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來前我跟家裡通了電話,仍是以打工為名,留了下來。其中除了真心想多學些東西外,還因為有些不知道回去怎麼面對父親。
長達近兩個月的曠課過後,偉人終於在期末考試前回校,整個人透出過去從未有過的喜氣,令我猜知與唐門的爭鬥中義字門必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不過這事他未透露,我也未問,彼此心照不宣。
莫劍舞學徒似乎已到了一個新的境界,開始經常煩惱找不到創意,聽得我身心俱訝,誇了她一番進步不小後想起君子那小子。後者專擅平面設計和圖形處理,當初我亦是因此才拉他入辦事處,平生除了鬼點子外一無所有,遂介紹兩人認識。
然後隔了兩個星期,我開始暗地警告君子,莫要在劍舞身上打主意。她絕非可以應付花花大少的女孩,而君子雖然稱不上花叢老手,想哄如思顏、曉漣等的成熟女性功力還嫌不足,但要收拾個把劍舞這樣的無知少女還是有幾分把握的,早將之哄得雲深不知歸處,若依此下去,免不得落入君子懷抱。我深知君子脾性,至少在年青階段非是可專一的個性,護妹心切,唯有出此下策。
君子在百般抵賴和「深情」申訴後,才繳械投降,答應絕不對劍舞下手。
生活步入平凡軌道後,日子就過得特別快。每天數點一線的生活重複而有序,偶爾夜眠時思及過去那些緊張刺激的生活,我不由慶幸自己決定的正確。
有的人天生喜歡冒險和刺激,沒有跳躍的生活會讓他們生厭;有的人天生偏好平淡,平淡的生活雖然缺少五彩紛呈的畫面,可是卻多了細節性的快樂。我個性屬於第二種,如果強行摻到前一種中去,只怕某天回首往昔,我會追悔莫及。
誠然,我或者會為出人頭地心動,或者會為成功發達興奮,而且就算選擇了平淡的生活仍會積極上進地去爭取更美好的物質和精神生活,但我同時也深知作為眾矢之的會失去什麼,而我更為嚮往的是在平淡中享受生活細節的快樂。
那決定了怎樣做人。
從初到異地求學,因著對社會還未瞭解,對怎樣才能達到自己追求的夢想還沒有明確,我陷入過各種各樣的漩渦和迷惑,而且直到一年後的今天才能完全徹底地抽身出來——那等於在過去已經浪費了五年的基礎上,我又浪費了一年的時間,雖然事實上得到了一些,可是和失去的相比,完全可以稱得上「得不償失」。偏離夢想的軌道已經太久,連潛意識都在不斷責備自己,我需要糾正。
這是花了整整兩個月對自己的反省得出的結論,雖然未必已經夠深刻,可是對我而言卻是晨鐘暮鼓式的意義重大。
做出這些決定,已注定在物質上我將得不到很多東西,但我不會為之後悔。
我會憑借自己的實力,而不是任何人的扶持,去獲取我想得到的金錢、名譽和地位。
***
「放假了你回去嗎?」隔桌相對,莫劍舞雙手托腮嘟著嘴問。
我不顧儀相地將一顆紫葡萄拋入嘴中,接著用舌頭剝皮,隨即吐到桌上的小盤子中,嘴裡咕嚕出聲。
若是在真如面前這麼隨便,她雖然表面不說,卻肯定會暗覺這樣不妥;可是長年習武、本性粗枝大葉的莫劍舞卻毫無這種心理,只把嘴嘟得更長了:「什麼?」
我吞下葡萄肉,才費力地道:「不回去。」
莫劍舞疑道:「你留下來幹嘛?」
「掙錢啊,不然下學期沒錢用了。」我理所當然地道,把橫放在旁邊木凳上的腳伸展得更遠,愜意地半臥式靠在椅子上,「還有你的生活費——忘了誰在『養』你嗎?」
莫劍舞比我更理所當然地道:「本來就是應該的嘛!誰叫你是我哥呢?嘻……人家以後掙了錢再還你,有借有還的。」
我看著她似終年不變的馬尾,搖頭晃腦地歎道:「古人說女子難養,最近我才明白過來那句話確實有道理。現在我還只是養你,將來還有真如——嘿,她該比你更難養才對——看來我這輩子都得過牛馬生活了。」
莫劍舞噗哧一笑,起身站到我背後,調皮地從背後摟住我脖子,撒嬌道:「能有我這麼好的妹妹,還有真如姐姐那麼好的老婆,你做兩輩子的牛馬不也應該嗎?」
她是真如以外我唯一與之接觸親密的女孩,因彼此之間完全沒有普通異性吸引的問題。她完全把我當作哥哥,而我則完全把她當作親生妹妹般對待,就這麼簡單。
莫劍舞忽然頑皮起來,抓著我肩膀來回搖晃,我嚇得直叫:「別搖!要倒了!」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過了片刻,終於重心不穩地側歪,啪啦倒地。劍舞亦沒料到有這種結果,嚇得跳避開,看看椅子再看看我,再次噗哧笑出聲來:「你看你什麼樣子!」
我左臂整只胳膊搭在桌子上,雙腳則仍放在木凳上,兩邊借力托住身體,整個人仍保持著平臥的姿勢懸在半空,哂道:「你該稱讚老哥武藝超群才對,誰可像我擺出這麼帥的姿勢?」才放足下來站穩,作出長者姿態指點她小鼻子,「下次再這樣,摔壞了椅子我可不給你買了!」
莫劍舞作個鬼臉駁道:「也不知道是誰一直在用那把椅子!」再跳過來喜道:「好久沒動過手,我手都癢了,哥——」抓著我手左右搖晃。我笑著掙脫:「要打架還不簡單,不過現在不行,我得去找住處,否則學校公寓封閉後就只好流浪街頭了……」
莫劍舞大喜道:「你真的要留下來嗎?我還以為你說笑呢!」我歎道:「如果不是擔心你在這邊人生地不熟容易吃虧,我還不早回去享受我媽親手做的回鍋肉?」莫劍舞歪著頭想了想,突道:「要不你也住這兒?我們不是該住在一起嗎?」我失笑道:「別胡說,你自己看看這房子,住你一個人都嫌窄了,我要住進來,保證你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劍舞辯道:「不會啊!你看,我在這邊掛上塊簾子,把這兩邊隔開,不就兩個都可以住了嗎?而且你還可以節約下租房子的錢,出去掙錢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若換了是旁的人這麼說,我還可能懷疑對方在「色誘」我,但卻絕不會誤會莫劍舞,因她本性的善良和單純沒有人比我更清楚。看著她比手劃腳,我只覺有趣和快樂,上下瞄了她兩遍,無奈道:「莫大小姐似乎忘了男女有別呢!」劍舞臉上微紅,眨眼道:「你是我哥哥嘛,不怕的。」我笑著輕刮了她鼻頭一下,柔聲道:「做哥哥的當然要替妹妹著想,我可不想讓人說你是非。放心罷!我如果連自己住處都搞不定,還怎麼有資格做你哥哥呢?」
忽然之間信心暴脹起來。這刻就算應天武館傾館出動來找莫劍舞,我亦有信心可護持住她。對我來說,未來素來不等同於困難,尤其現在。
有這麼好的妹妹,還有這麼多朋友在,加上真如,我有什麼理由不能活得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