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劍舞的電話第二天才到,才知她剛下火車。我趕到北站口,四尋良久才發覺她立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旁,可憐而緊張地看著周圍過往的人流,緊抓著行李箱,像只受驚的小貓。
我忽起作弄之心,從後走近,輕輕在她肩上一拍。
莫劍舞肩頭微抖,左腳條件反射般後踢。我未料到她在公眾場合都這麼大反應,側閃掌砍,恰中她小腿肚時掌下一空,卻是她及時收腳,換肘頂至,端的變招迅速。
我只來得及叫聲:「劍舞!」那肘已然頂到胸口。
「噗」地一聲輕響,我豎起的左掌與她手肘碰個結實,但因被我用了緩衝之力,並未傷到分毫。
莫劍舞驚魂未定般收手轉身,喜道:「你終於來啦!」我苦笑道:「你不是第一次來成都?上次還對我喊打喊殺的,竟然緊張成這樣子。」她扯著行李箱撲近,嗔道:「那怎麼一樣?上次來是師父陪著,而且又沒人追我……」
我注意到周圍人群傳來的驚異目光,顧不上說話,忙扯著她離開。
稍後在公交車上問起她遲來半個月的原因,才知道原來莫令柳不知怎的曉得了她要離家的事,使出了禁足的手段,連封鎮岳都未能勸服其師兄。直至前天半夜,她才成功偷溜出武館,坐了車來。
我暗忖如此一來她豈非不能見「光」?若莫令柳知道她到了這邊,定可從我身邊的關係查出其行蹤。思索中隨口問道:「文尚正那事怎麼樣了?」莫劍舞被擠得兩隻手一起緊拽住我衣服,眼睛則瞄著座位下的行李箱,說道:「我不知道,可能不會再有三拳賽了?」我戲弄道:「可惜枉教了你那麼多,連一場都贏不過文小子,真是浪費了名師。」莫劍舞叫屈般辯道:「不關我的事嘛!他真的好厲害的!」我一笑了之,微生遺憾之意。
文尚正絕對是我遇到過的武術行家中最厲害的人之一,只可惜未能有機會較量較量。若是在三個月前,我絕非其對手,但現在卻有足以一拼的信心。
為方便照應,我將莫劍舞暫時安排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民居。安頓好後我見她精神萎頓,想是這兩天緊張加疲倦,忙著她先休息,趁這時間去給她添置些日用品。這方面莫劍舞是粗枝大葉加沒有經驗,除了必備品,幾乎什麼都沒帶。我想到女孩子或者有些東西需要而我想不到,忙找來真如作參謀——她本來在這方面經驗比我更匱乏,但幾個月來這方面突飛猛進,無論是眼光還是周全都早超過我。莫劍舞的事她雖是第一次聽到,卻並不多問,反興致勃勃地和我逛了整個下午的街。
莫劍舞直至我和真如回到她住處仍睡得孩子般——雖然從年齡上她已經過了國家規定成人分界線。真如好奇地在床邊看著她紅彤彤的雙頰,輕輕為她捋了捋被子。
下刻酣眠者眼都未睜開便猛地雙手齊出,硬扯得真如向內撲倒時抬膝上頂,被子被整個甩飛起來。
真如驚呼聲中,我只來得及叫著「劍舞」提腳插入兩女之間,勉強擋著那一頂。
嬌柔少女被扯得「飛」了起來,翻向床鋪內側,眼見螓首難免撞到牆上。
莫劍舞這才愕然睜開眼,雖然收力,但卻挽不回既成的「惡果」。
幸好我早一刻擋著她膝頂的同時已扔下手裡的東西前撲,凌空硬把真如抱住,一齊平落到床上,將莫劍舞隔被壓在下面。
真如驚魂未定地抱著頭,驚呼聲仍未止歇。
我側首向莫劍舞怒道:「你怎回事兒?!」後者莫名其妙地脫口道:「我以為……」卻嘎住,傻了般什麼也說不出來地看著真如面容。
廖真如這時才明白自己並未出事,鬆開抱頭玉手,怔怔地看我,問道:「我沒事?」我禁不住為之莞爾,怒氣消了下來,仍環抱著她的右手悄悄在她背後捏了下:「會問這句話就說明你完全沒事。」真如「啊」地一聲輕叫出來,身體向前一挺,與我毫無保留地接觸在一起,羞道:「你別……有外人的。」
我哈哈大笑,感覺手中觸感細膩柔滑得幾乎不想放開時,莫劍舞在旁忽然歎道:「你……好美!」
此言一出,包括她自己在內三人全怔住。
我首先回過神來,看著三人疊在一起的狼狽相,爬起身來笑道:「劍舞你該見過真如的啊!上次找我麻煩,她可也在場。」說著拖真如起身,和衣而臥的莫劍舞臉上一紅,辯道:「我怎麼知道?反正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的人!」爬起身來問道:「她是誰?」我微笑道:「廖家大小姐,你可以將就點叫大嫂——不過在那之前你得道歉。」今次莫劍舞再未爭辯,垂頭道:「對……對不起,我以為是爺爺派人……」真如忙柔聲道:「沒事的,反而是我打擾你休息,應該我道歉才對。」
我心中一動,知道這小女孩在睡眠中也在害怕被莫家人找到,可知其心中傍徨無措之極,因其險些傷到真如的怒意完全消失。
由此也可稍微瞭解她是多麼想離開原來那個家——連家人都看不起自己的地方,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和依賴的呢?
