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我偶然聽一個老嬤嬤說起小產體虛的人需要大補,也不知道真不真,反正改善伙食吃些好的總是沒錯,於是私下裡便命人不時燉些補品送去。
這一日,我才打發阿濟娜到廚房去取燉盅,忽聽廊房上有人報,說是八阿哥來了。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著皇太極,差點都快把他給忘了——這孩子以前特別黏我,可是自打我與努爾哈赤訂下婚約後,他反倒不來了。
正納悶著,皇太極已一腳跨進門來。
因為天熱,我僅著一件中衣,懶洋洋地在軟榻上歪著,手裡輕輕搖扇納涼。他前腳進門,目光在我身上掠了一眼,忽然扭頭就走。
我忙叫:「回來!」
他背對著我只是不動,好半天才悶悶地說:「你先把衣襟扣上。」
我低頭一看,因為貪涼,我把前襟扣子解了,領口的肌膚袒露出來——這以現代的標準,我不過才是開了個低胸v字領罷了,卻沒想竟把他嚇得這樣狼狽。
我忍不住大笑,「小鬼頭!」邊笑邊把衣襟繫好,從軟榻上翻身下來,「今兒個不用去練箭麼?」
「早練完了……扈爾漢誇我射得不賴。」漂亮的小臉上發出驕傲的光芒,我讚許地拍了拍他的額頭,腦門上凝著冰冷的珠子,一摸一手的汗。
「怎麼個不賴法?」
「我今天射到了一隻狐子。」他眼睛有意無意地瞄了瞄我,我一怔,倒有些吃驚了。五歲大的小孩兒居然能射到奔跑迅疾的狐狸,這可真不簡單。
「你到我這兒來,可是為了讓我也誇誇你?」
「我本來是想把那狐子的毛皮送你的——那可是只火狐狸!」他微微蹙起眉頭,「不過……你大概不會稀罕,我還是把它送給額娘好了。」
「我不稀罕?你都沒跟我提,怎麼就知道我一定不會稀罕了?」這孩子到底是什麼邏輯思維?
「你喜歡?」他斜睨著眼瞅我,「那我改天有空再給你帶過來吧……」
「格格!」阿濟娜這時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手裡端著那只青花瓷的燉盅。
皇太極嗅了嗅鼻子,「什麼東西,這麼香?」
我輕笑:「是女人吃的好東西……小孩子是不能吃的。」見他不悅地拉下臉,我拿扇子拍他的頭,「回去歇著吧,我這會子要換衣裳出門了。」才輕移腳步,忽然腦後頭皮一緊,竟是被皇太極揪住了小辮,「你還有什麼事?」
「你是不是又要去大哥家?」
我一怔,這事他怎麼會知道?
皇太極不吭聲,忽然伸手一揮,只聽啪的一聲,那只燉盅竟被他一掌掃落地上,摔成七八片,滾燙的湯汁溢滿一室的香甜。阿濟娜措手不及地張著手傻傻地站在碎瓷面前,訥訥地說:「這……這……」
「皇太極——」我勃然大怒,他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許去!」稚嫩的嗓音裡居然有種迫人的強硬,雖然個子只到我的腹部,但是他仰著頭,卻無比堅定地威脅我,「不許再去那裡!」
「小鬼……」
「你出去!」他毫不猶豫地回手一指,阿濟娜竟被他驚人的氣勢嚇住,呆呆地瞟了我一眼後,當真依著他的話走了出去。
我氣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我一個大人居然被五歲的小娃娃頤指氣使,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就連我的丫鬟居然也懼於他的「淫威」,識時務地拋下我跑路了。
「皇太極!八阿哥……」我喘了口氣,差點沒氣暈了,「鬧夠沒?耍小性也得有個限度!」我最討厭這種胡攪蠻纏又淘氣驕橫的小孩子。
「耍小性的人是你!」他拿靴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邁過殘羹湯汁,「你接連七天都往大阿哥府裡跑,自以為做得私密,誰知偏更讓人覺著你行徑鬼祟……現如今連我這個啥事都不管的人都知曉得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旁人?你自個兒已經一腳踩在懸崖邊了,卻還蒙著眼繼續往前走。哼,我看你果然是個蠢笨愚昧的女人!」
我耳朵裡嗡嗡的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飛,皇太極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震駭,我偏還逞強:「我……我只是去送補藥給……」
「誰會知道你只是去送補品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真正有心的人,誰又會管你到底是將補品送到哪個人的手上了?」他冷笑,臉上有著一種陌生得令我心悸的殘酷。
他才多大?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深沉心機?我惶然後退,撞上身後的軟榻,竟無力地跌坐在榻上,一股森冷的寒意從我的腳趾一路蔓延到手指。
可是……偏偏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真正有心的人,哪裡又會管我到底是把補品送去給誰?只要……我進的那個門,是通往大阿哥的府邸就行!
有心人……其他的有心人會怎麼想我是不知道,可是同住在費阿拉城木柵內的那些「有心人」,卻無時無刻不瞪著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在背後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每天都在等著看我的行差踏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