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蓋,靜靜地籠罩了整個村莊。這是一個小村莊,很小很小,若是有人在村頭打個噴嚏,村尾的人都能清楚地分辨出來到底是誰打的這個噴嚏!
村子四周都是高山,一條蜿蜒曲折的小溪貫穿了村莊,為村裡人提供了生活必須的水源。村裡只有幾十戶人家,村裡最大的一條路也不過只夠通過一輛牛車,前提還是這輛牛車不能超載。四周的高山好像圍牆一般擋住了村民的視線,人們猶如遠古一般天圓地方地生活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有了病痛也不去醫治,只找村裡的赤腳醫生求點草藥,如果治不好,就找山上廟裡的半仙賜瓶神水什麼的!村裡人都是同一個宗族,所有村裡的事務都聽老祖宗的,村裡輩分最高的那個人就是老祖宗。在村民眼裡,除了山上的半仙就是老祖宗了,至於村長支書,有跟沒有一個樣!
這一年秋無痕只有九歲,九歲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個村裡生活著,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家庭和其他孩子的不一樣。他只會在被村裡其他孩子欺負了之後跑回家裡,哭著問母親為什麼自己沒有爸爸,或者在晚上做一兩個關於爸爸的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著什麼樣的血海深仇,也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在瀕死的邊緣被一個好心的大媽救回家裡,而後他們才能在這個村裡落腳的!年幼的他根本不懂母親為何會在看著自己的時候突然流出眼淚,也不懂為何今晚村裡要有這麼大的集會!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全村的人都在空地上集合,無論男女老少,就算是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子。空地上有一個高台,高台上一個太師椅裡坐著一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這個老人就是村裡的老祖宗,村民對他的崇拜就好像以前人民對皇帝的崇拜一樣,已達到了盲目的境界!秋無痕和母親一起坐在角落裡,他們屬於外姓,村裡屬於外姓的也就幾個從外村嫁過來的婆娘,其他人都是同一個宗族的人!
老祖宗旁邊站著一個中年人,是老祖宗的三兒子。老祖宗年紀大了,有什麼話都囑咐給自己的三兒子,然後由他高聲喊出來讓大家聽,就好像古代皇帝把聖旨交給太監,讓太監去宣讀一樣!
「今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是要說說小白那孩的事!」中年人在台上高聲喊道,隨著他的聲音,台下的人立刻陷入一陣喧嘩之中。
小白是秋無痕在村裡唯一的一個朋友,因為小白比秋無痕更慘,他不僅沒有父親,就連母親也沒有,甚至連個親戚都沒有。小白不是宗族的人,他姓白,所以村裡人都叫他小白。他母親是村裡人,但他父親是從別村入贅過來的,所以,算起來小白只能是宗族的一個旁支罷了!小白剛生下來的時候父親就在砍柴時從樹上掉下來摔死了,兩歲的時候母親也在地裡鋤草的時候被毒蛇咬了一口而死了,之後小白就跟著舅舅生活,五歲的時候舅母病死,七歲的時候兩個小表弟也相繼出天花死了,八歲的時候舅舅猝死在地裡,之後小白就一個人過。在村裡,每個小孩都可以欺負小白,至少秋無痕還有母親在護著,而小白根本就像一條失去了庇護的小狗一樣,沒有人保護他,就算大人見了他都因為感覺晦氣而踢他兩腳。小白一般都避著人,他害怕被人打,他只願見一個人,那就是秋無痕。小白很少說話,往往一個月連一個字都不說,能讓他開口說話的也只有秋無痕。年幼的秋無痕根本不明白什麼叫做掃把星,也不知道小白是怎麼把父母親人都剋死的,他只知道這個孩子不會欺負他,不會嘲笑他沒有爸爸。所以,秋無痕常常拿吃的東西給小白,就算自己不吃,他也要給小白吃!
