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俊上午隨軍進京,只進到皇城中,卻沒見著皇帝的面,只有牛進達幾名大將先行面聖,剩下的在宮裡等了一個時辰,才聽內侍傳達了聖訓,允他們各自回家等候封賞,留下這次領兵的大將在宮中用膳。
盧俊和李泰本就沒什麼共同語言,李泰又不是個愛找話的,兩人坐在一處,是全沒有兄妹兩個在一起談天的好氣氛,見他不自在,遺玉沖李泰使了幾回眼色暗示他迴避,偏偏李泰就跟釘在椅子上似的不肯走,不知是沒明白她暗示,還是故意不搭理,她無法,只好讓於通先帶盧俊回房去休息。
攆走了盧俊,李泰才開口,同遺玉道:「都問清楚了。」
松州一戰大捷,傳到京城,也只有少數人知曉是有人生擒了敵軍的大將,除了當時在場的,就連李泰也弄不清楚這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因而不能推斷,這到底是福是禍。
「嗯,我二哥說,一開始是尉遲將軍家的小公子說要混進松州南城去,他在一個帳裡,睡到半夜聽見他們商量,怕他們出意外,便跟了過去。至於能生擒那吐蕃大將,多半是運氣,他在南城為救尉遲小公子和劉家的公子確是受了重傷,不過也虧得有盧耀在城外接應,才順利脫逃,帶著人回營,攻敵破城之後,牛將軍才按軍規處罰了他們,因功不可泯,是以只打了二十軍棍示警,又捆在演武台上曬了三日示眾。」
遺玉將從盧俊那裡問來的經過大概同李泰說了一遍,最後才道:「你看這事有不妥的嗎?」
李泰思慮片刻,搖頭道:「既是有這幾家的小輩參與,就沒關係,且等吧,父皇早有栽培這幾家後人的意思,盧俊既在當中,定不會被漏掉,或能提拔領帶府兵,即便只是在下府當個副官,也是一件實差了。」
貞觀十年,太宗大行府兵制,兵農一體,舉國上下設建分佈六百餘府,又分上中下三等,上府兵達一千二百人,中府兵達一千人,下府兵達八百人,當中三百府在關內長安附近,擁天子腳下,是為內府,其餘外府皆為「折衝府」。
全國設十六衛,每衛皆有大將軍,受皇權直轄,管制六百府。又有「折衝郎將」為各個外府最高將官,「中郎將」領為各個內府最高將官,府中各級將官為衛士。
外府衛士,取六品以下官員子孫及白丁服役者擔當,而內府衛士,向來是取二到五品官員子孫充當。
盧家現在再怎麼不濟,墳頭上也出有一個懷國公,盧俊那也是正式入了族譜的盧家二少爺,盧中植的嫡孫,既有軍功,謀個內府軍官做做,還是不成問題的。
遺玉不大瞭解軍事,聽李泰這麼說了,便也不多疑問,因她心裡還惦記著盧俊適才提起另外一樁事:
「二哥這次結交了幾個朋友,當中有一個正是尉遲將軍家的小公子,一個然是夔公的長孫,兩人許是同二哥患難一場,竟鬧著要同他結拜,還在路上歃血先敬了天公,二哥稀里糊塗跟他們做了異性兄弟,才曉得他們家世這等高。然這結拜事還不知他們家裡大人怎麼看,二哥說是自己當了大兄,明天要往那兩府上親自拜見,我就擔心,若是他們家裡反對,那二哥豈不是下不來台?」
不怪她多想,別到時候兄弟做不成,還被當成是她二哥有意攀附,別的倒是其次,盧俊心裡肯定不好受,這是她絕不願見的。
李泰聽說這事,先是意外地「咦」了一聲,又聽她擔心,直接搖頭,道,
「鄂公夔公頗有重義之名,不論他們名聲虛實,有盧俊救人是真,不會為難他,你若還不放心,不妨代他備一份厚禮,明天一齊送到他們府上去。」
聽他說的大有道理,遺玉連連點頭,「那我這就去。」
禮的確要好好地備一份,也叫人曉得他二哥不是光桿,好歹有她這王妃妹妹在,可不是一窮二白的落魄戶。
正月十四,盧俊帶著兩車厚禮,先是登門到鄂國公府叩門,尉遲敬德早就在家等著他,見了盧俊一面,退避了尉遲寶慶,同他聊了個把時辰,才高高興興地收下禮,開口允了兒子認這個結拜大哥。
尉遲寶慶又同盧俊一道去夔國公府,劉老爺子在外查兵未歸,劉父是個好說話的,又有劉少貢在邊上支嗆,當場就同意了他們三個結拜兄弟,只等他們定下日子,再行兄弟換帖禮。
哥仨約了明日上元節出去喝酒商量好日子,盧俊便興沖沖地回王府去同遺玉報備了。
