往內陸趕,所以邊境的水草十分的肥沃。大漢人越境過去,雍揚邊防軍雖然也會來人驅趕他們,但是因為他們隨身都帶著打狼的獵槍,又是結伙過線,那些雍揚軍人不敢硬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肖克雖然是漢族,但是因為有一個雁族安答,所以平日裡跟雁人關係極好,所以雁族人都願意帶著他一起去跨過邊境尋找肥沃的水草。
那一日,大漢的曆法曰:宜交易、破土,入殮。不宜出行。
肖克家中迷信的母親對肖克說道:「那些牲口就讓它們在附近找點吃的湊合一下就是了,今天是死神抬棺,遇者必死,你可不敢出遠門。」肖克本來也有些猶豫,但是他的結義安答阿古拉卻勸說道:「漢人的曆法我們雁人雖然不懂,但是如果今天不出去,再往後霜降下來我們的牲口們就只能吃儲備好的草料了。現在已經是深秋,如果牲口們吃不上這趟水草,極有可能掉膘,可趕不上咱們草原上最後一次秋市了。何況我們雁人更相信自己的實力!你我們有十幾條獵槍,即便遇上草原上最兇猛的狼群,都能將它們殺回去!」
阿古拉安答的話打動了肖克,他決定還是跟雁人們一起走一趟。於是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的騎著馬從清晨出發,一路向北,越過邊境,看到了那水草,牲口們在牧犬的帶領下,立時散開敞開大吃了起來。而十幾個人因為到了飯點,喝著饃饃茶,帶著早上備好的乾糧,坐在草地上吃了起來,那時誰也不會想到,雍揚人竟然會派出一個營的兵力對他們進行絞殺!
最先發現事情不對勁的是阿古拉,阿古拉眼神極好,看著地平線出現浩浩蕩蕩的黑色騎兵,阿古拉奇怪的對肖克道:「安答,那幫雍揚人想幹什麼?怎麼會有那麼多人,該不是衝我們來的吧?」
肖克道:「平日裡他們跟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們只是趕著牲口過來吃點水草,也犯不著出動這麼多人啊。」
「他們是來吃我們的槍子的吧?哈哈。」他們身後一人啃著乾糧,絲毫不把那些雍揚騎兵看在眼裡。在這些雁人眼中,若不是現在的戰爭機器都機械化了,草原上最厲害的騎兵還是他們雁人!雁人的自信,來源自千年來馬背上的生涯,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學會騎馬,跟馬打交道,而雁人同樣可以自豪的說,古時大陸上最好最精銳的騎兵部隊,清一色的全是雁人!至於雍揚的留辮滿人,雖然馬術極好,但是比起雁人來,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雁人遇上滿人組成的草原騎兵,輕蔑是很正常的。就如草原的雄鷹會蔑視會飛的麻雀一般,他們都會飛,但是飛行的姿態卻大不一樣。
但那幫雍揚騎兵們卻不這麼認為,跟這群身上只有獵槍的落後雁人相比,雍揚騎兵的武器顯然更加精良。他們舉起自己手上的高精度衝鋒步槍,發射出的子彈織成了一張火力網,將這群雁人籠罩在火力網之中!
「他們的目標是我們!」一個最先反應過來的雁人大叫道,但是很快他就被迎面而來的流彈擊中頭顱倒斃。雁人都明白如果在草原上發生衝突,最忌諱的就是將自己的後背留給敵人,自己背身逃跑。這等於是將自己變成上佳的獵物送給敵人當靶子。所以他們要做的,是反擊,反擊,再反擊!雁人們迅速組織起來,對那幫雍揚騎兵進行反擊。
但是獵槍的威力跟軍用武器比起來,顯然造成的威脅極小——獵槍打五槍就要換一次彈匣。雖然雁人牧民簡易的三段槍戰術擊殺了幾名雍揚騎兵,但是在雍揚騎兵一個營的強大的火力面前,雁人還是不停的倒下。
無數顆子彈劃過驚恐四散的畜生身邊,擊中了肖克的右胸,肖克只覺得眼前一黑,昏了過去。當肖克醒來的時候,他看到阿古拉安答的正睜大著眼睛死死的盯著他——阿古拉死了,其他的雁人也都死了,他們的屍體都被裝在一輛運載的飛行車中。肖克跟他們一起不知道要被拉往哪裡。
肖克渾身顫抖起來,無邊無際的恐懼讓他迫切的想要逃離那裡。當飛行車停頓了一下,他借助身上僅餘的一點氣力,跳下了飛行車,然後緊緊的趴在附近的草叢中,等到那飛行運載車開遠了,他才敢離開。下了車,他漫無目的的走著,重傷之下的他,壓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然後眼前一昏,又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雁人的帳篷當中,一位雁人老嬤見他醒了,遞給他一碗熱氣騰騰的羊奶,對他說道:「努啊。」努啊,在雁人語言中是喝下去,吃下去的意思。肖克道了一聲謝,喝了一口羊奶,才覺得一股熱氣才又回到了他的身體裡。那一天的那一切,他都不願意再去回憶——直到他看見了那條讓他憤怒的新聞。
「數十毒販被大漢、雍揚兩國邊防軍聯手擊斃」
當畫面中躺在地上那些熟悉的衣著出現在他的眼前,雖然他們的臉都被白布遮住,但是肖克卻知道那些人是自己的那些雁人兄弟,那天的回憶不由自主的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幫騙子,他們該被送去絞刑!」
「不,他們不是毒販。」肖克不能讓自己的安答如此枉死,他要去伸冤,要去告訴別人,他們是被雍揚人殺死的!但是他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有什麼人會聽他的說話?所以他決定去雁州,雁州最大的官都在那裡,他們如果聽了自己的伸冤,一定能將這件事查清楚,給自己死去的雁人兄弟報仇的!
