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猴子為求仙道,叫一群野猴做了竹筏,別了花果山眾猴往那南瞻部洲而去,這一去,正是那——天產仙猴道行隆,離山駕筏趁天風。飄洋過海尋仙道,立志潛心建大功。
有分有緣休俗願,無憂無慮會元龍。料應必遇知音者,說破源流萬法通。
許是天道也有不平來著,異物得道總是要比人來得更難一些,便是求道也要多歷些苦難。
那猴子雖然天生聰穎,但卻終是不明事物,不識天道變化,不衍天機辯理,濛濛昧昧,憑著一顆求仙問道之心,於那茫茫大海之上漂泊,雖有向道之心,但難免卻有劫難,凡人尚有三災九劫的,更何況他生就靈慧,有天命之人更是如此。
那猴子於大海之上行不至一月,便遇颶風掀起大浪,漫天的烏雲,電閃雷鳴間,濤天巨浪湧起,這等天空豈是猴子這等未得神通的靈類可比,見那天威難測,卻是心中受恐驚顫不已,驚懼而昏,不知所惜。
該當天命之人,眼見那風浪便要將起打入海中,便見自那三十三天外的不同地方同時射出三道光華而來,卻見那三道光華分呈三色,三道光華遇之似乎一愣,其中一道乃是清光,眼見如此便向那猴子所在的竹筏打去,另一道卻是一金光,見那清光行動之後便跟了上去,與之糾纏,將那清光擋住,隨後那道紅光卻飛向那猴子,將那風浪平息下去,又是一推,便見那竹筏無風自動,向西北方向而去。
清光見得如此,似是停頓一番,便飛回那三十三天外去了,另外兩道光華見清光去了,也不停留,自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了。
三十三天外,玉清天中。
元始看著那向西北飄去的竹筏,面無表情,冷哼一聲,又望了望玉清殿外,稍一歎,便閉目神遊去了。
太赤天,八景宮中。
老君忽睜開雙眼,看了看宮外,心中一歎,道:「師弟卻是放不開啊,為兄卻也為難,這帳以後再算吧。」說罷又自閉目神遊去了。
媧皇宮中。
女媧輕撫手中一玩物,卻是將眼光看向那下界正飄著的竹筏,嘴角輕展,似有無限魅力發出,頓時整個媧皇宮如同春天一般的感覺,滿室生春啊,可惜無人觀賞此等妙境妙人。
那西牛賀洲一角,一隱隱立於大地之上的一洞裡,一道者打扮的老頭正坐於蒲團之上,雙目微睜,眼中卻是笑意連連。
先前那三道光華卻是從此三處發出的,看似無甚大礙,卻是危險十分。
那猴子關係到佛門東進的大事,佛門東進大興,身掌闡教的元始自是不甘心,如今闡教幾乎遍佔人間氣運,道門領袖一職,雖在老君之下,但卻是整個道門的實際掌控者,元始的手段便是三清之首的老子也不如,眼見佛門大興,將要分走人間氣運,他卻是如何甘心?
准提與老君達成協議,雖然最終老君被其算計,但終是聖人之諾,不好反悔,老君也不好出手悔約,不能出手,其他的只等以後再算。元始心中不甘,本欲趁此機會將那猴子除去,但那准提卻又如何能讓元始如願?
是以原始剛一出手准提便發現了,頓時出手將之攔截住,准提也不擔心玄門中其他人會出手,老君因有協議,再加上老君平日素不多管閒事,此事老君是不會再做的,通天已經淡出人們視線,加上與人闡二教有隙,而且如今截教還有一塊發展之地,通天恨不得人闡佛三教爭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才好,又如何會出手相助?
