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和漆河軍一起回公司,在車上他突然說道:「草兒不是我親生女兒,可是我們和親生父女一樣親。」
昨晚自說過「慢性白血病」五字後他便再未說過一句與她相關的事情,我不知他為何這時有了雅興,只好隨口道:「嗯。」
「我領養她時她才四歲。小時候她很可愛的,活潑調皮,像個假小子一樣。」他忽然停口,半晌才接下去,「當時只是為了暫時應付我爸媽——他們很早就催我早點成家,早點生個孫子。恰好草兒那時被人遺棄,被我發現了,於是就領了她回家。」吁了口氣,「老人家是不明白兒子要出人頭地的理想的。」
我漸漸有些明白漆河軍的人生觀,試著問道:「那現在她是怎麼回事?」
「檢查說是遺傳性慢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現在正在接受治療,頭髮和皮膚都是化療的結果。」他歎了口氣,「幸好是現在,如果是在三年前你見到到她,她的頭上是一根頭髮都沒有。現在改為中西結合醫治療,這種情況才好了一點,但病況仍然沒有改善。」
「那還讓她住家裡?」我嚇了一跳,因為自己向來是醫盲,沒想到是這麼嚴重,下意識便想到應該是住院的程。
漆河軍道:「她是少見的慢性白血病,偶爾住家裡沒關係。本來十二歲時已緩解了的,這三四年才突然復發,幸好還不是很嚴重。」
我暗暗計算她的年齡,不禁問道:「草兒多大了?」
「十歲——看不出來?」漆河軍看了我一眼。
我只好老實說道:「我還以為她只有十四五歲……」
漆河軍只手摸出只煙點燃,吸了口後吐出煙圈,聲音首次變得不帶一點俗世意味:「我不能讓她死的,你明白嗎?」
我沉默下來。
這刻想到的卻是另一邊。以我這種醫盲也知道白血病俗稱「血癌」,沾上「癌」字的病要治療肯定花費巨大,且是長期性的事情,可能會給漆家造成經濟上不可承受的負擔。難道他販賣毒品跟這個有關?
想到這裡,立刻生出和景茹對話的**。她是否也知道這件事?
回到公司後並未見著景茹,因不知道景薈是否也知道對付漆河軍的事,我不敢貿然問她,加上新接任工作,事務有點多,便將事情拋在腦後。交待完事情後她看看我休閒隨意的短袖襯衣和短褲涼鞋裝束,蹙起眉頭:「你這身打扮可不行,工作時間還是嚴肅一點好。」
前幾次看著公司裡諸職員的裝束,我心中大概有了個底,點頭應道:「副總請放心,下周來你絕不會再看到我這樣子。」她才稍緩神情,示意我可以去工作了。
保衛科科長在公司有一間靠角落的小辦公室,裡面成堆的文件只看數量都令人頭疼。副科長劉安業熱情迎接我這新任科長後指點道:「桌上這十六份文件是下周內必須處理完畢的,那邊櫃子裡有一些是何科長做好的,還有一些是尚未處理和待審查的。本周的保衛安排和上周的已經入了庫備檔,下周的在這邊,需要您同意簽字。」
「簽字?」我不知所措。
劉安業明顯看出我的外行,耐心道:「簽好後還要給副總過目,由她決定是否採用。」
我皺著眉看著亂七糟紙片到處停留的屋子:「椅子在哪兒?」
劉安業摸摸腦袋:「應該是在桌子後面,不過有時何科長喜歡搬到窗戶那邊,說是光線好……」我指著窗邊被厚厚報紙和書壓著的四條木腿,打斷道:「那個是不是?」
「對不起,要不然我找人來清理一下好了。」劉安業苦笑起來,「何科長以前從不管這個的,所以顯得有點兒亂……」
眼前的亂景實在是讓我沒有工作的熱情,從出生到現在凡是我所處的環境沒有一個是可以用「亂」來形容的——用「有點亂」來形容都不可以。不知道是否算潔癖的一種,我最不喜歡看見的就是亂糟糟,就算是臨時居住的地方也要收拾整齊。這時只好點頭:「好,不知道多久弄得好?」
