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還要繼續送麼?」翼兒問。從昨天開始,穆小文一直往方府送些小東西,譬如宰相府小花園裡開得最旺的一盆花,或是一片看起來很蔥綠的葉子,再不就是隨手在帕子上畫下的笑臉。這些東西送出去,到底要做什麼,穆小文自己也不知道。
昨天想追出去解釋,可惜方墨走得太快,沒能追上。事後一想,又不知到底要解釋什麼。反正都已經不再可能了,他誤會不誤會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不想見他難過,也不知怎麼去讓他開心,就想著送點東西。沒什麼理由送貴重東西,更何況宰相府也送不起貴重物件,就只能隨手送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穆小文現自己的處理能力實在夠拙劣。
腳下的一塊小石子潔白光滑,形狀可愛,穆小文撿起來,說道:「這個送到方府去。」
翼兒接過來,放在早已準備好的小盒子裡:「若是旁人,只怕很是不解。可方公子不同,就算小姐送的東西再奇怪,方公子也會知道理解小姐的用心,有什麼氣也該消了。」又道:「該去叫落勳王爺了。」
穆小文心煩意亂地「嗯」了聲,想起什麼:「皇上在做什麼?」
「說是要看看小姐閨房…」
「哦。」床和桌椅而已,什麼都沒有,不知他到底要看什麼。「我去見王爺,皇上一同去會不會不太好?」
翼兒想了想,眼睛一亮,有種狡黠的成份:「小姐,要不把這塊小石頭送給皇上,皇上一時疑惑,說不定就忘了要去王爺府的事了。」
「會麼?」穆小文疑惑。最近她老是心煩意亂,在一些事情上就遲鈍了些,像翼兒這種提議,就完全察覺不出來到底對不對。但是,總覺得幼稚。皇上有可能為塊石頭就昏了頭麼?不安歸不安,還是胡亂點了點頭,任翼兒把那石頭送了出去。
……
穆小文房外,李雲尚手心裡握著那塊石頭,竟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塊小小的圓潤石頭而已,就因為是她送的,卻無端端地生出溫暖的感覺。
房內的桌椅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若不是事先知道,絕計不會知道這就是女子閨房,會以為是酒樓客房。可是,想像著她在這裡存在過,李雲尚覺得心裡一陣陣酥麻。再有人送來這塊石頭,暈眩的幸福感愈強烈。
「…你要在此處站多久?」崔宇明挑眉道。
「你先下去,朕現在想一個人。」
他對他用的是「朕」,所以說是命令他下去。先前不准他跟著進房,現在又趕他走。崔宇明一貫懶懶的桃花眼,此時在眼底深處生出一絲怒氣來,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府門外,穆小文見李雲尚果然沒來,不禁對翼兒刮目相看,也越對此時自己的理解能力沒多大把握。翼兒說王爺的意思是想單獨同她敘一敘,穆小文深感其然,於是一人前往。不多久,到了王爺府,下了轎,下人早已候著,忙將她迎進後花園。穿過花籐重重垂下的走廊,在清新的空氣中,遠處亭子裡的白衣身影已赫然在現。
隔得遠了,穆小文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再走幾步,方才看清他一直在微笑。溫潤笑著,看著她慢慢走近。終於走到亭子裡石桌邊了,李雲落微微笑:「你來了。」
穆小文也微笑點頭:「王爺。」
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打量一下四周,風景怡人,再加上面前的人性情溫潤,不知不覺心情就放鬆下來,一掃之前的晦暗。
李雲落倒了一杯茶,遞到穆小文面前。穆小文有些疑惑地嘗了嘗,不禁讚歎:「好喝。」喝著就覺得心曠神怡,微微的苦澀也只會增加清涼之感,連對茶一竅不通的她,也覺得配上此景正好。
「你還記得這是什麼茶麼?」
「什麼茶?」穆小文反問。
「不記得了麼?」李雲落垂眼微笑,「很好茶。」
「很好茶?哦。」穆小文想起來了,這茶還是她命名的呢。這麼不俗的茶被她冠上這麼一個隨意的名字,而且被當時身為大皇子的李雲落加以貫徹執行,以至於這個名字就傳了開來,想想就有些赧然。不過,味道真的不錯,穆小文多喝了幾口,才問:「王爺讓我赴約,有什麼要緊事麼?」
李雲落笑了笑:「沒什麼要緊事就不能赴約麼?花開的正好。」
「當然不是。看來王爺是想邀小文賞景,那小文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雲落笑而不語。週身的淡然溫和,總是能讓人感到放鬆。週遭的一切都變化著,但是他,似乎從來都沒有變過。無論是被奪取皇位,還是遭人陷害,他都像此時一樣,在清新的微風裡微微笑著。滄海桑田中很多東西都隱去,唯他一如既往地溫和著。
穆小文望著遠處的湖出了神。視線裡晃過兩隻生物,她不禁脫口而出:「鴛鴦。」
李雲落笑道:「第一次遇見你時,你把鴛鴦叫做鴨子。那時候,我在想,怎會有這樣的女子。」
「是麼?」太過久遠的事,穆小文有些想不起來了。
「…小文。」
「嗯?」穆小文回過頭來,撞上李雲落的眸子。與以往溫和帶著笑意的眼神不同,此時黑瞳裡帶了絲鄭重,還有一些穆小文看不明白的東西。似是…期待?
「王爺?」
「小文,倘若…」李雲落斟酌著措詞,面色裡隱隱透出緊張來:「我是說倘若。你不是嚮往自由麼?倘若有人願意陪著你,遊遍天下大山,一生自在逍遙,你可願意?或者,倘若你喜歡小橋流水,他也願意陪你過恬淡生活,可好?」
穆小文黯然。「他可能丟下家,丟下這裡的一切麼?」
「若是他願意呢?他不追求名利,他不三妻四妾,只願只有你一個,一生心疼你,保護你,陪著你看日昇日落,陪著你遊遍名川,陪著你慢慢到老。這樣,你可喜歡?」
他說的略微急促,雖然表情仍是溫的的,但與平時比起來,仍是大相逕庭。穆小文訝異:「王爺也要替方墨做說客麼?」
李雲落略微僵硬:「…你想到的只是方墨麼?不是他,是別人。」
「皇上?不會的,他早就不記得我了。」
「…倘若還有另外的人呢?」
穆小文苦笑:「王爺說笑了,怎會有這樣的人。」
「…倘若有呢?」
這樣的堅持讓穆小文更是詫異。不過還是認真想了一下:「王爺,不瞞你說,就算有這樣的人,要是自己不愛他,也是沒辦法將就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穆小文覺得,李雲落似乎被擊中要害般,瞬間失落。可再看時,他又是那副溫和的模樣。
「…小文,說不定你會慢慢愛上他的。」
「慢慢有多慢呢?」
「日久生情。倘若嘗試一下,說不定你很快就會愛上他。」
穆小文不由得笑了:「王爺,這倘若來倘若去,也只不過一個倘若而已。王爺是想做什麼猜謎不成?」
李雲落卻沒笑:「倘若有一個你不愛的人,希望能一生陪在你身邊,你可願意?你就算不愛他,也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他問的那麼認真,與以往判若兩人,穆小文噤了口,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我知你如今有心事,因此你不必立即答覆,以後慢慢答覆即可。」
說完這句話,李雲落終於如釋重負般地,溫和展顏:「好了,我帶你去看看府裡新開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