唯一一個玄天卻是不知道在忙些什麼,想來前些時間地星道統之事都未出手的他應該不會出手,大概還沒有忙完吧,就算玄天出手也不怕,西方還有一個阿彌陀,若是玄天出手,阿彌陀定不會不顧的,以阿彌陀的修為,料想也無大礙。
女媧則是更不可能了,想以女媧的脾氣,再加上猴子與女媧的關係,女媧卻是不會出手對它不利的。
在原始出手的一瞬間准提便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是以才直接將原始攔住,可見准提這人卻是算計的厲害。
實際上也確實如他所想,當年不周山倒,天河之水洩漏,眾聖聯手拯救蒼生,那猴子本是女媧煉石補天之物所餘,雖然材料不是女媧所出,但卻是女媧親手所煉,造化之道的產物,便如那人族,於女媧便如同孩子一般,況且這中間還有其它的安排,女媧卻是不會傷及到它的,而且還會助他才是。
在這一瞬間,三位聖人相互之間打了個照面,原始自是不敵二聖手段,只好退回,眼睜睜的看著猴子飄向南瞻部洲,以後卻是不好出手,畢竟聖人身份不同,出手對付一後輩一次不中已是不妥,且如今只他一人手段,卻是不比另外兩人,無奈只能收手,靜待事情發展。
那猴子兀自昏睡過去,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已經在鬼門關內走了一遭,及至二日一早,方才甦醒過來,或許是有那外力相助,此後倒是一翻風順,不到月餘時間便到了岸,乃是南贍部洲地界。
猴子經此數時日,倒是長了些見識,持篙試水,偶得淺水,棄了筏子便跳上岸來。只見海邊有人捕魚、打雁、誕蛤、淘鹽。他走近前,弄個把戲,妝個掞虎,嚇得那些人丟筐棄網,四散奔跑。將那跑不動的拿住一個,剝了他的衣裳,也學人穿在身上,搖搖擺擺,穿州過府,在市廛中,學人禮,學人話。朝餐夜宿,一心裡訪問佛仙神聖之道,覓個長生不老之方。見世人都是為名為利之徒,更無一個為身命者,正是那——爭名奪利幾時休?早起遲眠不自由。騎著驢騾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勞碌,何怕閻君就取勾。繼子蔭孫圖富貴,更無一個肯回頭。
這猴子自身天賦異稟,又得大福緣,得那聖人相助,玄天的無意成就了他,於那花果山中吸食靈氣千餘載,得開靈識,但終是猴子心性,跳脫得很,再加上沒見過人間之事,初次下山,高興的很,一時間倒忘了行本來目的,好在天生不凡,初時遊走人間倒是有趣,但終是有靈根智慧之人,卻是知道此間無趣,便收了玩心,一心求仙訪道才是。
猴王參訪仙道,無緣得遇,在於南贍部洲,串長城,游小縣,不覺**年餘。忽行至西洋大海,他想著海外必有神仙,獨自個依前作筏,又飄過西海,直至西牛賀洲地界。登岸遍訪多時,忽見一座高山秀麗,林麓幽深。他也不怕狼蟲,不懼虎豹,登山頂上觀看。果是好山——千峰排戟,萬仞開屏。日映嵐光輕鎖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籐纏老樹,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喬松。修竹喬松,萬載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時不謝賽蓬瀛。幽鳥啼聲近,源泉響溜清。重重谷壑芝蘭繞,處處蒨崖苔蘚生。起伏巒頭龍脈好,必有高人隱姓名。
正觀看間,忽聞得林深之處有人言語,急忙趨步穿入林中,側耳而聽,原來是歌唱之聲,歌曰: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谷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徑秋高,對月枕松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籐。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美猴王聽得此言,滿心歡喜道:「神仙原來藏在這裡!」即忙跳入裡面,仔細再看,乃是一個樵子,在那裡舉斧砍柴,但看他打扮非常——頭上戴箬笠,乃是新筍初脫之籜。身上穿布衣,乃是木綿拈就之紗。腰間繫環絛,乃是老蠶口吐之絲。足下踏草履,乃是枯莎槎就之爽。手執青鋼斧,擔挽火麻繩。扳松劈枯樹,爭似此樵能!
猴子聞聽此人歌聲中語言不凡,心道有門,狂喜之下哪兒還顧得自己模樣會不會嚇人,趕緊近前叫道:「老神仙,弟子起手!」
那樵漢慌忙丟了斧,轉身答禮道:「不當人,不當人!我拙漢衣食不全,怎敢當『神仙』二字?」
猴子道:「你不是神仙,如何說出神仙的話來?」
樵夫道:「我說什麼神仙話?」
猴子道:「我才來至林邊,只聽的你說:『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黃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而何?」
樵夫笑道:「實不瞞你說,這個詞名做《滿庭芳》,乃一神仙教我的。那神仙與我舍下相鄰。他見我家事勞苦,日常煩惱,教我遇煩惱時,即把這詞兒唸唸,一則散心,二則解困,我才有些不足處思慮,故此唸唸。不期被你聽了。」
猴子道:「你家既與神仙相鄰,何不從他修行?學得個不老之方,卻不是好?」
樵夫道:「我一生命苦,自幼蒙父母養育至**歲,才知人事,不幸父喪,母親居孀。再無兄弟姊妹,只我一人,沒奈何,早晚侍奉。如今母老,一發不敢拋離。卻又田園荒蕪,衣食不足,只得斫兩束柴薪,挑向市廛之間,貨幾文錢,糴幾升米,自炊自造,安排些茶飯,供養老母,所以不能修行。」
猴子道:「據你說起來,乃是一個行孝的君子,向後必有好處。但望你指與我那神仙住處,卻好拜訪去也。」
樵夫笑道:「不遠,不遠。此山叫做靈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個神仙,稱名須菩提祖師。那祖師出去的徒弟,也不計其數,見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你順那條小路兒,向南行七八里遠近,即是他家了。」
猴子用手扯住樵夫道:「老兄,你便同我去去,若還得了好處,決不忘你指引之恩。」
樵夫道:「你這漢子,甚不通變。我方纔這般與你說了,你還不省?假若我與你去了,卻不誤了我的生意?老母何人奉養?我要斫柴,你自去,自去。」
猴子聽說,只得相辭,卻未見那過後樵夫卻是不似一人,待他走後便消失了。
出深林,找上路徑,過一山坡,約有七八里遠,果然望見一座洞府。挺身觀看,真好去處。但見——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半空青冉冉;萬節修篁,含煙一壑色蒼蒼。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噴香。石崖突兀青苔潤,懸壁高張翠蘚長。時聞仙鶴唳,每見鳳凰翔。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鳳凰翔起,翎毛五色彩雲光。玄猿白鹿隨隱見,金獅玉象任行藏。細觀靈福地,真個賽天堂!
