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升向頭頂。
我正攙扶著廖真如起身,忽有所覺,目光橫移。一名中年人正垂手靜立花園入口處,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封鎮岳。他來這兒幹什麼?
我心內微動,並不多看一眼地扶著真如前行。她半倚在我右臂上,低低地道:「那個人,他來找你嗎?」我搖搖頭以示不知。
眼看將擦身而過時沉穩的聲音傳來:「如有興趣,後天午後請到陸宅,我恭候大駕。」
我眼睜睜看著他言畢即走的身影,大感錯愕。
這是挑釁嗎?但我為何感覺不到絲毫敵意?
廖真如輕蹙秀眉道:「他不是陸伯伯的保鏢嗎?為什麼會來找你?」我還未回答,不遠處傳來廖父的聲音:「如兒你猜錯了,他是你陸伯伯遣來請我的,只是順便來看看渝軒。」廖真如輕呼道:「爸!你回來了?」旋即頰帶紅暈,卻未從我臂上移開身體。
廖父不以為異地走近,笑道:「剛回來,你們出來很久了罷?該回去吃飯了。渝軒,我有話跟你說。」我覺察到他心情十分高興,不由心內苦笑。
只看我們這個造型,他定以為真如與我都有了比較好的發展,那可真是冤枉透頂。
「封老師是應天武館的武師之一,不過此外他還有一個身份,」在書房中廖父說道,「那就是館主『小北拳王』莫令柳大師的小師弟,亦即莫天德的關門弟子。」
我錯愕不已。莫天德是廖父推崇的頂級拳手,聽說當年有過非常的事跡,號稱「北拳之王」,其子莫令柳繼任應天武館後則連綽號也繼承過去,喚作「小北拳王」——雖然後者也已是半百老頭。過去只是聞名而不知其厲害,現在看到封鎮岳,我不由得猜起莫家兩老的實力來。
定是非常的高手。
廖父輕拍我肩道:「不過你不用太在意,封老師怎也要看我的面子,他不會不留情面的。不管你們有什麼誤會,都會解決。」
我淡淡道:「您似乎對我沒有絲毫的信心呢。」
廖父啞然一笑:「年輕人不知有虎之畏,不過也是正常,我當初見識到封老師的拳技前也是不甚相信,不過現在當然再不這麼想。也罷,到時你就知道了,三天後我陪你一起去。」
我微微一笑,並不分辯。
事實上我自己也沒有絲毫能勝的信心。普通人在我眼中,或者身體強壯和速不如我,或者眼光不如我,又或冷靜不如我,我總能因此而尋出種種破敵之策,以最高的效率取勝。
但封鎮岳那種似真能鎮岳般的氣勢令我無隙可尋。
從外形感覺他力量不會在我之下,不知道速和技巧方面如何。
午餐時廖父似若無意地問道:「你明天要去重慶,有事嗎?」
我答道:「有些小事情,很快就能解決的,可能後天就能回來。」心中卻在想該不該趁此機會將茵茵抬出來,讓他拋掉「迫婚」的念頭。終於仍是忍住,有些事情不是應該讓無關者知道的。至於這邊,待我解決了茵茵的問題後再來想法罷。
這兩句對白卻令我想起明天將要面對的現實,心下無由地一揪,再無心情。
明天會怎樣呢?究竟能否令茵茵改變想法,還是……我全無把握。唯一可供安慰的是軍訓時吳敬曾對我說過她心裡只有我一人,但隔了這麼久,事情會發展到什麼樣,我……真的是是全無把握。
踏下火車的剎那,雨絲在額頭印下冰冷。
我立在車門下,仰頭看看天。這從昨晚開始就一直落個不停的小雨總令人有不祥的預兆,彷彿什麼都已經注定了一般。我皺著眉撐開雨傘,邁步前行,月台上寥落的幾人都望來,分清我不是他們等待的對象後才把目光重移回火車門處。
雖然經過了數個小時的車程,但因著心情的原因我仍未感到絲毫疲憊。
天色已晚,我看看手錶,快七點了。目光仔細掃過月台上,確定吳敬並不在其中後我才走了上去。
走了沒幾步,異樣感覺生出。有人在看我。
我再次將目光上移,恰觸到一雙明亮的眸子,頓時渾身觸電般微顫。
茵茵!竟是她來接我嗎?
但下刻我發現自己錯了,因那女孩兒非但相貌與茵茵不像,連頭髮也短了許多,瘦得似排骨般,完全不如茵茵的健康豐滿。
走上月台後那女孩兒撐著把紫色的雨傘走了近來,非常有禮貌地問:「請問您是植先生嗎?」聽到這聲音我徹底斷定她非是茵茵,即便毀容後重新移皮做得出不同的相貌,但聲音也該相同,可是眼前的女孩兒卻有著不相稱的音色,微啞且沙。
我上下打量她一翻。唯一相近的地方只有那雙眼睛和身高。
「我是的,你認識我?」我點頭回應,盡量做到禮數,但一想到即將與茵茵,還有吳敬見面,心臟便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
「吳先生給我看過您的相片,他讓我來接您,請跟我來。」女孩兒的聲音雖然有點沙啞,但說話非常清楚,是相當標準的普通話,不似周圍的人般帶著巴腔。我點頭道:「麻煩你了。」
剛走出站口,一輛出租車從身旁馳過,把地上的積水碾起水花,眼見將沾到我們兩人身上,兩人幾乎同時異向跨步,一扭一移間已避了開去。我暗暗點頭。
這女孩身手很不錯,敏捷的反應和速都遠在常人之上。
她信手招來一輛出租車,說道:「請。」
車內的世界與車外的世界恍若被隔絕在不同的層次,令人生同怪異的感覺。適才的寒冷感覺和現在的溫暖比較起來,真有天壤之別。
被低溫弄得五官感覺都降低了靈敏,現在才有了回復的趨勢。空中飄著一股汽車特有的、令我厭惡的味道。
那女孩兒坐在司機副位上,短得可和林芳媲美的頭髮被梳得整整齊齊,下面露出少許頸部的肌膚。
前面有人騎自行車橫穿公路,迫得出租車不得不急剎車,穩定如我亦不由因慣性前傾。
就在這時,一點殷紅入目。
司機沖窗外罵了聲,接著開車前進。一個戴袖章的指著那騎車者跑了過去,哨子吹得震天響。周圍的車輛行人若無事般繼續前行……
連車內的世界似乎都變得隔離開來,我彷彿能看到自己的頭頂,靈魂飄到體外。
車子在一間酒店前停下,女孩付清車費轉頭向我道:「請下車。」說著已先下去。
我僵坐不動,目光定在前方,沒有焦點。
司機奇怪地轉頭看我,又看看那女孩兒。後者打開車門,再次道:「到了,該下車了。」
我緩緩轉頭,慢慢道:「你……對我沒有話說了嗎?」
女孩兒身體一震,動作僵住。
細雨落在她發上,化作靜止的水。
就像時間一樣靜止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