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明知在這個時候,這種氛圍下絕不該發笑,可我卻終是沒能忍住。等到這一聲笑出,我才又後怕不已,更加緊張地閉緊雙目,不敢睜眼瞧他暴怒的神情。
「你還笑?」聽不出他是惱羞還是氣憤,我只覺得身上一緊,他竟然伸手開始扒我的軍服。
「不要!」我嚇出一身冷汗,彈目開眼,驚恐萬狀地看向他。
甫睜眼,入目的是多爾袞的右肩,晃眼間,瘦削的肩胛上有塊齒痕狀似疤非疤的粉紅色印子,驀然跳入我的眼簾。那印子在我眼中遽然放大,我瞪大了眼,突然覺得所有的氣力全部被抽空。
「看!這是……我給你的信物!來生……你來找我……記得……」
這是……信物……來生……找我……
我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全身戰慄不止。
多爾袞的臉近在咫尺,目光炯炯。在那一刻,透過這張酷似努爾哈赤的臉,我只看到一雙霸道的眼……
褚英!我許了來生的褚英……
我啞然尖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傷害我……」
因內心無比恐懼,聲音顫若秋葉,我害怕得淚流滿面。
多爾袞停了手,滾燙的掌心按在我的腹部,肌膚相觸,全然沒有半分旖旎,唯有緊張和難堪。他的眼神漸漸平復清澈明淨,然而我卻不敢掉以輕心,那裡頭層層疊疊,隱晦如海,深不可測,無法猜出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終於,在煎熬中挨過漫長的等待後,他緩緩撒開了手,手指輕撫我的面頰,將我鬢角的碎發一一撥開,「我不逼你。只是記著……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
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休想逃得掉……
我如遭電擊!我欠他的,我欠他的……褚英……我欠下的……
多爾袞沉著臉站起身,我眨眼,忍著全身酸痛,狼狽地攏住衣襟,翻身從草叢裡爬了起來。
不!一切都只是幻覺罷了,他不是褚英!他是多爾袞!他只是多爾袞!
稍稍穩定心神,那邊多爾袞冷眼睥睨,「鑲藍旗……你混得不賴啊,居然跑到鑲藍旗去了。能女扮男裝這麼久,必然有人在背後包庇縱容……」
我嚇了一跳,忙道:「沒有!你別亂講!我只是出發前敲昏了一名小兵,頂了他的名額罷了……」
多爾袞冷冷一笑,我知道他斷然不會輕信。他和濟爾哈朗同受皇太極恩寵重用,然而兩人卻時有政見不合,竟像是兩冤家對頭一般,逮到機會便要彈劾打擊對方的氣勢。
倒霉我一個不要緊,若是因此連累了濟爾哈朗,那可就真的過意不去了。
我舔了舔唇,口乾舌燥。下唇被他咬破了皮,血絲鹹鹹的,略帶了點腥味。
「過來!」他走到坐騎旁邊,命令我。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磨蹭過去,他背著身在馬鞍旁一陣摸索後,突然轉身朝我丟過來一件東西。我環臂抱住,卻是一隻牛皮水囊。
天氣乾燥炎熱,時下供水艱難,尤比糧食短缺現象更為嚴重。自打進入察哈爾境內以來,因缺水中暑之人數不勝數,夜裡趕路時,常常有人昏倒路邊而不被人知曉,直等天亮各旗清點人數才會察覺。
我歎了口氣,拔下塞子,仰頭灌了兩口。正喝得暢快,忽然腰上一緊,多爾袞摟住了我,輕聲說:「真不明白你搞什麼名堂,乾巴巴地混在西征隊伍裡,把好好的皮膚曬得都脫了皮……自古女子皆愛美,無論老幼,都極為珍視自己的容貌,為何偏偏你就愛特立獨行?」
我嘿嘿一笑,腰肢扭了下,掙脫開他的狼爪,「貝勒爺說笑了。」
「我不說笑!」他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我只認認真真地問你一句,你到底是誰?你究竟為何而來?又想從中得到些什麼?」
他一連串的問題脫口問出,我不禁愣住,茫然無語。
我是誰?我為何而來?我想得到些什麼?
答案清楚明白,但是面對他,我卻無從答起,也無力回答,只得虛弱地笑說:「貝勒爺想什麼便是什麼吧。我什麼都不想,只想混口飯吃……」
他一皺眉,「那好!混飯吃是吧?那你把這身鑲藍旗的褂子脫了!」
我心裡猛地一抽,驚問:「你想做什麼?」
他盯著我看了兩三秒鐘,突然爆出一聲長笑,攬臂牢牢抱緊了我,也不管天熱汗濕得膩味,「以後這口飯,爺賞你吃就是了!」
我這才聽明白,他的意思是讓我棄鑲藍旗,改入鑲白旗,而我卻完全想歪了。耳根子不由得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尷尬地回道:「謝爺賞飯!」
看來濟爾哈朗那裡一時半會是回不去了,若還想安安穩穩地跟著大部隊前進,只怕以後真的就得跟著多爾袞混了。
其實只要多爾袞不去一味刨根問底,追究我的身份來歷,無論是跟濟爾哈朗混,還是跟他混,我都無所謂。不過……我若是突然之間失蹤不見,濟爾哈朗是否替我這個交情還算匪淺的奴才擔心,是否以為我中暑掉隊,而派人四處找尋?
唉,無奈地歎口氣。管不了那許多了,為今之計,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總之,無論在哪個旗混,找尋一切機會接近皇太極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