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開口大罵,便收了低眉順目的模樣,微挑起眉,斟酌著詞句:「皇上,你可知道這一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李雲尚似梗住般,許久才聲音不穩地答:「我」
「皇上只一句話,我與方墨就要喪身懸崖,皇上可曾有一絲悔意?」
「我是」
「被泡在藥桶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時候,皇上可知道我有我多恨你?」
「我知」
「皇上知道什麼?被自己的仇恨蒙蔽雙眼,也不去管是否傷害了其他無辜的人,只一柄扇子就經易斷定人死罪,就這樣,您還算是明君麼?」
「」
穆小文開始只是辦為憤怒而洩,慢慢地,聲音裡的冷意越來越重,而李雲尚從剛開始的試圖說話,到後來的默不作聲,似乎是憤怒過頭,秀美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看得周圍的人皆不敢作聲。
等到穆小文終於停下,冷冷看著李雲尚的時候,李雲尚反倒緩過來,想解釋什麼般地聚了一口氣,臉上是溫柔的微笑:「我」
未說完,穆小文又抬起手制止了他,放棄般地歎了口氣:「算了,過去的事就不再提了。皇上既然饒我不死,又賜我免死金牌,我自然不能不知好歹。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吧。皇上這次來,既然不是為了要我的命,那到底有什麼事呢?」
李雲尚剛剛話被堵住,有些黯然。聽她問起,似有些緊張,又似有些茫然。張了張嘴:「宰相大人過的很好。」
穆小文莫名其妙,點點頭:「嗯。」她去看過宰相爹娘的,知曉他們的狀況。
「皇兄也很好。」
這個她也知道。
「翼兒翼兒也很好。」
穆小文終於皺起了眉,李雲尚怎麼了?結巴了?智障了?
似乎是被她的神情嚇到,李雲尚臉上更是緊張,直看得穆小文心內打鼓。如果李雲尚又是有什麼陰謀的話,那究竟演哪一出,她是怎麼也猜不出的。若這是他的自然反應,應該可以推算出這皇上當的可不怎麼順心。真不知外界聖明皇帝的名聲是怎麼來的。
小命捏在人家手裡,不可太過放肆。剛剛在那麼多人面前又讓他失了面子,也算出了口氣。有些擔心他會遷怒於其他人,緩和了一下面容,問道:「皇上,這免死金牌,次數多少?」
見她換了話題,李雲尚微微一愣,又迅答道:「不限次數。」
「那,可以替別人擋下死罪嗎?」不限次數給了穆小文一個意外的驚喜,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不覺眼神有些期待。
李雲尚似乎被催眠般,瞳孔都有些無法聚焦地點了點頭。
哦耶!
生命安全有了保障,還管他有什麼事。愛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剛剛的陰翳一掃而空,穆小文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合作愉快。」待李雲尚的手莫名其妙竟有些小心似的伸過來時,穆小文迅碰了一下指尖,便縮了回去。嘴角揚起跟方墨一樣玩世不恭的笑,便轉身離去。遠遠地,想起什麼似的大聲吩咐道:「皇上來一趟不容易,就招待著他住幾天罷。」
留下的幾人這才似回過神來,菲敬去安排,郝仙人繼續回屋玩他的五子棋,張之含複雜地看了他們兩眼轉身離去,而天香則準備帶路。
李雲尚一直盯著穆小文遠去的身影,秀美的臉上是若有若無夢幻般的溫柔笑意,指尖也在不自覺地揉搓。天香猶豫地不知怎樣開口,忽而他轉過頭來,冷冷的面容不怒自威,即使那般美貌,也不由得生生打了個冷顫。
「何事?」李雲尚問道。
「皇上這邊請。」天香低下頭去恭敬道。見他仍然不理睬,站了一陣,沒話找話般地說道:「公子說與人談成生意後,可兩人相握表達禮貌之意,如今天洛城皆流行此法。」
「哦?」李雲尚挑起眉,不知在想什麼。想到什麼,又問:「公子?」
「是,小文常做男裝打扮,因此人常稱公子。」
「小文?」李雲尚又輕輕重複了一句,臉上有種可疑的紅暈和不滿,似乎有什麼屬於他的東西被人奪走了一般,直看得天香不解。
「皇上這邊請吧。」不敢多做怠慢,忙領下去休息。
崔宇明大大咧咧跟了上去,李雲尚則落了幾步。在後面以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念著:「小文,小文。」念得蕩氣迴腸,念得臉心滿是柔情。
那句話明明是「就招待他住幾天罷」,可都一個星期了,李雲尚不但沒走,反倒在天洛城做起生意來,大有在此長住之勢。他是天子,流雲國哪塊地盤不是他的,做什麼生意?