又見那洞門緊閉,靜悄悄杳無人跡。忽回頭,見崖頭立一石碑,約有三丈餘高,八尺餘闊,上有一行十個大字,乃是「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美猴王十分歡喜道:「此間人果是樸實,果有此山此洞。」看勾多時,不敢敲門。且去跳上松枝梢頭,摘松子吃了頑耍。
少頃間,只聽得呀的一聲,洞門開處,裡面走出一個仙童,真個丰姿英偉,像貌清奇,比尋常俗子不同。但見他——騖髻雙絲綰,寬袍兩袖風。貌和身自別,心與相俱空。
物外長年客,山中永壽童。一塵全不染,甲子任翻騰。
那童子出得門來,高叫道:「什麼人在此搔擾?」猴子撲的跳下樹來,上前躬身道:「仙童,我是個訪道學仙之弟子,更不敢在此搔擾。」仙童笑道:「你是個訪道的麼?」猴子道:「是。」童子道:「我家師父正才下榻登壇講道,還未說出原由,就教我出來開門,說:『外面有個修行的來了,可去接待接待。』想必就是你了?」猴子笑道:「是我,是我。」童子道:「你跟我進來。」
這猴子整衣端肅,隨童子徑入洞天深處觀看: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說不盡那靜室幽居。直至瑤台之下,見那菩提祖師端坐在台上,兩邊有三十個小仙侍立台下。果然是——大覺金仙沒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不生不滅三三行,全氣全神萬萬慈。
空寂自然隨變化,真如本性任為之。與天同壽莊嚴體,歷劫明心*
美猴王一見,倒身下拜,磕頭不計其數,口中只道:「師父,師父!我弟子志心朝禮,志心朝禮!」
這菩提祖師正是先前那樵夫,乃是准提聖人所化之分身,見猴子遊走在山外,便化了他身將猴子引了進來,雖是知道猴子真身,但卻不免心中有些心思,知道猴子性性跳脫,便要敲打敲打才是。
祖師道:「你是那方人氏?且說個鄉貫姓名明白,再拜。」
猴子道:「弟子乃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人氏。」
祖師喝令:「趕出去!他本是個撒詐搗虛之徒,那裡修什麼道果!」
猴子慌忙磕頭不住道:「弟子是老實之言,決無虛詐。」祖師道:「你既老實,怎麼說東勝神洲?那去處到我這裡,隔兩重大海,一座南贍部洲,如何就得到此?」
猴子叩頭道:「弟子飄洋過海,登界遊方,有十數個年頭,方才訪到此處。」
祖師道:「既是逐漸行來的也罷。你姓什麼?」
猴子又道:「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陪個禮兒就罷了,一生無性。」
祖師道:「不是這個性。你父母原來姓什麼?」
猴子道:「我也無父母。」
祖師道:「既無父母,想是樹上生的?」
猴子道:「我雖不是樹上生,卻是石里長的。我只記得花果山上有一塊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
祖師聞言暗喜道:「這等說,卻是個天地生成的,你起來走走我看。」猴子縱身跳起,拐呀拐的走了兩遍。
祖師笑道:「你身軀雖是鄙陋,卻像個食松果的猢猻。我與你就身上取個姓氏,意思教你姓『猢』。猢字去了個獸旁,乃是個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陰也。老陰不能化育,教你姓『猻』倒好。猻字去了獸旁,乃是個子系。子者兒男也,系者嬰細也,正合嬰兒之本論,教你姓『孫』罷。」猴子聽說,滿心歡喜,朝上叩頭道:「好,好,好!今日方知姓也。萬望師父慈悲,既然有姓,再乞賜個名字,卻好呼喚。」祖師道:「我門中有十二個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輩之小徒矣。」猴子道:「那十二個字?」祖師道:「乃『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十二字。排到你,正當『悟』字。與你起個法名叫做『孫悟空』,好麼?」猴子笑道:「好,好,好!自今就叫做孫悟空也!」
正是: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