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是矛盾的。
洛明曦的美麗本身建立在孤、冷之上,我很清楚,一旦這兩點被破壞,十有**她的美麗就會失去那種前所未有的震撼感。
可是我情不自禁地做出了想讓她從雲端落到地上,成為有血有肉的人的舉動。
對我來說,有生命遠比任何驚人的美麗更有價值。看著任何一個人悲觀厭世或消極頹廢,我都無法忍受和其接觸。若我和洛明曦始終是遠距離相望,大概不會去多想她的生活;但現在我正接觸著她。
「又要夏天了呢!」夜深近十一點,仍和我坐在學校的音樂噴泉處的真如輕聲說道,「時間過得真快。」
我正思索著怎樣才能讓洛明曦有點兒人性,聞言隨口應了聲。
「我們認識多久了呢?」她忽然問道。
我分出少許腦細胞初作計算:「快年半了?」
「嗯。」真如輕垂螓首,「那麼久了啊……」
我伸手攬住她的腰,俯耳道:「這樣就覺得久了嗎?那以後還有五六十年哩。」
心中忽然一顫。
哄她已經被嵌入腦神經內,成為不自覺和下意識的反應。每每發覺她稍有不樂,身體就自動地作出相應的語言動作。可是我還有這資格嗎?在和歐陽竹若發生了那些之後。
忽然之間,我明白過來。
自己在洛明曦處下心思,是想藉這事轉移精神,從歐陽竹若和真如之間脫身出來。
我不想帶著背叛者的心情面對真如。
真如順勢靠到我結實的肩膀處,秀髮輕抵在我臉上,柔滑中帶著她清新的梔子花體香,分外讓人舒服。
「劍舞……」她欲言又止。
我斂回思想:「怎麼了?」
她遲疑片刻才說出來:「劍舞上次被她師父罵,是因為你。」
我歎了口氣。年後初見時莫劍舞抱著我哭了一場,就因為被從未對之以惡色的師父責備了一頓;後來雖然表面上好了些,但我仍看出她沒以前那麼活潑了。這是心情仍在抑鬱中的表徵。
「她師父的徒弟去給師父拜年,結果遇到劍舞在,好像兩個人發生了些什麼。後來師父就因為這事說劍舞在誤人誤己,就這樣罵了她一頓。那個徒弟,似乎就是以前追求劍舞,後來卻分手並離開衣鋪的那個。」真如輕聲低語,「劍舞雖然說沒什麼,可是上周去她住處時,你來前她不知怎麼的,就說到了那些,我想她還在介意被罵的事。」
由於不想莫劍舞不快樂,我們都沒在她面前主動提起過那事,此時她卻自動說出來,雖未盡興,但仍透露出她的心情。
「她需要疏導一下,找個時間,我問問她。」
隔了這麼久還耿於懷的話,就不得不介入去了。
次晨再去接洛明曦別墅,摁響門鈴後隔了至少十多分鐘,屋內仍沒有回應。我心覺不妥,繞著房子看冷她的臥室,從僻處攀爬上去,剛在敞開的窗口露個臉探看情況,突地急忙俯低,心臟不受控制地劇跳。
洛明曦只著內衣坐在床畔,嬌喘輕息,秀眉微蹙,一副美人嬌吟的姿態。
任何正常男人看到這情景,絕無能保持鎮定的可能。
不遠處有腳步聲響起。
我急忙沿原路翻下去。她既然安在,那我就不必擔心了。
「你……」剛一落地,頭頂上響起她的聲音,「怎麼上來的?」
我心中一歎,剛才探個頭還是被看見了,抬頭看她玉容,只見大半截裸露的頸膚和少許雪白胸脯和螓首一起探在窗口。我不由吞了口口水,移開目光看著屋頂的瓦:「爬上去的。我以為你出事了,這麼久沒來開門。」
一名保安從別墅前的小道走過,順道看了看立在別墅下的我,然後目光上移。
接著整個人似觸電般再走不動,眼露奇光。
我心中暗驚,若她總是這麼不關心自己的狀態,保護的工作將大大不利。急忙打手勢讓她縮回窗內去,才向那保安笑道:「兄弟,非禮勿視啊!」
那保安回過神來,臉上一紅,忙帶著滿臉複雜神色離開。
「我動不了了。」上面傳下聲音,「不知怎的,渾身又酸又疼,像要散架一樣。你能自己進來那最好。」
我一呆。那不是還得我翻上去?