不過當他的生意與微笑堂有了交集時,穆小文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第一次他臉帶可疑紅暈伸出手說「合作愉快」的時候,rshu穆小文手都快被他捏碎。面不改色地抽出手來,下次再試時,還是那種充滿怨憤的力道,看不出五個清秀修長的手指也可以承載那麼深的怨意。第三次不動聲色將手塗得滿是髒東西,他只微微皺了一下眉便毫不猶豫地握了下去,之後穆小文又是甩手又是冷敷,才將腫意消了下去。
晚上睡覺時,也總覺得身邊有人。睜開眼時,卻是空蕩蕩的一片,讓張之含在外守著仍是如此。幾天下來,隱約有了神經衰弱之態。
聽說採集的晨露對美容有好處,便一大早起來去找樹葉接露珠,他又走過來說什麼「我知道怎麼可以讓膚色白皙,宮內女子就是這中做法」,被她強忍著怒氣掃了一眼後,又帶了些紅暈地緊張說道「你曾問過我一些事,所以我記著」。穆小文不動聲色,甚至都微笑了一下才離開,拐過轉角才現出強壓住的怒氣。
是諷刺她容貌不如那些宮女,還是說些過去的事來諷刺以前她的天真易騙?
究竟為什麼要那樣?難道是還對她不滿,卻又因為免死金牌的緣故殺不了她,所以找些另外的方式洩憤?
再次去研究了下免死金牌的效用,又去查了些公文,咨詢了些人,確認如今可以隨心所遇都不用擔心掉腦袋的時候,穆小文決定不再活得那委委委縮縮了。
與師傅打打鬧鬧,與天香鬥嘴,肆意地摸張之含的頭時,不再考慮是不是有礙觀瞻。不得已陪著李雲尚逛街時,只要獨自想走,就哄騙他露出天人之姿,等街人眾行人不自覺圍上來時,就飛快地溜掉。被他意圖不明地誇獎成儀態萬千的大家閨秀時,就故意拿起雞腿啃得滿嘴是油。
這已經是明顯的無聲反抗了。只可惜他此時又變回了那個翩翩君子,哄騙什麼的都未完全用上,便笑著在街上滿足了她的要求,滿嘴是油時便溫柔地遞上擦嘴的東西,似乎要用他的寬宏大量來反襯她的心胸狹隘。連曾經害過她的崔宇明都仍舊那副桃花眼微微笑著,完全君子坦蕩蕩的模樣,不免讓人有些心灰意冷。
躲了他,在屋內坐著,與眾人愉快地討論該怎麼過節,誰料他又走了進來。屋內人馬上恭敬地讓出讓座上茶,好端端的氣氛又被攪散。穆小文則抱著曖手爐坐在鋪著名貴虎皮的雕花大椅上,動也不動,一副暴戶的頤指氣使神態。
反正又沒生命危險,怕他幹什麼。
反倒是李雲尚自顧自地走了過來,在她身旁坐下。寒冬多穿了些衣服,也絲毫不見臃腫,看得穆小文直腹誹。看見桌上的匕,有些疑惑地拿了起來,辯認半天,忽然開口說話,聲音有絲顫抖:我以前送你的。」
穆小文拖長尾音隨便應了一聲。
又想幹什麼,過年了,要玩個回憶過去訴衷情的把戲應景麼?
李雲尚仍在獨自激動,難道這把匕名貴得不得了?說起來這把匕還是她和方墨第一次認識的見證人呢。想起方墨,心內不免又對李雲尚一陣惱怒。突然伸出手從他手上將匕抓過來,抽出後拿起身邊的果子削了削,皺起眉嘟囔著嫌它鈍,聲音正好讓他聽見,接著又一臉嫌惡地將那匕往後一扔,撲通一聲也不知掉到了什麼地方。
哼,名貴是吧,被別人當作垃圾的東西,估計你也不好意思再讓它名貴起來。
有些惡意地側頭,想看到他寶物被玷污後尷尬失望的神情,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結果,卻又有些過了頭,蒼白的可怕。見眾人也現出了吃驚之貌,便好奇的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
原來她這一扔,卻是扔到了類似硫酸之類的液體裡。那是師傅做實驗用的東西,能融解金屬類物質。拋進去的匕在那污濁的液體裡被融得冒了泡,在眾人的注視下,不消一刻,便無影無蹤。
側頭看李雲尚的神情,見他微抿了嘴,掩飾不住的失望。
剛剛所有人都看到了是當著眾人的面在侮辱他,侮辱一個皇上。
恐懼和愧意齊齊湧上來,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呆呆地看著他起身出去。
李雲尚出了門來,靠在牆邊,眼內滿是失落。崔宇明跟出來,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堂堂皇上落到這般天地,說出來只怕這些人都得滿門抄斬。你倒真是應了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句話,自做孽。」
抬頭望了一下灰濛濛的天,歎一口氣。想到什麼似的說道:「她酒品不怎麼樣,醉了認誰都作朋友,你要是再想聽那句話,倒是可以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