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結束時,時間已近九點半。君止彥提議出去嘬一頓,林強立刻表示出堅定的立場,堅決支持此議,蓋因他尚未進晚餐。在二比一的劣勢下,我屈服。
十多分鐘後三人就坐於一家火鍋店門前桌旁。
接著的兩個小時在汗流浹背和極盡麻、辣、燙覺的沸鍋裡渡過。此外就是一個字:酒。初時只是干啤,半晌後來自瀘州老窖之鄉的君止彥拍案大叫不爽,硬是叫來了白酒。林強露出今日僅見的積極性,硬碰硬地和君止彥乾杯,居然能不分勝負。
喝了半天,臉紅得關公也似的君止彥愣了愣,猛道:「媽的!我說林強你咋這麼能喝呢!老子都忘了宜賓就是五糧液的產地了!」
整個過程中我除了對火鍋下毒手外就是奮力推脫兩人的輪流敬酒,堅持可樂相對,結果多次被兩個罵成怪物,說我不是男人。我哈哈笑著:「老子是不是男人就憑你兩個說了沒用!」
氣氛是如此和諧,以至於時間飛逝而過我們卻一無所覺。直到我偶然瞅見手錶才驚叫起來:「死了!」
半醉的兩人噴著酒氣笑罵過來,我歎了口氣說道:「十一點四十了。」兩人頭腦大概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狀態,仍未明白過來。我只好進一步解釋:「剛才老師不是說過校門十一點半鍾關閉嗎?現在學校已經閉關了。」
兩個人一怔,各自看表,然後對視一眼,呆了至少有半分鐘。
我重新坐回位子上,繼續攻擊鍋裡的敵人。
君止彥怪叫起來:「你……你在幹嘛?」
我若無其事地說:「吃火鍋,如果你還沒醉到眼都睜不開的境界,該看得到我的動作。」
君止彥疑惑道:「你……你不是說校門關了嗎?竟還這麼有閒情……」
我把剛撈起的一片火腿腸放到油碟裡,暫停動作歎道:「是啊,現在進不去了。」林強也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用想辦法進去嗎?別忘了明天就開始正式的軍訓,遲到者後果難測。」
我用筷子輕輕點著碟邊,慢慢地道:「首先我們都不熟悉這兒,找到進去的路可能性不是零也差不多;其次,就算進去了,別忘了公寓的門也是要關的,還是進不去,你不會是想在操場上過一夜罷?」我暫時打住,給兩顆酒醉的腦袋留下思考的空閒,隔了片刻才又開口:「再次,這是我們兄弟第一次聚餐,我怎能把聯繫感情這麼好的機會攪沒呢?遲到個把軍訓算什麼?對什麼都沒影響——如果時間把握得好,明早還可以趕回,不一定會遲到。」
兩個傢伙歪著頭想了許久,林強微笑起來:「有道理。」君止彥對我伸出右手大拇指眉飛色舞地道:「看不出來哦你!說的一是一二是二的,腦袋瓜子蠻可以的嘛!來,就為這個乾一杯!」
我站起身來,拿起可樂。「叮叮」幾聲響,杯瓶相碰,帶著少許豪氣和許多友誼的液體灌入喉中,生出火辣辣的感覺。
凌晨十二點半,二醉一醒三個人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地離開火鍋店。走出沒多遠,我終受不了酒氣推開了他們,隔兩米的距離苦笑著看著兩人跌抱在一起,最後打著連綿不斷的酒嗝倒在路邊人行道上。看樣子他們也不可能再走得動,我搖著頭歎著氣逐個把兩人拖到牆邊靠坐好,舉目四顧,路上半個人影也沒有,只有剩漆黑的夜幕下盞盞路燈泛著幽幽的黃白光芒,倍增寂靜予人的壓迫感。
回過頭來時兩人已經成呼呼大睡的狀態,我微微一笑,稍隔半米的距離靠坐到牆角,將身體盡量放鬆。不知是否上午睡得太好的緣故,完全沒有一點睡意,睜著眼睛看著似若無有窮盡的夜空,腦子裡什麼都沒想,舊有的回憶卻逐幕掠過。
許久以前曾很嚮往大學生活,以為「大學」二字就是自由的代表,在那裡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怕被爸媽責罵,不用時刻擔心老師佈置的作業沒有完成。這觀點直到我開始有了自己完全獨立的思維才被丟棄。
我從那時起逐漸明白現實和幻想的差別——不是口頭說說的明白,而是真真切切的理解。每一個我能夠注意到的現象成為我思想進化的催化劑和淨化劑,每一個我可以觀察的人成為我學習和借鑒的對象。在一件件事一個個人中我終於明白了一些東西,有用的、能夠幫助我適應社會的東西。
我稱這個過程為「思想轉型」。
