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輕脆的爆響在不遠處響起。我放下筆,伸個懶腰,看向被室內外的溫差造就的霧氣糾結的玻璃窗,入神片刻。
時至深夜,不知又是哪家的小孩在偷偷放爆竹。在這屬於高檔小區的地方,本來那是禁止的,但幾歲大的小孩兒又怎會遵從那些?何況能住這處的人家庭一般都不只一個「富」字能說明,大多數人家的子女都有幾分恃財傲人的脾氣,至多就是「打一槍換一地」的作法,避著物管處罷了。
新年的氣氛漸漸開始濃厚。
記憶回到少年時,家鄉的新年是最為熱鬧的,不但有擠得人頭湧湧的集場,而且放鞭炮絕不會有人管——除了自家父母。更有除夕家家放炮驅邪避凶辭舊迎新的習俗,從半夜到凌晨兩三點之間,「辟啪」聲讓家鄉小鎮上任何人都沒辦法入睡。還記得有一年茵茵在大年初一的早晨就跑來告訴我,講述頭晚她是如何在被鞭炮聲震得發顫的玻璃窗下被嚇得哭了大半夜。
唇角微露澀笑。
茵茵,現在似已不該這麼親暱地稱呼她,這名字無論從心理還是從實際上,都不再是我該叫的。可是有些事情永遠也不會變,就像「歷史」;彼此間的往事,在我心裡永遠都是那麼甜美。
我重新執筆,開始書桌上的工作。
隔了一個月,我已能壓制住每次想起她時產生的心痛,雖然不是完全,但已足夠讓我表現得若無其事,不會旁人如真如發覺。
轉眼間已到廖氏實習了十天,在廖父事事親手指點下,我漸漸摸清人力資源市場的一些門徑。像廖氏本身,主要的經營是基於市場對人才的龐大需要求而起。在科技發展速達到前所未有的速高峰的今天,被劃分為「勞力」和「腦力」兩大塊的人才區域在實際運用中的界線漸漸開始減弱,但在實質的分別上卻愈來愈深。出賣勞力的工人很多時候可以用機械代替,出售腦力的人亦會有許多必須靠體力支撐才能完成的工作——自然是指在市場這個範圍之下,那是由貿易的本質決定的。但這普遍現魚象之後,兩者實質的差別亦愈來愈明顯,最為醒目的標誌就是腦細胞消耗的深淺。
勞力工人從表面上看似乎正在學習科技,實際上只是把平常用於學習日常生活技能的腦細胞調了部分來而已;少數極有上進心的可能會主動去學一些更高級的腦力技能,但到了這個境界,他已經進入腦力工人的領域內了——試想學懂高級技能的工人,誰還會每天到工地上去開車運貨?或者成年呆在烈日寒風下操作挖土機?
腦力工人則與此相反,腦細胞使用率的顯著提高證明了科技帶來的一項不知該稱為好處還是壞處的事實——在醫療科學已經很發達的今天,人的衰老時間已經被提前好幾個點。一般在大公司上班的各種「領口」級職員,需要的腦力並不很多,但市場的內部競爭讓他們不敢鬆懈,人性的排他性又使他們不得不全力以赴地保住自己的飯碗,所謂的「金飯碗」、「鐵飯碗」已成歷史的名詞,沒有上進隨時工作都可能被別人代替。這使他們的身心都處於過的疲勞之中,而那是一般的休息所不能恢復的。
相比而言作真正研究工作的科學家則屬於「必然早衰」的族群,長時間的工作時廢寢忘食,工作環境對生理的影響,以及腦細胞被超過常的使用,都令科學家的衰老週期遠短於其他人。在廖氏的資料庫中有相當多這方面的研究報告,有些是收集來的,有些則是親自作的調查,不過由於科學家這類人不屬於他們經營的區域,故資料遠較其他類別為少。
此外就是比白領、金領更高階層的真正高層管理者人才,如景茹、景思明、高仁文和廖父本身這一級,因為考慮的事情已經不再局限於自己一個人,腦力的消耗遠遠超過尋常職員。不過同時也因為智慧比一般人更高,同時還未達科學家那種癡迷於研究的程,因此能保持比較清醒的頭腦,看清自己的處境。這一類人很多會採取一些措施來鬆弛自己的身心,讓疲勞盡量減少。
直看到這地方時我才明白為何廖家會與外界相隔到連司機都住在別處的境界,那正是廖父為自己放鬆身心所設計的方法。家庭,確是鬆弛的最佳方法。
廖氏人力的經營區域,主要就是普通勞力工人、各種色澤領口級的職員和高級管理者,其中又以末兩項為重中之重;而事實則證明廖氏的做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通過對人才「返還式」作法,廖氏可以通過接收各公司本來人員,再對之加以嚴格和有效的培訓,提高其本來能力,然後送返原公司;另一種作法就是如通常的培訓班,將社會上各種無業、失業或對現業不滿的人群進行分類培訓,然後為之量身推薦工作單位,或者不推薦,讓受訓者自己再到社會上找新的工作。兩種模式的合二為一,為廖氏賺來巨額的收入和市場份額,以及良好的名譽。