於是肖克身上帶著傷去了雁州,他想見皇長子,州牧,節度使,但是都在門口被攔住了,那些門人見他衣著破爛,目光呆滯,口齒不清,生恐他惹惱了大人們,所以說什麼也不讓他進去。肖克走投無路之下,只感到一陣陣絕望,難道自己就應該苟活著,忘記那幫雁人是怎麼死的事實嗎?是的,他當然可以,他可以回到剎馬鎮,買幾頭牲口,再次開始放牧。但是他胸中有一股氣,這股氣在支撐著他,告訴著他:「這是雍揚欠漢人的、欠雁人的,必須要報仇!」
他走在雁州街頭,漫無目的的走著,他坐在街邊點了一杯茶,聽著街頭藝人說書。雁人人苦寒之地,電視節目雖然有著娛樂,但是老人們還是喜歡在喝茶時聽著茶館中有人在說書。畢竟說書人更貼近雁人自己的生活,他們口中的人物,都是雁州百姓看著長大的。雁州說書人最喜歡說的有兩段,雁州百姓最喜歡聽的也有兩段。一段是「姜麒麟三刀震天山」,說的是大漢義膽侯姜麒麟用他的三把刀絕技在天山腳下帶領數十大漢邊軍生擒雍揚將軍多比袞立功之傳奇故事。另外一段是「賈文和智賺剎馬鎮」說的是八年前二十二歲的賈詡設計將剎馬鎮由雍揚重新劃給大漢,剎馬鎮的漢人和雁人才得以回歸大漢的故事。兩段故事曲折動人,深受雁州百姓喜愛。而今天說書人所講,就是賈文和的故事。
肖克越聽著,卻越覺得氣悶。大叫道:「若姜麒麟、賈文和有一人尚在雁州,雍揚哪裡還敢欺負我大漢邊民?」
卻聽鄰桌之人笑道:「老賈,想不到你在雁州人望如此之高,都離開八年了還有人記得你!」肖克回頭一看,卻是一醜臉大漢正在跟一青衣文士說笑。那青衣文士面熟,仔細看去,雖然比照片當中老了幾歲,卻不是賈詡賈文和是誰?
他覺得這一定是至聖天在他絕望的時候給他的指印。他重心不穩的走到那桌前,對那文士拜倒下去,大叫道:「文和先生,替我大漢百姓伸冤啊!」
一聲叫嚷,那文士口中卻說:「不好。」果然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聽見文和先生四字就如定格一般,全都停了下來,目光注視到那聲音的來源。他們看到一青年跪倒在一文士身前,看那文士,不是賈詡又是誰?
眾人大呼:「賈文和先生回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登時將茶館圍得水洩不通,要聽這青年對賈詡說些什麼。
賈詡苦笑對身邊青年說道:「卻是屬下連累了千戶。」如此重重人群,而他們現在坐在茶館當中的只有三人,千戶的安危著實堪憂。
那青年笑道:「無妨,本來我們這次來闖的就是龍潭虎穴,我又不是弱不禁風的人,你怕什麼,何況還有典韋在,必然無憂,文和你就先聽他說些什麼吧。」
於是肖克在文和先生面前,將這些時日自己的委屈,那些雁人的枉死,雍揚軍隊的殘暴都一一道來,雖然他不太會說,但是當眾人聽完了他的訴說,立馬聽到有人指骨節被按的卡嚓卡嚓響。
「那幫小辮子欺負我大漢無人也?」一個漢人大漢怒道。
「我雁人此生跟雍揚定然不共戴天!」有雁人大叫道。
更多的人還是在問「文和先生,你打算怎麼辦?」
這時,卻聽到街邊有人在喊:「不好了,剎馬鎮雁人暴亂,往雁州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