值得慶幸的是自己這過程發生在開始接觸社會以前,亦即進入大學社會生活之前——但不幸的是它沒有發生在茵茵離開之前,或者該說茵茵沒有在它完成以前留在我身邊。
後悔是我永遠不願意存在於自己身上的情緒之一,可是我卻無法將它根除。正因如此,茵茵的身影再無法從我心內抹去。
***
身上被一隻手摸索著。
我微睜一隻眼,看著眼前敢於趁我們睡覺時偷東西的傢伙。
那人動作很輕,異常仔細地逐個我身上衣褲的口袋,手掌微有顫抖。
在明白過來他在做什麼的第一刻我條件反射地倏然右手疾伸抓住他的手腕,連眼睛都還沒睜開完左手便探出去抓住他肩膀,兩手合力一絞,同時順勢躍起身來。
那人慘叫一聲,向地下仆倒,隨即被仍我緊緊抓著的手吊得半身懸在空中,殺豬般叫起來:「手!手……手!手手手……」
我睜目四望,路燈下周圍半條人影都沒有。君林二人仍睡得死豬一般,身上毫無凌亂之相,那賊應該是從我身上開始的,不料卻找錯了對象。我搜搜身上的東西,還好沒被摸去什麼,也是因為我本就是輕身外游,沒帶什麼出來。
這不過是個笨賊罷了。
藉著路燈昏暗的光芒我看了看他的臉,一時微愕。竟是昨夜那笨賊,看來還真是有緣。
我左手摸著他的肩膀關節,雙手輕輕一錯,「咯」「咯」地兩聲脆響,我放開手來。那人痛得滾倒地上,右手抱著關節脫落的左臂翻來覆去地鬼叫。
我一腳踏至他胸膛上迫他不能再滾動,冷冷道:「閉嘴!」同時順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他才終於止住鬼叫。
這人相當頹廢的相貌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個無業青年,在社會上墮落,就靠這種偷偷搶搶的行為來謀生,一無是處。而一點痛就如此死去活來地慘叫,如果不是貪生怕死過就是典型的無賴;不過配合著他這時的眼神,是後者的可能性非常低。
我冷冷道:「你肩膀脫臼了,要保住這隻手就馬上去找醫生。下次如果再被我看見偷東西,那就不只脫臼而已了。」鬆開腳,那人逃命般爬開兩三米,才抱著手臂狂奔而去。
事實上他的手並非表面那麼嚴重,第一次弄斷他關節時我立刻便給他接了回去,不過嚇唬一下他罷了。一點教訓是在所難免的,任欺上門的人安然離去不是我的風格。
我沿著四周走了一圈,確定確實再沒人後才回來靠坐下去。
有點兒懊悔剛才條件反射的攻擊,在這世上的每一個小區域內,任何稍為突出的技能都容易成為別人注目的焦點——那亦是我之前對林強和君止彥胡謅不回去理由的原因,實際上是不願他們這麼早就知道我的事,畢竟相識極短。幸好現在四下無人,否則若被同學看到,難免再次陷入我平生最不願意進入的「焦點陷阱」。
但若同時要保全自己,就不可能永遠不顯露自己的特長,由這個角來說成為某一階段的焦點成了必然之事。避免和不得不之間衍生出矛盾,如何平衡這矛盾成了最消耗自己人力物力的事情之一。
也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我深深吸入一口清涼空氣,看了看腕上的表。
才凌晨一點二十三分。就算校門在天一亮就打開也要三個小時以後,剩下的事仍是要先睡一覺,雖然熬通宵對我影響不大,但缺乏睡眠確是對身體不利。
我站起來。
但睡之前得另換個地方,若那人和某個團伙有牽連,要防他回去找人來報仇,尤其是在這種敵情完全不明瞭的情況下。生命的第一要素是生存,第二則是好好的生存,我一向是堅決擁護這兩大決議的。
***
再次被驚醒是因為聽到有人大罵聲:「……老子就不該讓你狗日的跟來混,每次叫你結辦事都給老子丟臉!你他媽的自己說,哪次好好的弄過錢?滾!不要讓老子看到!」
我悄悄從身藏的巷口探出半隻眼,只見一群大約十來個人正沿著大道走過來,其中一個抱著左臂的非常顯眼地低著頭以離其餘人兩三米的距離跟在人後,正是剛才被我教訓的那賊。此刻前面一個身材很短的男人正不時回首怒罵他,挨得最近的兩人似正在低聲勸導。
我在肚子裡微有得意。幸好我們移離了原駐地,否則現在結果就很難預料了,這情景明顯是那賊回去訴苦,然後那可能是老大的傢伙找了人來幫那賊報仇,卻發覺一個鬼影都找不到,怒火頓生,大罵出口;若不是當著其他兄弟的面可能早就一腳踹過去了,是我也不能容忍自己手下如此無能。
我縮回腦袋,在陰影遮蓋下默默看著他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