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准你這般對東哥說話的?」馬鞭緩緩纏繞回褚英的手裡,他昂然桀驁地站在亭外,著了一件大紅金莽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起花排穗褂,鮮亮地襯托出他一身的貴氣。跟他一比,莽古濟實在是相形見絀,就像只醜小鴨。
褚英這位大阿哥的暴烈脾氣,這些年可是有增無減,一來他是長子,二來他原是正室佟佳氏所出,比莽古濟這位繼室所生的格格又是不同。褚英年幼時,便早早地在馬上彎弓射獵,驍勇無敵。這些年大了些,更是跟著努爾哈赤的那些得力部將東征西討,在戰場上頗有建樹,是以努爾哈赤對這個長子愈發倚重,常常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由他去處理。
正得勢的褚英,哪裡是她小小的莽古濟招惹得起的?我冷眼旁觀,見小丫頭站在風中怕得瑟瑟發抖,偏又不敢挪動半步,就連亭子裡的袞代也只是擔憂地站起身,卻不敢輕易說些什麼。
在這種男尊女卑、男權至上的時代裡,婦人講究三從四德,別說袞代沒資格去管束褚英什麼,便是給她這個權力借她個天大的膽子,她此刻也仍是不敢站出來維護女兒,斥責褚英的囂張狂妄。
我眼瞅著莽古濟那小丫頭連嘴唇都嚇白了,一雙原先還驕蠻任性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只消再輕輕刺激她一下,保準能讓她淚流成河。她這回可真是嚇得不輕,任她怎麼想破腦袋也絕料不到褚英會為了我如此動怒。
我慢慢靠過去,仍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這回她沒閃開,用牙緊緊咬著下唇,受辱似的強忍淚意。
「東哥!別理她了,我帶你到別處去找樂子!」褚英稍稍緩和了下怒容,伸手來拉我。
我巧妙地躲開。當著這麼多福晉嬤嬤的面,我可不想再被扣上狐媚子的罵名。「是貝勒爺叫你來的?」
褚英臉色一沉,陰陰地說:「你就記得我阿瑪?難道一會子不見他,你就想他了?」
我瞪圓了眼,冷哼:「我倒是希望他別老惦記著我……」想想褚英歸褚英,我不該把對他老子的氣撒在他身上,於是話音一轉,不由得笑了,「好吧,去哪兒玩?我可是憋了三年都快發霉了,你若是不能讓我玩得盡興,那我可不依。」
褚英見我笑了,英氣勃勃的俊臉上也露出一抹陽光般的笑容,「我帶你去打獵如何?」說著,把手遞過來拉起我。
這真是個好提議啊,我對古代的圍獵充滿了無限好奇,正要答應他走人,卻見從橋頭匆匆忙忙奔來一名包衣奴才。
我還沒認出人來,就見褚英面色微變,身後袞代帶著一群福晉嬤嬤嘩啦全都湧出了亭子。
那奴才一溜小跑到褚英跟前,打個千兒,道:「請大阿哥安!」再轉向袞代她們,「請各位福晉們安!」
褚英僵直了身子不說話,袞代卻是微顫著聲音,手裡捏緊了帕子,問:「可是爺有什麼吩咐?」
「回大福晉話,爺讓奴才轉告葉赫部的布喜婭瑪拉格格,請她速往玉荷池園子裡去。」
我心裡一緊,莫名地就是一陣恐懼。
「爺還怎麼說?你說細緻點。」袞代不耐煩地催促。
「是。方才前邊海西四部的貝勒爺們和爺在園子裡看戲喝酒,一會子說起結盟聯姻,葉赫的金台石貝勒願將女兒許給咱們的二阿哥,以示兩部重結友好……後來正說著熱鬧,爺突然向金台石貝勒討要布喜婭瑪拉格格,還說……還說……」那奴才連說了兩遍,吞吞吐吐地始終沒能把話完整地說出來。
「說!」袞代怒喝,「爺到底還說什麼了?」打我認識袞代以來,她一向冷冷淡淡的少有表情,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如此激動。
努爾哈赤會向金台石要我,這早就是我意料中事,所以雖然心中悲哀,卻已沒了該有的驚慌失措。
褚英握著我的手越收越緊,一開始我沒留意,光顧著聽那奴才回話,可是到後來卻發覺我的五根手指就快被他捏斷了。正要斥責他幾句,抬頭卻驚然發現,褚英的臉上烏雲密佈,低頭牢牢地望定我,眼底滿是痛楚怨恨。
「說——」
隨著袞代歇斯底里地發出最後一聲怒斥,那包衣奴才嚇得一哆嗦,撲通跪地回道:「爺還說……爺他當著眾貝勒面指天盟誓,只要葉赫的布揚古貝勒肯應允把妹子下嫁建州,東哥格格打進門那天起便會是名正言順的大福晉,絕不至辱沒了她,讓她受半分委屈……建州從此與葉赫永世交好,若有違背,天理不容!」
吧嗒!褚英手中的馬鞭跌落地面,他緊緊握著我的手,顫抖著……終於,猛地用力甩開,埋頭狂奔離去。
我有苦難言。但聽莽古濟突然尖叫一聲,竟是袞代仰天昏厥過去。一時涼亭內外亂成一團,鈕祜祿氏頂著一張煞白的臉走到我面前,怔怔地看了我老半天,咬牙顫聲道:「算你狠……」
我瞥了她一眼,忽然覺得她很可悲,她也不過就是這個奴性制度下的一個政治犧牲品而已。她嫁了個丈夫,絕非因為愛情,只是由一個人的手裡被交到另外一個人手裡,默認地完成了一件私有財產的轉移,就如同現在的我一樣。
這就是作為女人的悲哀命運!不僅僅是鈕姑祿氏一人,此刻站在她身後的那些女人,全部都是……
難道我,最終也得淪為她們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