「妹妹送的那幾罈酒,尉遲大人和劉大人都很喜歡,我說了這禮是你給備的,他們還讓我轉謝你。」
遺玉一聽是哭笑不得,他們兄妹三個,少時雖是二哥最為貪玩好動,可最沒心眼的也是他,給他裝點門面登門送禮,他卻是把這出支招的都給供了出來,想必沒少被那兩家大人套話。
罷,盧俊正是這點最招人待見,沒準事情這麼順利,就是因他這股子實在勁兒呢。
「謝就不必了,我前些日子在京裡幫你相中了一間宅子,下午帶你過去走走,要是行就回龍泉鎮去取錢買下,過了年就掛門匾開府,到時候娘從揚州回來,也好在長安住。」
李泰私產甚多,就連遺玉的嫁妝單子裡也包有兩座院子,然要讓盧俊光明正大地過活,非是另找宅院不可。
遺玉在城西臨近延康坊的正街,給盧俊尋了一座三進兩院的半新宅門,帶一口小湖,一座花園,還有一塊空地能當練武場,並不算大,可勝在五臟俱全,周圍住戶環境也好,都是武官府邸,方便他交際。
「我也不懂這個,你看著辦就是。」
不是頭一天才曉得這妹子好,盧俊聽她安排的面面俱到,再想起來前些年流浪時的溫飽不濟,又想起這幾個月隨軍的聽聞,心頭一熱一冷,一手在背後緊握成拳,一手拍在遺玉肩頭,悶聲道:
「等二哥能正經帶兵了,一定要去賺幾個大功,總有一日當上大將軍,給你依仗,叫誰也不敢小瞧你欺負你。」
遺玉笑瞇瞇地點頭,認真地答了一聲「好」,卻不知,為了今時這一句諾,卻注定了盧俊一生戎馬,盧老爺子在天有靈,亦不知是否會欣慰後繼有人。
遺玉最後還是帶了盧俊去看了宅子,拍板訂下之後,就問盧俊拿了鑰匙,讓平彤帶人回璞真園去取錢,兄妹倆則是就近乘車到西市,步行在坊市內逛店舖,置辦一些裝點宅院所用,直接叫人明日送到新宅去。
同盧俊逛街,又同李泰不一樣,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妹,在一起便是天生一份丈夫也比不得的親近和自在。
因李泰下午被蘇勖找走,遺玉曉得他晚上八成不會回來用膳,回去早了也沒意思,便放心地同盧俊在外面吃了,傍晚才歸。
「王爺回來了嗎?」遺玉一進王府,便尋了跟上來的門房問道,盧俊走在她邊上,打算到翡翠院去拿藥,再回屋讓下人給換。
「回王妃的話,李管事派了人來送信,說是在外頭吃。還有公主府下午送了帖子來,您請過目。」
公主府?遺玉還在想著是平陽找她,但接過那造價奢侈的檀木香箋一看,便知道是猜錯了人。
「出什麼事啦?」盧俊見她好好地皺起眉頭,便以為是壞事,忙問道。
盧俊不認不得幾個字,遺玉也就沒把帖子給他看,直接告訴他:
「沒什麼,是長樂公主邀我明晚到虔香樓去賞燈。」
盧俊前後算起來也沒在長安城住幾天,因而連長樂是哪位都不曉得,只道是個公主,又是正經寫了帖子來找遺玉去玩的,反倒是對那地方有些印象,道:
「虔香樓?我怎麼好像在哪聽說過。」
「就在東都會開平坊裡,怎麼,二哥去過?」
聽她一詳說,盧俊一下子就想起來,搖頭笑道:
「沒去過,不過剛巧,明天我同寶慶和少貢約了喝酒,也是在開平坊,聽他們說,好像就是挨著那家虔香樓,叫瑞同酒樓的地方,我怕迷路,不如明日咱們一同出門?」
「你們約的什麼時辰?」
「戌時前後吧,你若是要晚走,我就自己去也無妨。」
「那咱們酉時過半就出門,我先送你到酒樓,正巧王爺明天要到別府去赴宴,你們要是玩的遲了,我先回府也好再派人去接你。」
兄妹倆一拍即合,這就說定了明天一同出門。
捏著帖子回了房,遺玉才又在臉上掛起疑色,她可不會以為長樂真是邀她去賞燈的,莫非是還記著大理寺她壞了她好事,要秋後算賬?
「主子,您若不想去,就推了麼。」平卉侍候著遺玉脫下輕裘,勸道。
「推了這一回,還有下一回,總不能一直避著她,被人聽說倒成我拿喬,去見見也好。沒事,我既有防備,就不會吃什麼虧。」
遺玉安撫了她一句,便披上開衫,到書房去了,自得了那寶貝《薦季直表》,她一日不摹上幾筆,夜裡就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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