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等我膝蓋觸及地面,手肘上一緊,竟是被身側的皇太極一把牢牢托住,他凝目看著底下的臣子,並不曾向我斜視半分,可是壓低的聲音卻是那般的執著而堅定:「這一生,你曾為我跪過天地,跪過先汗,跪過無數人,可是打今兒起,你卻無需再跪任何人!」
我大大一怔,心神激盪下,忘記自己此刻假扮的身份,險些情難自禁。
少頃,群臣行禮完畢,皇太極氣宇軒昂、氣勢勃發地往金龍交椅上落座,朗聲宣佈:「即日起,國中除十惡不赦之罪犯外一律寬免……改明年為天聰元年……」
我低垂著頭,不敢抬頭,怕自己情緒失控,於是只得暗暗努力克制著,逼迫自己一點點地找回冷靜。
等我再次留意大典時,皇太極已經離開座位,正挺直腰背,神情嚴肅地指天盟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佑我先汗創立大業!今先汗已逝,諸位兄弟子侄以國家為重,推我為君,我惟有秉承先汗功績,恪守先汗遺願……我若不敬兄長,不愛弟侄,不行正道,明知非義之事而故意為之,或因弟侄微有過錯便削奪先汗賜予的戶口,天地無情,必加譴責!反之,則天地神靈當佑我大金,國祚昌盛!」
話音放落,諸位貝勒或多或少的都為之動容變色。底下巴克什達海迅速謄寫好方纔的誓詞,將紙卷呈交到皇太極手中,皇太極禱告上天後鄭重地將紙卷焚為灰燼。
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站到人前,齊聲說:「我等兄弟子侄,當合謀一致,奉大汗嗣登大位,大汗乃為宗社與臣民所倚賴……如有心懷嫉妒,將損害汗位者,一定不得好死。我代善如不教養子弟或加誣害,必自罹災難。如我三人善待子弟,而子弟不聽父兄之訓,有違善道的,天地譴責。如能守盟誓,盡忠良,天地愛護!」
三大貝勒說完後,阿巴泰、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多爾袞、多鐸、杜度、岳托、碩托、薩哈廉、豪格等小貝勒緊接著說道:「我等如背父兄之訓而不盡忠於上,擾亂國事,或懷邪惡,挑撥是非,天地譴責,奪削壽命。若一心為國,不懷偏邪,恪盡忠誠,天地庇佑!」
盟誓自此告一段落,我仔細打量著這批形形色色、滿當當站了一地的人,揣測估算著這裡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實意地為皇太極登位而感到高興的?
驀然心裡就生出一種滑稽的蒼涼和悲哀,今天這個登位大典,說穿了其實不過就是例行公事,大家彼此配合傾力演出的一場好戲——難怪皇太極殊無半分激動之感,現在想來真正的較量其實才剛剛拉開帷幕。
八和碩貝勒共政制度一日沒有廢除,皇太極的這個汗位便一日坐不安穩。汗位……仍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華麗裝飾罷了!
冥想間,殿上的皇太極突然走下殿去,對著三大貝勒躬身行三拜禮。
我一震,殿上群臣嘩然。
「大汗這是做什麼?」代善趕忙托起皇太極下拜的胳膊。
「應當的。」皇太極面帶微笑,「請三位兄長受我三拜,今後必不敢對兄長們以君臣相待,大金國日後的繁榮昌盛還需仰仗三位多多扶持!」
「不敢當!」代善謙和避讓。
阿敏卻是未置可否,態度冷淡,莽古爾泰傲氣十足地咧嘴一笑,「好說!好說!」
皇太極不著痕跡地掙開代善欲加攔阻的雙手,臉上仍是掛著誠懇真摯的笑意,禮數絲毫不缺地衝著他們三人拜了三拜。
我躲在九龍壁柱後,倒吸口涼氣,為他心疼不已。
我的皇太極啊!那般恃才傲物、桀驁不馴的皇太極!
那個剛才還說不讓我跪任何人的大金國汗,此刻卻只能忍辱負重地放下身段,這般委屈自己。
手指捏緊,心疼到極致,以致全然麻痺,不知痛為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