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之前先說幾句題外話。」景思明忽換了口氣,以充滿感慨的語氣說道,「我曾作了一個小小的統計,將從你出現在這城市中以來到名氣飆升到如今的程的過程進行了定質與定量的分析,有興趣知道結果嗎?」
我沒想過居然會有這樣的分析,興趣大起道:「願聞其詳。」
景思明細說道:「通常一個人的活動可以分為兩種,一為有意識地做的,另一種就是無意識地所為。通常有意識的行為可以表現出個人的智慧,譬如工作、學習以及一些為達到某種目的而作的事情,還返古代則行軍打仗便是絕佳例證。」這還是首次聽到這麼分析人,我追問道:「那無意識的行為呢?」
「無意識的行為,能表現出一個人感知能力。一般來說普通人會將兩種行為隔離開來,比如有時某個人突然得到一點靈光,可能就是解開或者建立一個世界之謎的鎖鑰,但他並沒有及時把握,而是任由其消失在腦海中;而另一些人雖能把握住這些契機,卻缺乏強感知能力,機會根本不會出現在他們腦子裡。能夠將感知和智慧結合在一起的人,會獲得巨大成功。」景思明微微一笑,「你就是我所見過的人中少有能將這兩者結合在一起的人才。」
不知是否因為聽得過多,我並不對他的吹捧感興趣,淡然道:「景總過獎了。」
景思明也不分辯,繼續道:「你可以將感知理解為『預知能力』。我稍微調查了一下你的資料,對漆河軍的處理可以看出你的『意識性』行為能力很強,而對高仁文那一場則體現出了你強悍的『無意識性』行為能力。而我現在需要的正是『無意識性』人才對局勢的一點看法,因為涉及商業機密,所以不能找行內人;其次時間上有一點緊迫,必須盡快解決,那就決定了只能找認識的人。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這兩個條件你全都滿足。」
我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他要多耗唇舌,是要首先消除我的疑心。不過事實上我確被說服了一點,因他該沒有騙我的動機,遂道:「景總請說罷。」
「近幾年來我看中一塊商機,並為此作出一些努力。然而由於競爭者的存在,我損失不少,因此非常苦惱。」景思明神情微沉,似在斟酌用詞,「究竟是要放棄它,還是繼續競爭下去。如果是後者,雖然對手也沒有獲得利益,我自己卻損失更多,所以總覺得不償失;要是選擇放棄,這塊商機卻非常巨大,讓人難以拋捨。」
我微感詫異,竟是這麼籠統的話題。不由苦笑:「景總是否高估小弟呢?講到談論大局勢,什麼情況也不瞭解的我怎也不及那些政治家罷?」景思明哈哈笑道:「如果我再添點細節,指明商機即是中國西北、北方和西南三個區域呢?」我冷靜下來,思索片刻,隨口道:「景總是要作墾荒者了。」
景思明目中精光一放,點頭道:「果然沒有選錯人,這三字正是我現在心境的絕佳描述!」
我略略明白過來。景思明是想將源於浙江而發展於中國東、南兩部的遠天業務拓展,但可以想像要同時在三個地方下力是何等困難,我脫口道:「同時開墾三地,景總不覺吃力嗎?」
景思明怔了一怔,突地眼放光亮,口中卻道:「若只是單純開墾,無論從經濟還是政治上都沒有多少阻力,但問題卻出在競爭對手身上。現在的情況是無論我在哪處著力,對方都會落力對抗,我當然不能任他們亂來,結果彼此陷入循環死結中。」
他的表情落在眼內,我已知他必因剛才那句話有所收穫,也不說破,只道:「既然知道是做賠本生意,景總還要去做嗎?」景思明搖搖頭:「這不是簡單一兩句話能說清的,但有時現在的賠本生意可能獲得將來巨大的收益,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商家不介意暫時損失。」我微笑道:「既然如此,景總必然早有定計,何必屈尊問我這無名小卒?」