稍後我站在她床邊,皺著眉看著被我拿被子嚴實蓋住的洛明曦躺在床上,確是一臉病容的樣子。但昨天離開時她雖稱不上精神抖摟,卻仍算有神,怎會如此?
輕微的呻吟聲顯出她極的不舒適,但卻予人以聽覺感官上的刺激。我忙詢問了些她的症狀,又伸手在她額上測了測體溫,心下明白過來。
這是昨天跑步的結果。
「你有多久沒運動過了?」我居高臨下地問,「不算昨天那次。」
她忍著痛苦輕輕回答:「不知道。」
我眨眨眼:「那就代表很久了。你沒生病,這只是長期沒運動後突然劇烈運動的後遺症,身體突然間要產生大量能量來供應肌肉的運動,但一時來不及,只好用無氧呼吸的方式來供應洛小姐你的需要,順手生了些乳酸出來——也就是你現在渾身酸痛的原因。」
「那……那會多久?」
我聳聳肩:「根據我的經驗,第一天是初嘗箇中滋味,第二天才是真正好戲的上場,第三天基本上就開始回復。以你的體質的話,可能需要一個星期左右。」
她細眉已然蹙緊:「那我要躺一個星期嗎?」
我不厭其煩地糾正:「拜託問話時用一點點升調,不要老這麼死氣橫秋地『嗎——』。你當然不用躺,而且不能躺,需要以毒攻毒。」
「我不想動。」她平靜地道。
我不悅道:「你想睡死在床上嗎?如果身體老這樣體質差,你很快就會垮掉的。」
「沒有人告訴我過需要鍛煉身體……」她聲音忽又帶上憂鬱,「就像沒人問過我會什麼時候死一樣。好像只要外表美麗,其它什麼都是次要的。」
我發覺她只有憂傷時語調才會變化,搖頭否定道:「那不是要靠別人來告訴你的,而是自己要知道。別人和你關係不深,當然沒有關心你健康的必要。想想如果連自己都不關心自己,那還有誰會關心你呢?」
她側眼看看我,並不言語。
我捋袖作勢:「你不是要我親自動手服侍你穿衣?!」
她忽然道:「你走。我今天不想起身。」
我大感為難。要我動手拉她起來穿衣是屬於最不願做的事,因一看到她動人的身體,意志就像被火燒般辛苦,我雖非君子,卻仍不想犯下任何這種類型的錯誤。她若不願意動,那就麻煩了。
「你不是想找尋自己生下來的目的嗎?這樣的態,還怎麼能夠找得到?」我試圖從另外的角勸她,「如果不積極,你除了停在原地感傷外,什麼都做不了。」
她的眼睛微動了動。我發覺她在看我身後窗外的風景,轉頭看了看,只有少許冒尖的枯樹冠和空蕩的天空。正要轉開眼睛,一隻不知什麼鳥從窗外一掠而過。
「為了發芽麼?」床上的人兒語聲低細。
我回轉愕道:「什麼?」
她卻連反應都不給半點,突地艱難撐坐而起,被子滑下去,露出僅著胸罩的上半身,嚇得我急忙跳轉身,苦笑:「洛同學你不能有哪怕一點點自我保護意識嗎?」
身後輕聲道:「為什麼?你會傷害我嗎?」
她接連問了兩句,但卻半點聽不出是在「問」。我學足三之態,再次提醒:「請在問話時帶上一點點升調——我不會傷害,但別人就說不定了。」
「你不是來保護我的嗎?」她淡淡道,「我要起床了。」
我一時啞口,以奪路而逃之勢離開房間。
「只靠別人的保護,又怎能護得周全呢?」我隔門大聲道,「自己才能最好地保護自己!」
內裡再無動靜。
在樓下呆了足有二十分鐘後,我才聽到樓上的開門聲。
洛明曦像忍受著千刀萬剮之苦般姿勢扭曲地扶著門出來,接著整個靠到牆上,似稍加點力就會倒下去。她面部表情已非平常的平靜,而是咬牙切齒的苦忍,清冷的美麗蕩然無存。