莫劍舞本身雖然不擅和陌生人交談,但有真如刻意親近,加上後者美麗的容貌和溫柔的儀態,不過片刻後兩人便熟得不得了,並肩坐在床畔聊天。我正收拾掉落的東西,忽然聽到莫劍舞一聲輕呼:「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的——上次天很黑,沒看清楚,可是……可是怎麼總覺得你比那時美得多呢?」真如又喜又羞地看我一眼,迫我不得不聯想到是否愛情滋潤的緣故,才令她容光煥發,貌勝往昔。不過對我而言,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那麼明麗動人,又或熟到極點,反不覺得是否有變化。
晚飯由真如主廚,莫劍舞不知是餓了還是真心,又或覺得之前對人不住,吃時讚不絕口,喜得真如甜笑不絕於頰。飯後說起工作的事情,莫劍舞嘟著嘴:「我該做什麼呢?除了武術我什麼都不會……」真如在旁向我出主意道:「不如去你的地方?」我搖頭:「不行,會被查到的——她不想被家裡人找到。」真如想了想,道:「那……你不是認識很多人嗎?找個人托個人情,不就行了?」我微笑著仍是搖頭:「我所有生意上的關係都不能去找,因為也會輕易被查到——試想一下,假如莫館主找到你爸,然後查到我的辦事處,就算我不說,只要挨個兒向咱們那些生意上的朋友一問,誰會願意得罪他?」
莫劍舞可憐兮兮地道:「那我不能出去了嗎?」我哂道:「哪有這麼複雜?要找工作還不簡單嗎?不能用我的社交關係,至少還有兩種選擇,一是讓真如想想自己有沒有什麼朋友這方面可以幫忙的,至於會什麼倒不用急,你很聰明,可以先工作再學習。」真如微愕道:「人家哪有什麼這樣的朋友?要有也只有你……」說著頰上紅暈升起,顯是自覺說得太露骨了。我笑道:「林芳她們不算嗎?不過靠你那邊可行性比較低,那麼就只有第二條,自己去找。」
莫劍舞怔道:「我去找?」我肯定地點頭,道:「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你自己去找,才更會珍惜和努力。」
「可是……我該找什麼樣的工作呢?」莫劍舞愁眉苦臉地道,「聽說現在很多地方都要有大學生的文憑才有機會去工作的……」我淡淡道:「這是真的,但首先不代表所有,其次只要你有能力,想去什麼地方都不是難事。」真如輕嗔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嗎?小舞是還是孩子啊。」我失笑道:「別搞錯了!真如你說不定年紀還沒她大哩,卻像個老太婆一樣,她是孩子?要想獨立在社會上生存,就算真是孩子都得把自己當成人——何況她早過了十歲生日?」
真如羞紅了頰,輕辯道:「我才不是老太婆呢!」
莫劍舞無措地道:「那我究竟該怎麼辦呢?」忽撒嬌似地扯著我手臂,「不行!你答應過做人家哥哥,不能不幫我的!」我暗奇於她這少見的神態,笑道:「當然要幫,這樣,橫豎這兒離學校幾步路,明天我帶你去學校圖書館,先看看你究竟對哪個方向有興趣,然後再讓你學點兒東西。屆時如果不能速成,就莫怪我擅自幫你決定要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