中年人剛說完,台下立刻有三個男子架著一個孩子走到了台上。孩子不過十歲,很黑很瘦,頭髮好像雞窩一樣亂糟糟的,週身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小腿和手腕都在外面露著,衣服顯得小了,因為這衣服是他七歲的時候穿的,八歲舅舅死了之後就再沒有穿過新衣服了。秋無痕曾悄悄送了他幾件自己的衣服,但他都不捨得穿,害怕穿舊了!
「小白……」看到小白在檯子上站著,秋無痕立刻想過去跟他站在一起,剛喊了一聲,他身後的母親面色立刻一變,慌忙將秋無痕拉到身邊,伸手摀住他的嘴,任憑秋無痕如何掙扎也不鬆開手。
小白明顯聽到了秋無痕的聲音,眼睛向秋無痕這邊看了看。他全身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就是那一雙烏黑的眼睛,不是漂亮,不是敏銳,而是寂寞,而是蒼涼!一個不到十歲孩子的眼裡竟然有這樣的寂寞和蒼涼?台上昏暗的燈光照在他身上,雖然被幾個人圍住,但他看來還是那樣的孤獨,瘦弱的身影拉長成一條線,彷彿亙古流傳的傳說一樣蒼涼;又好像一頭被獵人圍住的孤狼,眼中已失去了嗜血的**,唯有一種離群的寂寞!
「這幾天村裡發生了一些怪事,我們養的豬羊失蹤了不少。為了這件事,老祖宗特意派我上山問了一下半仙!」中年人頓了一下,下面的村民也都靜住了,靜靜地等他接下來的話。半仙的話對他們而言就像上天的旨意一般,不容質疑和褻瀆!
「半仙說我們村裡有掃把星,這是上天給我們的懲罰!如果我們不把這個掃把星趕出村子,那接下來死的就不止是豬羊了!」中年男子高聲道。
「趕出去!」
「把掃把星趕出去!」
「……」
下面立刻哄鬧了起來,這群與世隔絕的村民,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山上的半仙,半仙說了什麼就是什麼,半仙說這些事是因為掃把星而起的,那這些事就絕對與掃把星有關。台下的村民各個義憤填膺地望著台上的小白,有的人都開始往小白身上丟石塊了,如果村裡有掃把星,毫無疑問絕對是小白!
中年男子走到小白身邊,厭惡地看了小白一眼,沉聲道:「小白,你把手舉起來讓大家看看!」
小白沒有舉手,好像沒有聽到中年男子的話。他旁邊兩個男子不由分說,抓起小白的手,高高舉了起來,昏暗的燈光下,就算坐在前排的人也看不到小白的手心究竟是什麼樣。秋無痕曾看過小白的手,小白的兩隻手看起來跟正常人的沒有什麼區別,可是,如果你仔細看他的手掌心,你就會發現一些奇怪。小白兩隻手掌基本沒有什麼紋路,唯有一條橫亙手掌的紋線,就好像冰川上的一個峽谷一般,將一條手掌分成了兩段!
「斷掌!」中年男子舉著小白的手,高聲道:「大家看到沒,他兩個手都是斷掌。一隻手斷掌都能剋死親人了,兩隻手都是斷掌,靠近他的人恐怕都得被剋死!」
台下的村民紛紛往後退了一些,好像躲避瘟神一樣躲避著小白。村裡人雖然懂的不多,但對於迷信的傳言都記得特別清楚,斷掌這種剋死親人的命格幾乎每個人都知道!
「把他趕出去!」
台下響起一個吼聲,緊隨著這個吼聲,台下的人叫成了一團。秋無痕在母親懷中拚命掙扎,儘管他不知道這些人究竟在鬧什麼,但他還是明白:這些人要把小白趕出村子!
「老祖宗決定了……」中年男子說到老祖宗,下面立刻又靜了下來,中年男子看了看小白,又看了看台下的人,朗聲道:「我們不能讓這樣的掃把星住在村裡,所以,我們必須把他趕出村子!」
「趕出去!趕出去!趕出去……」
下面又是一陣哄鬧,中年男子點了點頭,看了看台上三人。三人會意,不等小白說話,伸手架起他,往後面的山路走去!很明顯,他們是要把小白送到後山,把他一個人留在後山,讓他徹底離開這個村子!
