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魏王生辰宴還有三天的時候,遺玉和李泰突然冷戰起來,具體表現為,李泰夜不歸宿,遺玉不聞不問。
晚上睡不好,遺玉反而起的更早了,在滿屋子侍女「擔憂」的目光裡,就像平時一樣洗漱、穿戴、吃早點,同人說話臉上依舊會帶笑,甚至比平時還要溫和三分,但看在幾個近身的丫鬟眼裡,卻是無異於暴風雨前的寧靜,侍候地愈發小心翼翼,生怕觸了遺玉霉頭——昨夜王妃同王爺吵架,嗓門大的她們站在院子裡都能聽見動靜。
「都下去吧。」
遺玉一進藥房,便將從早起便跟前跟後的幾個侍女都攆了出去,少了那幾道關切的視線,果然輕鬆許多,長出了一口氣,她並沒急著調藥,走到窗邊,將向陽的兩扇窗子拉開,坐下,從袖裡掏出刻了一半的木頭和小銀刀,繼續削皮。
「唰唰唰」
過了一會兒,她動作突然停下,扭頭望著窗外那片小花園,視線隨便落在一簇枝葉上,然後開始走神。
思緒回到昨晚,她沖李泰嚷了那麼一聲後,他便將她放下了,一屋子的旖旎被她破壞殆盡,大約是當時她生氣的樣子面目可憎,掃了李泰興致,他丟了條毯子在她身上後,便拎著腰帶揚長而去了。
「唔——」背靠著窗欞,遺玉一手捂著額頭,喉嚨裡擠出一個沮喪的音節。
她這是做什麼呢?不就是幾句話麼,問一問他又不會少一塊肉,明明心疑他最近晚上到底去了哪裡,介意那個不知道有沒有的蘇蘭姑娘,惱他那個據說是裝滿姬妾的院子,一看見他便下意識想逃避這些問題,連問都不敢問,這算是什麼事兒啊
她偏過頭,看著不遠處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藥桌,眼神恍惚,好像看見昨晚自己被他放在地毯上,被他攏好衣裳,又拿毛毯蓋在她腦袋上的畫面,胸口頓時一緊,面色窘迫地將視線躲開。
算了,他也沒自己想的那麼混蛋,多半都是自己小心眼兒了。
「好,」那就今天晚上問他吧。」
握了握拳頭,給自己鼓了下勁兒,遺玉小聲嘟囔一句,將木頭和小刀重新揣進腰裡,換了大褂準備將昨天沒配好的藥做完。
另一頭,內室裡,侍女們收拾好床鋪,平卉看著地上聚起的一小堆比前幾日都要多的木屑,揪起眉毛,在床帳裡外檢查了兩圈,沒發現木料被老鼠啃過的痕跡,便收攏起那把木屑,一臉納悶地到後院去向平彤討教。
平陽被下毒,是公主府的內務,遺玉便不得知到底是哪路人想加害她,只是從平陽那裡得了一份現成的毒藥,這麼一來,即便遺玉不認識這混合起來的毒物叫什麼,想要解毒也變得容易許多。
忙活了兩天,配出三單藥,不敢盲目下藥,為了試探毒性深淺,遺玉挑了半下午,帶著藥方去探平陽。
她近來頻繁出入昭華府,門房前院見慣了,都是客客氣氣地請她進門。
平陽住在暖閣,途徑一座花園,遺玉跟在帶路的侍人身後,也沒閒情賞景,低頭邊走邊想事,是不知前前後後幾個侍女正在悄悄打量她穿戴。
天氣轉寒,衣服添厚,遺玉嫌長斗篷拖拉,不愛系,衣局那頭摸到她這點喜好,便討巧地在襦裙長衫上綴了各種裘皮裝點,乍一看是同繡走花紋無異,又能保暖,襟口袖邊拿細線勾上的一圈圈細軟裘絨,更是叫人看起來嬌貴可愛,她今日穿了一色青狐皮子的襦襖,腰上纏了三圈彩絲的革帶,垂著幾隻狐毛扎的小絨球,還是顯得纖細無比,盈盈一握。
侍女們的眼神一下下偷溜在她腰上,京裡其實興的是豐潤的美人,唐又以胸美,但這樣難見的纖腰,似柔還韌,說實話確比別處更招人眼,便是同為女人,瞧著也有些莫名地心癢。
「見過魏王妃。」
花園裡的一條主廊不算窄,但要三五人並排通行還是勉強,迎面打遠走過來幾個人,遺玉是聽見說話聲,才抬起頭。
兩丈遠外,一對侍女矮身低頭拜見,其後立著一名身穿披風的怪人,說「他」怪,並非是只「他」穿的厚實,但這大白天的,還是在公主府的花園裡,頭上戴著雙層的黑色紗冪,頭臉不見,脖子也被一圈褐貉皮子細細密密圍起來,不露半點皮肉在外頭,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說「他」怕冷麼,偏偏這人站的直溜,不見半點瑟縮,只是身形有些僵硬而已。
遺玉眼皮抖了抖,幾乎是第一時間,便將此人同李恪手下那個不知名的毒師聯繫上。
「免禮,這位是?」
那一對侍女只是猶豫了一下,為遺玉引路的那名侍人便輕斥道:
「沒規矩,沒聽見王妃問話嗎?」
「奴婢該死。」兩人慌忙告罪。
「回王妃的話,」那侍人轉頭來同遺玉說道:「這位是府裡的客人。」
那「客人」聽她這麼說,也不出聲,連頭都沒有動上一動,隔著一層黑紗,看不清臉色,然遺玉卻有種被對方盯著的真實感覺,這種感覺,並不舒服。
