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零章高句麗
事情果然不出李泰所料,第二天早朝時候,皇上又一次提起御駕親征之事,在一片反對聲,有幾人發出了不同聲音,拿出四年前征戰高昌突厥一戰大勝之實,推舉李泰再次出征。
「依下官之見,憑那高句麗小國,由聖上出儀離京,實為太過,不如由太子殿下率兵,十四年時太子遠征高昌,那一戰可謂是」
那幾位大臣是將李泰一番誇耀,表面上,是十分看好李泰代父出征,但實則,在此之前,朝眾臣對於大舉興兵攻打高句麗的前景多不看好。
位於漢江流域的高句麗國,是從三國時期興起的民族,歷史由來百年,鼎盛時期,也曾在漢江流域稱王稱霸,但在將近一百年前被鄰國新羅和百濟聯手攻打之後,逐漸奚落,就是這麼一個一步步走向衰敗的王朝,卻在前隋大國的攻打下,屹立不倒,三十年前,隋朝大軍曾有百萬相攻,最後於遼河覆沒近三十萬,最終未能成武。
有人曾說,在隋朝末期,導致前隋滅亡的諸多民變,便是由於隋朝對高句麗的興兵不當,致使國力銳減,最後走向滅亡。
就是李泰自己,也並不贊成在此時不遠幾千里對林海之濱,易守難攻的高句麗大舉動兵。
但是皇上一意孤行,不聽眾臣勸阻,是要親征高句麗,近年他偶發病症,幾次免朝,眾臣又豈會答應要他帶兵出征。
這幾年,李泰在朝的勢力日益穩固和壯大,本來是不敢有人把他往這件事上湊的,但今日卻一反常態,有人起了個頭,朝一些平日不怎麼發表意見的大臣,竟都紛紛效應,一時間,朝風向傾倒,是把話題從要不要皇上御駕親征高句麗,轉換到要不要太子殿下帶兵這件事上。
有昨日遺玉的猜疑,李泰想當然知道這該當是誰的功勞,在一片議論聲,側頭瞥了一眼位於右列重臣之首,那垂耳恭聽,並不言論的人影。
李世民高高坐在龍椅上,是將殿堂下的眾人神態一覽無餘,他索味了一番,拂袖起身道:
「好了,你們吵吵的朕頭疼,時辰不早,這件事明日再議,李泰,你隨朕到御書房來。」
泰躬身出列。
「退朝」內侍總管揮了揮拂塵。
「恭送聖上。」重臣作揖。
將近晌午,陽光明媚,崇光殿旁的水榭外,守著一列手持儀仗的侍女,水榭,正坐著一大一小兩道人影。
穿著一身翠黃的小衫小裙,頭上紮著兩朵小髻,纏著墜有一串銀鈴的金絲綵帶,小雨點上半身趴在銀足案上,兩手托腮,目不轉睛地盯著綴有水草的瓷缸裡,相互追逐的兩條小金魚,是快要將鼻尖都湊到水裡,看了一晌,突然抬頭詢問對面心不在焉的遺玉:
「母妃,母妃,小金和小紅喝好多水,為何它們不用上茅房呀?」
因為它們吃喝拉撒全在一個地方,遺玉不好把這麼不衛生的事實告訴女兒,便只能哄道:
「誰說它們不用的,只是你沒看見罷了。」
「哦,那它們也要用廁紙嗎?」
「呃,」遺玉被女兒問到,猶豫是回答是還是不是,要說用,那小傢伙一準會想要見識見識這兩條掌心大小的金魚用的廁紙是有多大點一張,要說不用,那該怎麼解釋金魚上完茅房不用廁紙的問題。
這麼大點的孩子最是天真無邪,你教她什麼,她就學會什麼,真要讓她以為如廁後可以不用廁紙,那沒準明天她就會像這兩條魚學習。
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力轉的快,不等遺玉想出答案,轉臉就被端著點心盤子進來的平卉吸引去,忘了剛才是問遺玉什麼。
一大盤子剝洗好的水果放在案上,小雨點看看花花綠綠當一堆水晶剔透的龍眼果,乖乖地伸手給平卉,讓她拿帕子沾了清水給她擦洗乾淨,才下手去挑揀了最大最圓的一顆,正要塞進嘴裡,就聽遺玉突然咳了一聲。
「咳,嗯。」
小雨點抬頭看看遺玉,又看看這顆看起來就香甜多汁的龍眼,來回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了到嘴邊的好吃的,伸長了小手,送到遺玉面前,巴結道:
「母妃吃甜甜。」
