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位是我從應天武館請來的北拳大師哥為虎先生,植先生不妨先領教一下。」高仁文斜眼看我,面泛得意之色,隨他而來的保鏢則踏前一步,十分顯眼地把那顆精悍的掃帚頭擺到我們面前。
立在會議樓樓下寬大的迎客廳內,我向魏芸倩看了看,後者顯然對武術界的事不甚了了,也露出茫然之色。唐萬令眼中光芒大亮,呵呵笑道:「想必是近年來蜚聲四起的『小北拳王』莫令柳的令師弟了。五十多年前北拳王莫天德在上海埠頭連克美國拳手,技藝之高可謂當時無二,想必他老人家的拳藝被繼承了下來,哥先生定可讓我們這些行外人大開眼界。」
我微微一怔,想不到竟能一下子扯到了建國前。同時知道他是在提點我,三言兩語道出對方來歷。我向他投去一個探詢的眼色,後者微微搖頭。這時對手已以標準的抱拳式向我施禮:「請指教!」洪亮的聲音和俐索的動作均顯示出這人身手不凡。
對武術界的瞭解我僅限於知道在這武風漸下的社會上有所謂的「六大武館」和「兩大世家」,那還是在廖家看書時偶然在一本書上看到。廖父本身看書相當龐雜,大概因著年紀漸長的原因,份外喜歡一些能怡神養體的東西如花草、棋牌、茶藝等等,其中就有武術一項。不過正如大多數同齡同階層的人一樣,他對武術的瞭解僅在於過去現在的武壇名家名派名流,說淵源道古今可以長篇大論,實際上卻半拳亦不會打。但與之交談,倒頗增長見識,不過我卻未聽過究竟「北拳」是何玩藝兒。
幾乎所有之前與會的股東都留了下來欣賞這一戰。魏芸倩指揮著把大廳的佈置拉開,為眾人在外圍設下一圈座位,也給我們留出方圓至少五十平方米的空間。
我向對面姓氏頗怪的拳手施以同樣的禮數,沉聲道:「請!」這時他已脫去外面的西裝,露出內裡被襯衣緊勒出的肌肉曲線,配合著一米左右的身高,體形首先就形成頗強的視覺衝擊。他後退一步擺出左拳前右拳後的攻防式,頭顱微埋雙腿一前一後稍屈半輪,眼中儘是悍色。
這種預備勢非但不同於以前老友鄭歸元那種散打起手勢,也不同於後來在吳敬處領教過的格鬥起手勢,輕易讓人知道他擅於採用上半身攻擊的方式。
周圍低議聲起,過人的耳力捕捉到不少對他的贊語。
我不露痕跡地動了動身體,把本來稍長的衣服向內緊了緊,盡量避免它妨礙動作。
哥為虎驀地疾步衝前,左拳一記短距離衝擊,卻是虛晃,不待拳頭及身便收了回去,右拳接著一記強勁的長擊,挾風而至。我上半身向左橫向一動,拳尖幾乎擦著脖子而過,耳邊一陣風聲。
驚呼聲四起。
身體尚未立穩,對方一拳未收另拳已至,今次左拳改換了和右拳同樣的長距離擊打式,同樣挾風而至,猛擊我右肋。這時他落空的右拳剛收回一半。
我猛地後躍半步,左手閃電般由右肋下斜穿而上,一把抓住他右拳,向懷內強力一拉。哥為虎低嘿一聲,腰向下矮去兩寸,雙足似生根般毫不動彈,但左拳攻勢已然化解。我一拉之下知無法在非全力施為下單憑臂力扯他得動,洒然放手,退立到兩步外。
哥為虎眼中露出警惕之色。我半伸出手掌,作出虛劈之勢,微笑以對。
這人之前只是試招,卻不知只憑這幾個動作我已估出他的實力。近年來由最初在縣武術館的對練、替人上陣地參加武術大賽初賽,以及後來入學後一系列的與人對打,我漸漸把握到目測的訣要,那就是「速」、「力」和「運用技巧」三項,只要能從這三方面觀察清楚,對方的底細盡顯無遺。而經驗的累積則是將這訣要融入雙眼的最佳方法。
哥為虎基礎功相當扎實,拳勢猛烈而擅長遠距離攻擊,若和我拼近身短打,必輸無疑。但我並不準備如此做,撇卻上面的特點,他最大的缺陷在於仍在「死用」階段,中規中矩的兩拳令我直覺感到他是在「套用」所學得的拳術,並不能靈活運用。
單憑這一點,便注定他非是我對手。
不過今次非是純粹的比鬥,我另有定計。
壯漢眼中露出不屑之色,顯然把我的退避認作怯弱,碎步疾衝而至,右拳連衝出三拳,集中攻我面門,速確是不慢。我再退再兩步,待他第三拳擊出的剎那驀地斜前躬身從他臂下穿過去,反肘便是一頂。哥為虎沉哼一聲,身體由左反旋,避過我肘擊的同時左臂橫擊而至。
我微一矮身,粗臂與勁風從頭頂刮過。哥為虎未能及時止住旋勢,仍多揮出半圈,背部空門大開。
