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一個叫王恕,另一個叫馬文升。
先說這位王恕兄,在當時他可是像雷鋒一樣的偶像派人物,成化年間,混派官員們天天坐機關喝茶聊天,只有這位仁兄我行我素,認真幹活,俗語說: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可見他的威望之高。
而且此人還有一個特長——敢罵人。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達官顯貴,只要干了壞事,被他盯上了一准跑不掉,一天連上幾封奏折,罵到改正錯誤為止。
而且此人每次上朝都會提出很多意見,別人根本插不上話,到後來大家養成了習慣,上朝都不說話,先看著他,等他老人家說完了再開口。有幾天不知道這位老兄是不是得了咽喉炎,上朝不講話了,結果出現奇跡,整個朝堂鴉雀無聲,大家都盯著王恕,提出了一個共同的疑問:
「王大人,你咋還不說話呢?」
朱見深算被煩透了,他每天都呆呆地看著這位王大人在下面滔滔不絕,唾沫橫飛,搞得他不得安生。他想讓王恕退休,可這位仁兄十分敬業,從成化初年(1465)一直說到了成化十二年(1476),朱見深受不了了,把王大人打發到雲南出差,後來又派到南京當兵部尚書,可就是這樣,他也沒消停過。
王大人時刻不忘國事,雖然離得遠了點,也堅持每天寫奏折,有時一天幾封,只要看到這些奏折,那個喋喋不休的老頭子的身影就會立刻浮現在朱見深的眼前。
就這樣,王大人堅持寫作,一直寫到了成化二十二年(1486),70大壽過了,可習慣一點沒改,朱見深總是能夠及時收到他的問候。
當年又沒有強制退休制度,忍無可忍之下,朱見深竟然使出了陰招,正巧南京兵部侍郎馬顯上書要求退休,朱見深照例批准,卻在上面加上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王恕也老了,就讓他退休吧。」
看到這句話,大家都目瞪口呆,馬顯退休,關王恕什麼事?可朱見深也有一肚子苦水沒處倒:
同志們,朋友們,我是個不願意幹活的懶人,可也實在經不起嘮叨,不得以出此下策,這都是被王老頭逼的啊!」
王恕啥也沒說,乾淨利落收拾東西回了家,這一年他七十一歲。
朱見深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他在世上最怕的只有兩個字——麻煩。王恕這種人自然不對他的胃口,可是朱祐鏜與他的父親不同,他十分清楚王恕的價值。
於是在弘治元年(1488),七十三歲高齡的王恕被重新任命為六部第一重臣——吏部尚書。這位老兄估計經常參加體育鍛煉,雖然年紀大了,卻幹勁十足,上班沒幾天就開始考核幹部,搞得朝廷內外人心惶惶。可這還沒完,不久之後,他向皇帝開刀了。
王恕表示,每日早朝時間過短,很多事情說不完(符合他的特點),為了能夠暢所欲言,建議皇帝陛下犧牲中午的休息時間,搞一個午朝。
這事要擱到朱見深身上,那簡直就算晴天霹靂,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但朱祐鏜同意了。
這就是明君的氣度。
王恕做了吏部尚書,開始折騰那些偷懶的官員,與此同時,另一個實權部門兵部也迎來了他們的新上司——馬文升。
說來滑稽,這位馬文升大概還能算是汪直的恩人,他資格很老,成化十一年就當上了兵部侍郎,此後一直在遼東守邊界,當時汪直的手下在遼東經常惹事生非,挑起國際爭端,可每次鬧了事就拍拍屁股走人,幫他收拾殘局的就是這位馬文升,到頭來領功的還是汪直。
時間一長,汪直也不好意思了,曾找到馬文升,表示要把自己的軍功(挑釁鬧事)分給他一部分,馬文升卻笑著搖搖頭,只是拉著汪直的手,深情地說道:「廠公,這就不必了,但望你下次立功前先提前告知一聲,我好早作準備。」
汪直十分難堪,懷恨在心,就找了個機會整了馬文升一下,降了他的官,直到汪直死後,馬文升才回到遼東,依舊守他的邊界。
朱祐鏜是個明白人,他瞭解馬文升的能力,便召他入京擔任兵部尚書,這位新任的國防部長只比人事部長王恕小十歲,也是個老頭子。可他的手段比王恕還厲害,一上任就開除了三十多個貪污的軍官,一時之間兵部哭天搶地,風雨飄搖。
這下馬文升算是捅了馬蜂窩,要知道,兵部的這幫丘八們可都是粗人,人家不來虛的,有的下崗當天就回家抄起弓箭,埋伏在他家門口,準備等他晚上回家時she他一箭。
馬文升也是個機靈人,從他的耳目那裡得知了這個消息,便躲了過去,可這幫人還不甘休,竟然寫了詆毀他的匿名信用箭射進了長安門,這下子連朱祐鏜也發火了,他立刻下令錦衣衛限期破案,還給馬文升派了保鏢,事情才算了結。
這兩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雖然頭髮都白了,卻精神頭十足,他們官齡也長,想當年他們中進士的時候,有些官員還在穿開襠褲呢,論資排輩,見面都要恭恭敬敬叫他們一聲前輩,而且這兩人經歷大風大浪,精於權謀,當年汪直都沒能奈何他們,何況這些後生小輩的小把戲?
就這樣,二位老前輩上台之後一陣猛搞,沒過多久就把成化年間的垃圾廢物一掃而空,盛世大局就此一舉而定。
當老幹部大展神威的時候,新的力量也在這盛世中悄悄萌芽。
弘治二年(1489),學士丘浚接受了一個特別的任務——編寫《憲宗實錄》,這也是老習慣了,每次等到皇帝去世,他的兒子就必須整理其父執政時期的史官記載,製作成實錄,這些實錄都是第一手材料,真實性強,史料價值極高,我們今天看到的明實錄就是這麼來的,但由於這部史書長達上千萬字,且極其枯燥,所以流傳不廣。
這是一項十分重要但卻十分繁瑣的工作,恰好擔任副總裁官的邱浚有個不太好的習慣——懶散。他比較自負,不想幹查詢資料這類基礎工作,就以老前輩的身份把這份工作交給編寫組裡一個剛進翰林院不久的新人來幹。這位新人倒也老實,十分高興地接受了任務。
可過了一段時間,邱浚心裡一琢磨,感覺不對勁了:這要幹不好,可是個掉腦袋的事情啊。
他連忙跑去找人,一問才知道這位新科翰林絲毫不敢馬虎,竟然已經完稿了,邱浚哭笑不得,拿著寫好的草稿準備修改。
可是他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因為這篇文稿他竟然改不動一個字!
一向自負的邱浚對這篇完美的文稿竟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驚奇地問道:
「這是你自己寫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仔細地看了看這位新人,歎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小子好好幹吧,將來你一定會有出息的。」
這位翰林不安地點了點頭,此時的他並不明白這句話的份量。
事實證明,邱浚雖然是個懶人,眼光卻相當獨到,這位寫草稿的青年就是後來歷經三朝不倒,權傾天下,敢拿劉瑾開涮,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裡的楊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