「不要……不要啊……」秋無痕幾乎要瘋狂了,看著小白蒼涼孤獨的眼睛緩緩消失在黑暗之中,他的胸口幾乎快爆炸了,恨不得撲上去一口一口咬死那三個帶走二黑的人。對於一個小孩子而言,他能想到最厲害的武器就是牙齒了!
「哎!」秋無痕的母親輕輕歎口氣,低聲道:「可憐的孩子,因為半仙的一句話,恐怕連命都沒了!」
這個村子後面的山接近秦嶺山麓,秦嶺多野獸,以前經常有餓狼豺豹從秦嶺下來,在後面的山中覓食,近幾年雖然沒出現過多少這樣的野獸,但把這樣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一個人在這樣的山中遊蕩,他能活多久?
秋無痕呆在母親懷中,怔怔地看著遠處漆黑的山路,小白他們四人已經不見了,秋無痕眼中滿是痛苦,痛苦中還夾雜著一點點的陰寒。他清楚地記得母親的話,一個九歲孩子唯一的理解:是山上的半仙害得小白被送進了山中!
秋無痕心中對那三個男子的恨已漸漸消去,所有的恨都轉移到半仙身上。他沒有再掙扎,表現得出奇的冷靜,雖然這個九歲的孩子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是冷靜!集會隨著小白被送走而散去,母親將秋無痕領回家裡,在秋無痕床邊看著秋無痕睡著方才離開。知子莫若母,母親明白秋無痕與小白的感情,她害怕秋無痕會鬧出什麼亂子!
母親離開有一個小時左右,秋無痕原本閉著的雙目突然睜開了。他並沒有睡著,剛才只是裝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是側耳傾聽著門外的聲音。屋內一片寂靜,看來母親已經睡著了。秋無痕悄悄從床上爬起來,沒有穿鞋,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期間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完全不像是一個九歲的孩子能做到的!
屋外一片漆黑,唯有月光淡淡照在地上,村裡一片寂靜。村裡人迷信,特別相信鬼怪之說,這樣的深夜,就算是一個膽大的漢子也不敢獨自一人在外面行走。秋無痕獨自一人往對面的山上走去,山上有個廟,廟裡住的那個道士就是半仙!
山路崎嶇,路邊有不少墳墓,大白天從這走也有一種陰寒的感覺,更別提晚上了。四周飄蕩著一些陰森森的鬼火,村裡不少人被這樣的鬼火嚇破了膽,而秋無痕卻好似根本沒看到一樣,只堅毅地往山上走著。四周的樹木擋住了唯一能照明的月光,秋無痕幾乎是在黑暗中摸索著。秋無痕平日膽子並不大,這樣的路他白天也不敢一人走,今晚竟然好像失去知覺了一般!
這座山不算高,但秋無痕也爬了足足有半小時才到廟旁。村裡的住房雖然都不好,但這座廟卻修的很豪華,廟裡的道士根本不幹活,村裡每年像供祖先一般地供著他,所以,這個道士幾乎算是村裡唯一的一個胖子了!
秋無痕走進廟內,隔壁的房間裡傳出道士雷鳴般的打呼聲。秋無痕從廟台上拿下那根粗蠟燭,走到後院的柴房。柴房裡堆滿了乾柴火,秋無痕沒有絲毫遲疑地將一堆乾柴火燃著,而後用這些柴火又引燃起幾堆火,之後才轉身離開了柴房,往山下走去!
等秋無痕走到山下家門口的時候,山頂那個廟已經是火光沖天了。山上到處都是乾柴,雖然廟四周的樹木都被砍掉了,可這座廟本身大部分都是用木頭支起來的,這場火未過多久便將整個廟都燃著了!
秋無痕根本沒有回頭看那座廟,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睡到床上,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九歲的秋無痕,雖然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可他性格中最極端的一面已悄悄地體現了出來!所以,十六歲那年,秋無痕才會走出他這一生最極端的一步,而這一步,也成就了他閃耀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