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向你道歉,並請將我的歉意帶給廖先生。」高仁義肅容道,表情真誠得無瑕可挑,「本來我該登門負荊請罪,但一則廖先生可能還在氣頭上,二則當務之急是怎樣讓景思明的陰謀,所以才請你跑一趟商量對策。」
我早潛意識決定不相信他任何表情,不為所動地淡淡一笑,道:「高總似乎弄錯了某些事情。第一景思明的目的在您,而非是廖家或我;第二,廖家與景家非但沒有任何仇怨或過節,而且上輩還是知己之交。我提醒您這事情,已經是做了不該做的事。說句廢話,我幫您是人情,不幫您是常情,您認為呢?還有就說到錯誤問題,雖然您是受了別人的愚弄,但事實已經造成,有些東西不是隨口說說就可以抹掉的。」
高仁義面容毫不變化,從容道:「這一點我明白,我保證事了後必會給出足夠誠意的道歉措施。話可以分兩頭說,犯錯的確是我,但相信就算是廖先生也會認為景思明錯的更離譜。恕我冒犯,景思明敢有這麼一次陰謀,拿廖先生作棋子和傷害的對象,如果說他不是蓄謀已久,我頭一個不信——他敢有第一次,就敢有第二次,下次來時貴方未必能防得住。所以我認為與其被動捱打,不如咱們聯手主攻。」停停再道,「自然你和廖先生或者會懷疑我的誠意,但至少我立場分明,絕不會明著和人站一邊,暗裡卻下手腳。」
我暗叫厲害,這是要從利害上打動我,但卻正中我下懷,不為所動地道:「這個就不需高總多慮了,我們既下了決定,自然有應付的方法。倒是您……恐怕得多想想,怎樣從遠天的陷阱中跳出來。如果您認為不夠,我可以友情提示一句:請問您是怎麼中景家的陷阱,又是誰讓您下決定做出這麼多錯事的?」
高仁義終於臉色變化,與賀雯萱對視一眼。我心知一矢中的。
高仁義雖然處於被動,但要跳離這陷阱並不甚難,只要全身而退就一切成功。但問題是如果依照偉人的猜測,唐門與遠天聯著手,那事情就麻煩了。環路高科再怎麼說也是家光明正大的集團企業,如果被唐門這樣根深蒂固的黑道組織暗下陰手,搗多幾次亂,譬如砸幾次場子什麼的,保證環路高科今後日子會走下坡路。這也是為什麼他會使盡方法拉我下水的原因,賀雯萱知道我和義字門的關係,自然告訴了他——而義字門是對付唐門最佳的「工具」。
自然高仁義可以找別的幫會幫忙,但怎都不及義字門這唐門宿敵得心應手——何況若不拉攏我,如果日後我讓義字門與環路高科為難,它就得同時應付兩方面的壓力,更是痛苦。以他的精明,很可能還想在西南站穩,那麼拉攏新近徹底擊潰滇幫的義字門或唐門之一就成為必要。
而我的目的,就是讓他知道,要讓我幫忙,並非那麼簡單。
高仁文在旁忍不住道:「難道你們不想報仇嗎?和我們合作就可以有足夠的實力完全壓倒景思明,這樣的勝算大得多。」我忍不住失笑,這傢伙是個最劣腳的說客,微笑道:「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必須用極端的手法去解決,副總不必為我們擔心。」
賀雯萱插口道:「那如果依你的意見,這事該怎麼處理呢?」
我心說大姐你真是時刻不忘拉小弟下水,若我出了主意,今後高仁義就可打著我和廖氏的名號宣揚。搖頭道:「貴公司的事,還是要高總來決定,外人不宜插口。」
高仁義突凝聲道:「如果我找人出首,拉景思明下水又如何?」我啞然笑道:「這種內部機密,小弟不宜與聞。」說著站起身來,作出要走的架勢。高仁義霍然起立,攔道:「生意不外乎利益,不如大家談談條件罷。」
我訝道:「高總突然這麼直接,似乎以為我是能被收買的人呢!」高仁義長臉上浮出笑容:「你當然不是,我也不是要收買你。環路高科的規模你也知道,即使有遠天這種對手,我們仍穩佔國內大片固定銷售市場,這樣的合作夥伴,相信廖氏人力會很樂意接受。」我搖頭道:「即使這樣,我也不能幫你對付遠天。」
高仁義打個手勢,輕鬆地道:「那就換個角,不用對付,我只要你幫我擺脫唐明哲就行了——我想你也明白唐門不是我們這種正規的公司願意招惹的對象。」我奇道:「您像是認定我有能力幫你一樣,但說實話就算有義字門在幫忙,我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
高仁義微微一笑:「但有了應天武館這層背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離開別墅時我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容。