我右手立掌貼至他腰際,著力一按,高達米的粗壯身軀踉蹌跌出五六步,這才拿穩勢子猛然轉身,一臉憤然之色,正要捏拳再衝來,鼓掌聲清脆地響起。我慢慢收勢垂手而立,同時轉首去看,只見會前偏袒魏芸倩那雷先生正自得其樂地大拍其掌,笑道:「好身手!好功夫!」
他一帶頭,周圍掌聲附和而起,讚聲四溢。
我微微躬身,隔遠向他表示感謝。哥為虎顯然不甚服氣,便要再衝過來時,一臉鐵青的高仁文喝道:「回來!還不夠丟臉嗎!」哥為虎臉色一變,但畢竟與之是僱傭關係,只得怏怏而歸。
我環視一周,只見魏芸倩美麗過人的臉上露出驚疑之色,顯然以為我在出風頭,不顧主席之令;反面唐萬令老而彌厚的臉上毫無異色,還呵呵笑道:「渝軒你真不懂事,哥老師是前輩,你怎能如此不留情面呢?」隨即向高仁文笑道:「我這表侄就是年輕氣盛,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又不知道收斂,一時失手,仁文你不要放在心上。」但任誰都聽得出他明貶暗褒、明為道歉暗為諷刺。
高仁文臉色一變再變,終於忍下這口氣,強笑道:「俗話說『虎父無犬子』,主席卻是『虎叔無犬侄』,仁文今日算是開眼界了。」唐萬令笑聲加大,正要說話,我輕哼一聲,搶先道:「副主席不是想和倩小姐試試身手嗎?倩小姐既然不便,不如讓我這晚輩請教一下。」魏芸倩秀眉大蹙。
那雷先生率先鼓掌起來,叫道:「正好見識高副主席身手!」高仁文英俊的臉上露出少許不知所措之色,顯然未料到我會主動搦戰。唐萬令適時笑道:「胡鬧!仁文當然不會跟我這侄兒一般見識,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行徑。」他這麼一說,頓令高仁文傲氣發作,冷哼一聲,以一個十分瀟灑的動作脫下外套,大步走上前來。我看了唐萬令一眼,恰與之看來的眼神一觸,心中頓有奇怪感覺。
這老狐狸似乎看透了一切,清楚我將要做什麼,故十分配合。
高仁文擺出的起手勢和哥為虎一模一樣,讓我知道他也是那路所謂的「北拳」拳手。他身高略矮於哥為虎,氣勢稍遜,但那雙傲氣十足的眼睛卻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予人以毫不遜色的壓迫感。
今次我並不等待,逕直踏前一步,以左腳為軸,右腿彈踢而出。高仁文雙臂微屈,以小臂半步不讓地擋格住。我毫不停留,右腿還未收回左腿已提膝頂向他小腹,卻仍被他同樣提左膝擋住。但今次只靠單腳抓地,已然擋不住我幾盡力的攻擊,身體一晃,終於在我再次以右腿橫掃過去時退出兩步,首次反攻,右拳長擊而來,卻被我左手半路攔封住。兩邊一較力,頓時各退兩步。
高仁文精神大振,顯然這一下硬硬相較的旗鼓相當令他信心倍增。我沉下臉來,暴喝一聲揮拳痛擊。一時間叱呵聲此起彼伏,兩人時進時退,鬥得不亦樂乎。
周圍的喝彩聲不斷響起。
超過五分鐘的近身互攻終於在兩人氣喘如牛的情況下結束,一高一矮兩人退了開來,四目怒瞪。今次不但高仁文擺出了防守勢,連我也首次抬起手臂護住胸前,雙腿更一前一後微屈,做出攻防皆利的姿勢。
喘息聲與粗氣在口鼻中同進同出。
我調勻氣息,慢慢地恢復平穩的呼吸,目中射出複雜的光芒。高仁文的力量絕對不及他對技巧的使用,他的實力不會比哥為虎更差,魏芸倩之前有寧部隨便能找出幾十個他這樣身手的人之言,我這時也不得不懷疑起來。能有這樣的水平,已非是單憑勤練可以達到的。
唐萬令招牌式的呵呵笑聲傳來:「果然是伯仲之間,我看大家都累了,不如就此作罷。」
高仁文並不回應,只粗粗地哼了一聲,眼神在我臉上定穩。我呼出一口勢氣,嘿然道:「副主席確非常人,竟然擋得住我的攻擊。不過卻好像比小弟喘得更厲害,是否體力不行了呢?」高仁文反唇譏道:「剛才不知道誰首先退了開來,還敢自以為體力過人!」我臉色微變,捏緊拳頭。對方不敢鬆懈,身體前伏,以保持能和我幾乎平視。
適才一番急攻,我因為身高的原因著力攻他下盤,迫他擋格得相當辛苦。我可以力攻擊,他卻無法全力擋格;相反他的攻擊我卻可以全力擋擊。彼消此長下,他的消耗自然比我更大。
我慢慢移動腰部,眼鏡後的雙目微瞇起來,針一般的視線盯著對方。
今次不能再做消耗戰,當要一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