劉安業一呆:「科長你要等弄好才進去嗎?我本想的是下班時再找人做的,免得耽誤工作。」
我暗罵自己糊塗,雜務佔了工作時間肯定不行,忙道:「不是,我是說可以的話現在就找人來做,我定力好,做事的時候不怕人影響。相信收拾衛生還不能讓我分心。」看他半信半疑的眼神,再加一句:「這是真的!」
一個小時後我提著一本文件走了出來,微笑著走入接待處。今天仍是黎思顏的班,抬頭見是我,笑容展放道:「植科長?」
我的微笑瞬間變作苦笑,渾身用力一抖,頓時抖出一層薄灰。黎思顏捂著鼻和嘴駭道:「您……」
「不好意思,我那間辦公室實在是太那個……亂了一點,正請人整理,一時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可不可以借把椅子坐會兒?」我解釋後提出要求。本來是想去漆河軍那邊,同時可以再和他聊聊,但一想到他女兒,心裡不知怎的就有種懶淡的感覺,不想去接觸他。
黎思顏噗哧失笑,看看左右接待來客用的沙發,起身道:「這些座位可不適合工作呢,我去給您找把椅子來。」在我連聲稱謝中出了門。
走到櫃檯後,我愕然發現下面一層擺著三四本厚厚的書,一本<公關交際學>,一本<文筆與修養>,較薄的一本是<高人一籌——怎樣提高自己的個人素質>。這還罷了,最後一本頓令我眼鏡亦差點掉下,竟是<大學四級英語寶典>!
「科長,你坐這把……呀!」正進門的黎思顏呆在門口,看著我。
我忙把雙手舉起:「絕對沒有偷東西!手上這本是我帶來的!」
她再次噗哧失笑,搬著椅子放到桌旁,赧然道:「讓您見笑了。這些書都是空閒時看的,沒有佔用工作時間。」
我湊近去看她眼睛,懷疑道:「真的嗎?」
黎思顏頰上一紅,轉過頭去說道:「當……當然是真的!」
我哈哈一笑,坐到椅子上:「看來這幾本書你還沒學好,連說謊都說得這麼差勁——只要看你的可愛臉蛋兒就知道了!放心,從身份上來講我還是個學生,可沒有那些『純正』的前輩們不懂人情。要是讓我在這兒工作,別說只是看書,搞不好我還要把遊戲機搬來,嘿。」
黎思顏紅著臉坐回位置,忍不住好奇道:「你很喜歡玩遊戲嗎?」
「何止喜歡!知道我這副厚達一厘米的眼鏡是從哪兒來的嗎?」我指著鼻子上的架子,「就是小學和初中玩電子遊戲弄的,前後只用了三四年時間——後來才戒了。」隨即道,「你繼續,別管我。」
看了一圈後問正俯頭工作的黎思顏:「這裡是你自己整理的嗎?」
她「呃」了一聲,說道:「打掃是由工友做的,我只是把這些東西擺好。怎麼啦?」
我大喜道:「太好了,只看這屋子就知道你在整理方面很有一套,可否幫我一個小忙?」
午休時我往漆河軍辦公室一行,向他詢問後才知道請假該由人事部負責,不過像我這種名為「科長」實為副經理級以上的人物則須向副總申請。幸好景薈並不為難,給了一下午的假期。
漆河軍主動驅車送我到了事前廖真如給的她家地址,離去後我看著小區門口的保安有點犯難,唯有走上去請教。後者以禮貌中帶著距離的態幫我撥了廖家的電話,五分鐘後方妍和廖真如一起到門口來接我,才知道原來他們已開始午餐了。
我只好道歉。說實話想起生日慶祝這件事還是在午休時間快到時,何況剛接手工作,無論於情於理都不該擅離,能請到下午的假已是意料之喜,拖到這時候來是迫不得已。
方妍見面就問:「你給如姐帶的禮物呢?」我省起頭天和方妍一起去買的東西早上走時竟忘在了寢室裡,尷尬道:「忘拿了。」
廖真如甜甜一笑:「算了,男生哪有這麼心細的?你能來都算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