遺玉見她盯著那顆龍眼,滿臉不捨還要充大方的小模樣,哈哈一笑,並不客氣,啊嗚一口張嘴吃下去,還順道咬了咬女兒的白嫩嫩的小指頭,嚇得小傢伙「嗖」地就將手縮了回去,捂在懷裡,委委屈屈地望著遺玉,語帶指控道:
「小雨點乖,給母妃大大的,還咬我。」
這顯然不是小雨點頭一回被遺玉咬了,上一次是她貪吃,遺玉為教她謙讓,便故意咬了她手指懲罰,小雨點是記得那次教訓,這回讓了,不想還是被咬了一口。
遺玉哈哈一笑,伸手擰了擰她的小鼻子,順手拿了一顆龍眼塞進她嘴裡,並不與她解釋自己剛才那並非是懲罰,而是喜愛。
母女倆又在水榭裡坐了一會兒,眼見要到了用膳的時候,才有宮女來稟報,說是太子殿下回宮了。
遺玉憂心忡忡地等了一個上午消息,聽見李泰回來,便起身吩咐道:
「平卉,把小郡主送去秦姑姑那裡,用了飯,再帶她睡午覺。」
又摸了摸女兒腦袋,溫聲哄道:「好好吃飯,母妃下午教你畫小蝴蝶。」
小雨點乖乖點了點頭,跟著平卉出了水榭,走了好遠還在頻頻回頭去看遺玉,明顯是捨不得,想要遺玉陪伴,但她剛才是也聽見李泰回來了,不大點的腦袋瓜總還記得爭不過個頭比她高上好多的父王,於是才沒有纏著遺玉陪她午睡,乾脆地走了。
「我要帶兵出征。」
遺玉捧著李泰外衫的手指一抖,怔了怔,才又抬起,將他換下的衣裳掛在衣架上,吸了口氣,穩定了心神,轉頭去看他。
「要打高句麗,便要走水路,你是有在沙地征戰的經驗,但對水軍又瞭解多少,唐軍不佔水利,我雖不懂戰事,可也知道,那臨海的小國是個易守難攻之地,前朝派了百萬大軍前去攻城,最終都折損在遼河,你又有何依仗能滅了它,若不能滅其國,縱是打了幾場勝仗,依舊是功敗垂成,到時鎩羽而歸,你又該如何是好。」
李泰摘下了頭頂相爭著權位的玉珠金頂,走到窗邊,在遺玉常躺的那張美人榻上坐下,看著她不自覺緊繃起來的眉頭,吐了口氣,道:
「我若不去,父皇必會領兵出征。」
遺玉想說,那就讓皇上去好了,縱是敗了,這等勞民傷財的過錯,也輪不到李泰頭上,現在算是什麼,明知勝算不高,要找個人頂缸麼。
可是她不能這麼說,她可以懷疑李泰的能力,但是不能教唆這個男人軟骨:
「皇上這些年,性情是常有變動,他今時說要御駕親征,沒準過幾日就淡了念頭,你且等上一陣子,待他心平氣和再說。」
現在宮裡,是少有人不知道皇上喜服丹藥,四年前那場大病過後,皇上便變本加厲地依賴起仙丹靈藥,兩儀殿供養著一群丹方術士,是讓太醫局的太醫們毫無用武之地,每年更有一筆不小的錢財用在這上頭。
丹藥固然能在短時間內讓人精神百倍,身體好轉,但長期服用,是有遺症,又易生依賴,遺玉是明白人,知道皇上未必不清楚這一點,之所以會堅持服用,怕也是同歷史上那些癡迷丹方的帝王一樣,存了長生延年的妄想。
李泰聽了遺玉的勸導,默默地看著她那雙煙霧一樣迷人,卻因這深宮日漸積鬱了陰影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才沉聲道:
「這一仗若能攻成,我便不必再等,我不願再等。」
遺玉能聽出他的壓抑,看出他眉宇間隱忍不發的氣勢,心一陣煩躁,既想要順從他的主意,又不願他去犯險,因她是還模糊記得,歷史上的太宗,似乎正是在御駕親征高句麗後,最後落得個敗興而歸,懨懨老去,不得而終。
連那名垂千古的唐太宗都因此落魄,這樣一場失敗,她不想李泰的人生會遭遇。
「我不想你去,」遺玉垂下頭,攥著發涼的手指,將心裡話說了出來,「幾年前你到高昌去打仗,我便日夜不能安寧,如今你又要到遼河去,是要我再為你擔驚受怕一年麼,你且再等等不行麼,不要著急,再等等。」
她不敢抬頭,因為怕看見李泰搖頭,她的要求幾乎是任性,對於一隻雄才大略又一心盼望高飛的雄鷹,她卻要求他停留。
「明日我會在朝向父皇請命,此番征討高句麗一仗,我當會全力而為安心等我事成吧。」
遺玉捏緊了拳頭,聽完李泰堅持己見的聲音,心的焦躁像是潮水一樣迸發而出,怕自己會忍不住同他吵起來,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