「哦。」
她是什麼心思,一看便知這群下人是在給這怪人打掩護,不好洩露對方身份,但越是這樣她心裡越是有數,好脾氣地笑了笑,沖那人點了下頭,擺手讓那兩個侍女起來,便抬腿從她們讓出的過道上走過,經過這怪人身邊時候,暗自吸了一口氣,辨著味道,挑了下眉毛,擦身而過。
李泰要擒李恪手裡那名毒師,公主府外也有探子,光天化日也不可能隨便抓人,遺玉因而不願打草驚蛇,便就配合她們將「他」當成一個客人。
「魏王妃嗎?」看著那前簇後擁的女子消失在走廊轉角,黑披風的客人自語一聲,暗沉的嗓音裡有些叫人捉摸不透的顫抖。
「仇先生,您怎麼了?」
「我來長安不久,聽說這有位魏王妃破過一宗大案,就是剛才那位吧?」
「正是,仇先生也聽說過大的案子?那可是一件奇案,魏王妃是咱們京裡有名的才女,是解了刑部都沒能破得了的案子呢。」
兩個侍女方才被遺玉解圍,心裡惦她好,難免多說上兩句,但這幾日府裡整頓,說完她們便覺得多了嘴,任憑那黑披風的客人再問些什麼,也都只是答說不知,不肯再多講了。
傍晚,內廳,燈油挑的昏黃適目,銀足小案上的菜餚一盤盤冒著熱氣,一壺燒酒熱在爐子上,分明是一副溫馨畫面,氣氛卻安靜的叫人心裡發毛。
「知道了,你下去用飯吧。」
仁彎腰站在門外,偷偷往廳裡瞄了一眼,便見端坐在矮榻上的女主人,低著頭執起箸子夾菜,一片冬筍小口地嚼著,只見一片白皙的前額,看不清臉色,這畫面讓人眼睛發疼,被邊上兩個丫鬟狠狠瞪過來一眼。
他心中不由哀嚎一聲:
怎麼每回來傳話的倒霉事都要他幹,這王爺回不回府,和他這當奴才可沒有半點關係呀
周仁走了,病癒的平彤今天下午便重新上崗,揮手退了幾個小侍女,跪坐在遺玉身邊,斟了一杯酒:
「主子,這天冷,喝上一些酒,夜裡也好入眠。」
她這幾日雖不能服侍跟前,可也從平卉那裡聽說,王爺不在,王妃沒一晚是睡得安生的,常常是早起進屋伺候,人已醒了坐在床頭看書,有一回平卉進屋沒有叫門,正趕上王妃起床,偷瞧見她疊了王爺的衣衫收進櫃裡,就好像是四月裡王府出事那一回,平彤只要一想著她夜裡要抱著一件衣裳睡覺,便覺得心酸。
遺玉看著遞到面前酒杯,猶豫了那麼一下,便接過喝了,溫熱的酒液入喉,暖了胃,果然舒服了一些,菜吃不下,便乾脆倒了酒喝,幾杯下肚,便有些醉意,向後靠在軟墊上,一手晃著酒杯,目光從幾個丫鬟臉上掠過,輕歎一聲:
「你們這是做什麼,我記得你們先前都是有跟過大家戶的,想也見過內宅的那些個瑣事,我這也算不得什麼,王爺確是幾日沒回來,我的確不痛快,但一個個拿這眼神偷瞄我,倒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可憐人似的。」
平雲和平卉趕忙低頭,平霞撓了撓脖子,小聲接話道:「主子不可憐。」
「哦?」
平霞沒瞧見平彤眼色,嘴巴一快,便答道:「吃穿都有,就不叫可憐。」
平彤狠瞪了她一眼,遺玉卻是呵呵笑了,眼神漸漸清透,點頭讚道:
「你說的對。」
李泰兩年生辰沒有宴慶,今年擺在芙蓉園的紫雲樓中,皇上都在早朝時候問過,又特別送了幾個宮廷的御廚過來幫忙,陸續賞了好些貢品食材到芙蓉園去,好叫其他幾名皇子羨嫉了一通。
平陽生辰時,幾名封地之官的皇子都趁機回了京,又因清查刺客一事留了下來,磨磨唧唧進了十一月,卻沒一個肯走的,這又輪到李泰生辰,更是有借口湊熱鬧,賴著不走。
宴貼初八便全部都發了出去,遺玉叮囑趙川檢查了兩遍,確認沒有遺漏,當天的膳食也都提前做了幾桌嘗味,各項器具,燈飾等等,這些全可以交給下人去辦的差事,她都親自過目了一番。
初九這天,一大早,園子裡便忙活開來,掛燈擺宴,一直到下午,紫雲樓裡最後一隻燈籠掛上,今晚的正主還未見人影。
於通腳步匆匆地進了紫雲樓,連路差點碰倒幾個端盤子的侍從,逢人便問,在二樓的香廊下找見了平彤,二話不說,便扯著她袖子往僻靜處走,也顧不上人嫌。
「誒?於大哥,你不是在橋上接人麼,怎麼跑後頭來了?」平彤瞧見他神情,心裡有些不妙,便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於通沉著臉看了看左右,才低下頭,附耳低語。
話說完,再瞧平彤臉色,已是難看的要命,兩個人干站在那裡半晌,她才咬著牙道:「我先過去瞧瞧,你千萬莫到主子跟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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