這正是我要的成果。要擊破她的孤冷,讓她回復人性和生命,首先不能讓她保持在自我封閉的世界中,跑步和身體反應正是第一步。
「痛苦是正常的,沒有經歷過痛苦,得不到任何成績。」我漫聲道,「你如果能過這一關,才會有找到想要的東西的可……」話還未說完,視線中的洛明曦扶著欄杆緩緩萎倒。
我急忙上樓,近前見她眼睛仍然有神,才鬆口氣問:「怎麼了?」
「我站不起來了。」她軟弱無力地說道,「渾身都在酸疼,尤其是腿部。」
我伸手輕輕在她右手臂上一按,她立時呻吟出來。
這症狀比我見過的所有人情況都嚴重,可知她缺乏運動到了什麼程。
我盡量溫柔地將她攔腰抱起向樓下走去。因著壓力的緣故,她的疼痛顯然大大增加,除痛叫出聲外,還抓住我胳膊,掐得生疼。
「來,坐這裡自己給自己按摩——不要躺下來,那會讓肌肉鬆弛,恢復得更慢。」放她到沙發上後,我扶著她半肩讓她坐正,耐心指點,「在酸得厲害的部位特別加力,讓肌肉盡量保持緊張。告訴你一個真理,就是壓力越大抗力越強——肌肉越緊張,那一塊的自我保護力就越強,它能幫你恢復和抵抗酸痛的感覺……」
她一語不發地蹙著眉照做。
安靜的屋子內輕輕的呻吟聲不斷響起。
我忽發奇想,若這些聲音給不知情的人聽見,搞不好會以為……想到這處,我靈機一動,問道:「有沒有錄音機或之類的東西?錄的音質要好點兒的。」
「樓上房間裡有mp3,可以錄音。」她忍著疼說,並沒有問我拿來做什麼。
我當然不會告訴她,衝回她臥室找了半天才在梳妝台的角落裡找到塵封已久的東西,稍試了試,幸好尚有少許電量。正要返下樓去,我忽然大力嗅了兩下,暗感奇怪。
她是我遇到的人中第一位完全沒有香味的女孩。
換了別的女孩,不管丑妍,均會有不同的香味,有些是天然,有些是後天香水造成,但總歸會有。
旋即啞然一笑。
這事輪不到我操心。
半個小時後我從飯廳走到客廳,笑道:「早餐時間已到,請洛大小姐移駕用膳。」
洛明曦正依著我吩咐動手動腳,聞言看看我身上的圍腰,輕輕道:「我不想吃。」
「那不行。不吃會沒有力氣鍛煉,來——你不是愛上被本人抱的感覺,想賴在那處等我再抱你過去?」我裝腔作勢地玩笑,藉以營造氣氛,盡量讓她不陷回憂傷的情緒中。
此時此語下,換作莫劍舞大概會故意撲上來,真如則羞不自勝,但洛明曦卻再次表現出她的淡漠,只道:「不是。」
我哪肯隨她,不顧她身體反應地半強迫扶著她到飯廳內坐好,作邀勢:「本人原創的黃瓜大米粥,敬請品嚐。」
她遲疑片刻,終於勉強拿起小匙,玉容上現出因動作而引起的疼痛表情和忍耐的神色,正要開始,我坐到對面打個暫停的手勢,將之前悄悄錄好音的mp3啟動放到桌旁,微笑:「吃!這音樂當作背景音樂,咱們邊吃邊欣賞。」
洛明曦疑惑地看看mp3,終沒問什麼,剛艱難無比地吃了一口,一聲驚心動魄的呻吟逸起,頓讓她動作停住。
接著抑揚頓挫、蕩人心弦的呻吟聲從mp3內置揚聲器內不斷發出,像一首春宮助興曲,掀起人無限的遐思。
我帶著壞笑看著對面。
洛明曦素白的臉頰,終於前所未有地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