如今的廖氏,正是如日中天。廖父更準備在年後就申請上市,為公司的進一步發展墊基。不過實際上依照我看過的資料分析顯示,廖氏五年前便有上市的實力,但身為近乎「獨裁」的老總廖原靖一直堅持穩打穩拿的手法,加上政府對上市名額的限制,而且當時社會對這一行當的不信任還未降到足夠低的位置,它始終沒有申請。
我曾聽真如說過景茹和景薈都曾在廖氏受過培訓,想必今天的能力便是昔日結出的果實。由此亦可知廖氏的經營範圍已涵蓋社會低、中、高三個階層,難怪發展勢頭如此之猛,因歷史早證明了只顧高層不顧低層和只顧低層不顧高層的手法都是失敗的前兆。再後聽到景思明也曾在此受過訓時,我忍不住私下向廖父問及此事。
他帶著惋惜的口吻道:「作為經營者和管理者的才能,思明有著罕見的天賦。但與此同時他也有一個不穩定因素,那就是對權勢的癡迷。這是一個極易使人陷入敗區的因素,但如果獲得成功,也將是巨大的。」我驚訝於景思明能獲得廖父如此高的評價,因後者輕易不會贊人。
十天的時間,我還只將資料庫中關於「事業部」可供一般人翻閱的材料看了不到百分之一,但已大開眼界。其中大量的調查報告是我閱讀的重點,因那才是掌握市場動態的關鍵。廖父對此的看法是不置一辭,我知他是想讓我自己摸索入行的方法,同時亦是想將我培養成能獨擋一面、有自己分析和判斷能力的人材,心中大是感激。能盡量最大權限地授予我自由閱讀公司的資料,已是對我青睞有加的最佳明證。
這自然會引起旁人的猜疑,尤其是在廖父已多年不親自帶人的情況下,我的出現無異於一枚炸彈轟破大地。跟著文馨蘭的真如更屢次從別人的閒聊在廖氏無論在哪處我都能清楚感覺到背後有好奇的目光,其中不乏不屑,自是對我這無聞於商界者看之不起。對此我只有裝作看不見,專心做我的本職。
說是工作,但主要是陪同廖父辦公,或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和生意洽談,以及作一些基本的分析——末一項是他最喜歡叫我做的,譬如與一個客戶的洽談完畢之後,初時他只讓我作一個對對方的簡要性格判斷,然後給予指正;接著的後來,判斷之外還要加上較詳細的分析,對方的職業、興趣、行為方式,以及需要的服務屬於哪種類型等等;再後來,他開始直接考我怎樣與客戶交流;而明天,則已進入更深一層的階段——他將一個小公司的業務交給我,讓我將這份生意抓來。
不知是否見得多了,我對此並不感緊張,甚至連準備工作都未做;而既決定將任務交給我,廖父並不對我怎麼做再給隻言片語的指點。
過去在名浦作保衛科長,其實只是幫景茹做她的私事,我並沒有做出什麼工作過。真算起來明天那一場才是我平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工作。
「吱」的輕響打斷我的思維。輕巧的腳步聲讓我不必去看便知來者是誰,人尚未走近,茶香已飄至。
輕紗其內棉衣其外的真如輕靈地飄到桌旁,手中木製的托盤小心地放到桌上,纖手慢慢將古色古香的茶杯放到我手旁,甜甜地一笑,嬌憨地道:「今晚只有一杯茶——不准睡晚了哦!」
我微微一笑,愛憐地打量她僅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厚衣的裝束,說道:「快去睡罷,著了涼你這可憐的身板怕得躺上半個月。」她白來可愛的一眼:「人家可是學著在給你烹茶呢!要是感冒了,你得照顧我!」我無所謂地動動眉毛:「那當然,不過如果因為要照顧生病的你而不能去完成你爸給我的任務,責任可得由你來擔。」她急忙道:「那怎麼行?!這是你的第一次工作呢,不能失敗的!」我兩手一攤:「誰叫你生病呢?沒辦法的事……」
說到嘴功,無論是說正事還是閒侃吹牛真如均遠非我對手;事實上能拚得過我的並不多。真如氣得跺了下腳,隨即嫣然一笑,湊近我耳邊悄悄道:「你這麼關心我,我好高興。」笑著小跑離開。
關門聲畢後,我才只手端起茶杯,輕輕揭開蓋子,水汽應揭而起。
在廖家除了茶之外別無待客的飲料,這是由廖父的個人愛好決定的。崇尚傳統的他對泊來的咖啡毫無留目之意,對茶的愛好到了「日飲三杯」的程。恰好我從小在家養成的習慣正是喝茶,當然只是「喝」,要像廖父那樣「品」,還品出頭足論出淵源、識茶如識自己指掌般,那是不可能的。這種屬於見識類的東西,並非我所擅長。
過去是廖母每晚給在書房呆到深夜的廖父烹茶,現在真如也開始學著做,當然是為我——亦可說我是她學習茶技的試驗小白鼠。
淺吮一口,微苦入舌,似能傳染般迅速蔓延到喉、心,再到整個身體。我感到精神為之一振,放回茶杯,開始另一輪的資料分析。
明天,我定會拿到一個滿意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