景思明歎道:「換在一年前或兩年前我絕不會問計旁人,但最大問題是,現在我的賠本生意已經快做到臨界線,正不知如何取捨。究竟是收本來鞏固現在的事業,還是繼續與對方較量誰的本錢最厚、扛得最久了。」
我沉吟片刻道:「不知道景總的競爭對手是在哪個位置?」景思明道:「對手是多不勝數,但最有實力的一家卻在中國政治、軍事中心城市,在地理上首先三個區域之二都是它佔先。」
我愕然道:「竟是在北京嗎?」景思明點頭道:「是否有什麼問題?」我搖頭以應,實際上卻是突然想到環路高科的總部正是那處。若純以地理算,在西南這一角確是遠天稍稍優勢,不過差距也不甚大;而北京卻同時能兼顧北方和東北兩邊,優勢之巨,就足可拉下遠天一大截。在這種狀況之下遠天還想同時開墾三地,假設對方實力跟它差不多,那麼確是困難。
我考慮數秒,幸好近來因著視野拓寬,很是在腦內儲了些見聞和知識,尚有力能對此做些小解答,遂向面前這年輕位高者道:「景總何不反其道而行呢?」後者正豎耳聆聽,忙道:「可否細說?」
此刻我心中正熱血暗湧,暗忖即便說錯以景思明的智慧亦不會隨便採納,不該有什麼嚴重後果,暢說無妨,沉穩地道:「既然對方不想你紮穩腳跟,為什麼不明裡相爭、暗裡退讓、甚至引誘呢?比如在西南,我想遠天應更佔優勢,成都的子公司,又有名浦在,要在這邊打穩陣地並非難事。對方能和景總相爭,想必也該看得出這邊景總更佔上風;如果這時遠天稍露疲態,試想對方有什麼反應?」
景思明思索片刻,聳然動容:「一定會加大投資以搶奪市場!」我唇角現出笑意:「如果景總疲態一露再露,但憑借早前打穩的根基堅守不動,對方又會如何呢?按常理來說,防守應該比進攻更省力。」景思明雙眼大放光芒,口中卻平靜地道:「就這樣嗎?似乎不夠。」我淡淡道:「如果再加以引誘,只要手段運用恰當,讓對方將可以影響到公司運營的巨大資產投入這邊,我想景總要趁機搶下另外的區域應該不是大問題。」
景思明眼中神色漸趨灼熱,語氣卻越來越平靜:「為什麼不選擇北邊而選擇西南呢?」我揚眉道:「景總有興趣,我自然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選在北邊,因為不容易給出足夠的籌碼引對方下手,即使能做到,恐怕自己所受的損失也不會少;而選擇西南有兩個優勢,第一就是前面說的,第二則是蓉城商會——名浦在蓉城商會中該算比較有影響力罷。有了後者相助,才不至於假裝丟失市場變成真的被搶走,」我悠然道,「強龍也難壓地頭之蛇,不是嗎?」
今次連旁邊的景茹亦聽得目瞪口呆。
「啪」的一聲,景思明大手在大腿上重重一拍,滿面都是難抑的興奮之色,前俯按住我雙肩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隨即起身向景茹道:「小茹馬上給我安排商議會,我要在今天之前跟董事會討論這方案。」再向我意有所指地笑道:「高科技的好處就在於能讓人及時把握商機,不是嗎?」
我陪他笑了一回,心中卻無自得之情。雖然不明白景思明向我問策的誠意有幾分,以及確是從我的話中得到啟迪的可能性有多少,但從他肯做出現在這麼熱情的表現就知我在彼方心中位置不降反升,按理說這該是值得欣慰之事,然而說出心中所想後我反而失去之前的興奮,熱血漸冷時再感覺不到絲毫成就感。
非常奇怪。難道我已「超然」到這種程了嗎?我自知不是聖人,否則就不會跟景思明說這些話。
心內暗索,卻忽觸動某根神經,心弦一顫。
還是因為已經喪失了對「成就」的追求心?又或因心中仍被其它事所煩擾?
一念至此,我頓覺渾身不自在。旋即自責無聊,強行迫自己拋開胡思亂想。
既決定做,就做到最好。
今次如能和遠天這樣的大公司扯好關係,對我日後必有裨益。想到這裡,心情似乎略有回復。
只是為何胸口仍有被大石壓著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