高仁義以為擊中竅門時,正是我的拖延策略獲得奇效的表現。對我來說,在現在的情況下解決這件事跟吃飯一樣輕鬆:義字門足可應付唐門,景思明更不會明知要付出代價仍繼續做蠢事。但高仁義不知道這件事,在他面前擺造型只是為了獲得更大的主動權,從而獲取更大的利益。
我提出由我的辦事處全權代理環路高科與廖氏人力的事務的條件時,長臉商人連考慮都沒多考慮就答應下來;至於具體該怎麼合作,並且要如何表示出他足夠的「誠意」和「歉意」,我給了他張仁進的名片。處理這種事,後者比我更得心應手。
三天內我就要完成一票大的,然後讓公司內部的人知道,最好不要起異心。但那絕不是為鞏固地位,而是不想廖父或者廖家任何人再出事——不是每一隻暗箭都能躲掉,這道理我早已明白。
何善鈞等於殺一儆百的示範,造成這結果的原因就是他的貪心。
我在小區保安處找到被關著的何善鈞,把他帶離。他的臉上多了幾道拳打腳踢的痕跡,可能是保安不忿下出手,令他安靜很多,神志亦清醒過來,悶聲不響地跟著我離開。
站在街口,我問道:「你要自己回家,還是我送你?」何善鈞茫然搖頭,半晌始道:「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
我感覺到他身上那股對未來的絕望,歎了口氣:「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至少你該想想這麼做對你家人會有什麼影響,就不會這麼貿然地做這種事了。」
何善鈞黯然道:「我沒有家人。」
這倒出了我的意料之外,本以為他三十來歲的年紀,至少也結了婚,想不到是這種答案。
「我立志要出人頭地,這半輩子為這目的奮鬥努力,眼看將要達到人生的巔峰,想不到……」他仰望著天邊,慘然道,「半路會殺出個你來。」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道:「我只是不想辜負廖伯伯的器重。」
何善鈞伸手將遮住眼睛的亂髮捋開,對著路邊鋁制垃圾桶反映出的自己面容細看了半晌,喃喃道:「一直以來我以為一個人只要靠自己努力,不管出身怎樣,都會有很好的前途。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我天生就是個賤胚,從生下來那天老天就決定了,何善鈞注定成功不了!」
我聽得喉間一澀。這人必曾受過某種重大打擊,才會有這種心態。忍不住道:「那也未必,我從來不認為出身能決定什麼。」
他蹲在地上,忽側頭看我,平靜地道:「你最沒資格說這句話,如果沒有背景,你怎麼會成功?怎麼會贏的?」
我皺眉道:「如果你認為我是靠真如才被廖伯伯器重,那就錯了。」實情確是如此,廖伯伯先有器重我之心後才迫真如離開雲海晨跟我,說到裙帶關係,絕不適用我的情況。
何善鈞眼神忽然變得非常奇怪,瞪我半晌才道:「你何必演戲呢?真如雖然幫了忙,但如果沒有你爸的關係,廖總又怎麼會這樣苦心栽培你?世上沒有偶然和奇跡,所有事情都有原因的——這道理我現在才終於明白過來。」
我由內到外地真正愕在當場。
怎會扯這麼遠?
父親?
何善鈞忽然起身,搖搖晃晃地想走。我衝前一把扯著他急道:「說清楚!誰在演戲?你說什麼我爸的關係?」
他用力甩開我的手,怒道:「不准碰我!」退開兩步冷笑道:「要不是高仁文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有這種背景——要是早知道了,我幹嘛還跟你搶?反正都搶不過的!」
我冷靜下來,迅速判斷出他絕非在說謊,因為現時現景完全沒有那必要,認真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能詳細告訴我嗎?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以自己人格作保,在此之前我確實不知道你說的事情。」
何善鈞懷疑地看我數眼,點頭道:「看來廖總把你也瞞著,要不是聽高仁文說這件事,還給出證據,我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我這輩子最恨靠關係成功的人了!」我無暇去想他是否在為自己開脫,只急道:「什麼證據?證明什麼?」他搖頭道:「你去問高仁文就知道了,他手上有證據,強過我空口說。」
我放開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這究竟和父親有什麼關係?我甚至連自己和廖家的關係都沒對家人講過半句,又怎會和他扯上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