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四章遺囑
府內的上下,皆已換上素面的衣裳,頭上的金翠也都摘盡,換了單色的發繩或是銀飾木飾。
遺玉吃罷晚飯,沒多在院子裡休息,換了身乾淨的素衣,便領著平彤上朝陽院去。前廳的靈堂還在佈置,盧中植的遺體暫時停放在房內,這一晚需得全家去守夜。
走到院子外頭,正巧碰上剛從裡面出來的盧智,他讓平彤在一邊守著,領了遺玉到牆下。
「大哥,什麼事?」
盧智看了一眼周圍,方才低頭看著她,道:「上午祖父醒那一會兒,交待了些事情,白天人多,不好同你細說,這幾天恐沒機會說話,抽這空當,我便與你講了。」
這麼大半天,兩人是沒什麼說話的機會,就連盧中植的遺言,遺玉也僅知道個一兩句,還是從盧景姍的哭聲中聞得的。
「上午那會兒,大伯二伯兩家子都在跟前。祖父已經明說了,要大伯承爵,庫房和田宅地契等物均稱四份,二伯家占一半,剩下的一份給咱們家,一份給書晴留作嫁妝,還有江南那些余產留給你做嫁妝。兩位伯母當時沒說什麼,可等到出殯之後,肯定是會鬧騰」
遺玉越聽眉頭越緊,沒有天降橫財的欣喜,卻有苦笑的衝動。這不鬧騰才有鬼了。讓無子嗣的大房承爵,二房不樂意,把偌大的家產分了一半給二房,大房不樂意,這看似是挺平均的分配,卻讓兩家都會心生不滿,向來明智的盧老爺子為何要這麼著分,真是叫人有些想不通。
她正是疑惑,便見盧智輕歎了一聲,給她解答:
「祖父這般,表面公平,實則是偏了心,大伯名下又無子嗣,擺明了就是衝著我來的。」
遺玉聽他一語點破,方才恍然大悟,等過個十幾二十年,盧榮遠年老,身邊若無子承爵,那就只有盧智可選,這就相當於是給他安排了一條後路。
還有那四分之一的家產和江南的余產,後者不算什麼,但前者——盧榮遠承爵之後,雖同時承接懷國公的俸祿和田產,但比起盧家的家產,卻是小巫見大巫了。若是單獨給他們四分之一,兩房肯定都不樂意,但是給了一厚份與盧書晴做嫁妝,又給了那江南的薄產與她留作嫁妝,卻同時堵了大房和二房的嘴。
遺玉是去過庫房的,憑著那些她看見的東西,也能估摸出看不見的東西。扣去了厚重的陪葬,四分之一的家產,各種東西相加,該是有十萬兩白銀,這個數目讓人想想便覺得腦子發蒙,打個比方,若是他們家那山楂生意能持續下去,一年淨賺也就是千兩白銀,光賺不花,也要存個一百年。
「我原先的想法是,等頭七一過,咱們就搬出府去,可眼下看來,卻沒這麼容易了,」盧智皺眉,「下午那一會兒的功夫,大伯母和二伯母各自叫我過去說話,都有讓咱們跟著同過一家的打算。」
盧智尚未成家,帶著那麼一大筆的家產,跟著誰過,不就得給誰看著,他們兄妹不管府內營生,誰知道錢到底是個什麼數目,這麼一來二去,等到盧智成家立業,那筆遺產可是有油水能扣的,趙氏和竇氏都是精明的人物,誰不曉得個中道理。
遺玉苦笑道:「如此這真金白銀倒成麻煩,乾脆就不要好了。」
錢誰不愛,可沒了盧中植,盧家便會不太平起來,他們兄妹是不想同任何一家攪合在一起,盧智要開府,還得等個半年,跟誰過都難熬。
「若是能不要,我同你講這些做什麼,」盧智揉揉眉心,說多了話,嗓子有些發啞,「祖父說這些的時候,可有兩位太醫都在跟前,若是咱們不要,傳出去,那便是兩房欺負咱們孤兒寡母,這名聲可就難聽了。我下午已經拒了她們,想著她們肯定是會從你這裡下手,你記得這一陣子,不管是哪位伯母私下找你說話,你都莫要答應她們什麼去。」
「我曉得了。」遺玉見他疲乏,道:「平卉讓廚房做了些吃的,還在熱著,你先回院子去用飯吧。」
「好,裡頭來了不少宗親,說話有些不中聽的,你不必搭理。」
交待完這句,他轉身快步回向黎院去了,遺玉左右一瞄,卻見本該在一邊放風的平彤站在不遠處同人說話,她也沒喊人,站在朝陽院門前等了片刻,平彤一臉難看地小跑到跟前,湊到她耳邊小聲道:
「小姐,上午抓著的那個人不見了。」
「嗯?」遺玉皺眉,這一天都沒什麼閒空跟盧智提,沒想到那人竟逃脫了。稍一思量,她道:「算了,此事暫不要同我大哥講,你去叮囑那馬伕別多嘴。」
「奴婢已經叮囑過他了。」
遺玉點點頭,「走吧,咱們先進去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她雖是知道紅莊的人在找機會抓她,但這陣子她都不出門,只要不落單便是安全的,等盧老爺子出殯後,再同她大哥商量下對策。
朝陽院內人不少,卻並不喧嘩,有的只是低低的切切私語聲,盧老夫人上午暈睡過去後,便被安排在離正房最遠的一處屋子裡,空出隔壁的房間用來待客——待那些前來幫忙的宗親和姻親。
明日入棺,天明前凡是盧家的兒孫小輩都要披了孝衣才可出入,按盧家舊例,這孝衣樣式簡單,卻不能假借無親緣關係的外人之手縫製,廳裡幾張厚實的絨毯上,至少坐了三十來個人,用一道六扇的折疊屏風隔開,外側是二十來個已婚的婦人們,內側則是七八個會針線又尚未出閣的閨女們,都是前來幫忙的親戚。
遺玉坐在屏風後頭,一手捧著白布,另一隻手靈活地捏著針線在上頭穿梭,旁邊有專門的老婆婆來教習如何縫製簡單的五服,針法很簡單,她又是常做針線活的,聽說了一遍就記住了行針,只要縫製她和盧智的兩件,並不麻煩。
聽著外頭婦人們的小聲議論,進來已經有兩刻鐘的她,總算知道盧智之前說她們說話不中聽是個什麼意思。
「唉,三堂叔他年紀大了,想要孫子也情有可原,但認了這麼一家子回來,還不抵不認呢那無名盧氏被擄去,也就罷了,怎地他家那個二兒子都不見人影。」
「說是被送去外面遊歷,斷了聯繫,就找不見人了,你管人家來不來呢,就是剩下這麼一對兄妹,不照樣分到了那麼一大份兒家產——不過三表舅他最向的還是大房家,承爵不說,還專門留了一份厚重的嫁妝給書晴那閨女。」
「不是那家子也有個閨女得了一份麼?」
「這哪能比,你沒見三表舅回京時候,是運了多少車的東西,南邊還能剩下什麼,頂多是些田產和商奴,恐怕還不如咱們這些人家給閨女備的嫁妝多呢。」
「說的是,依我看啊,這老爺子到底還是為了給本家留根香火,才留那一大份子給那家,那閨女便是個搭頭,盧智是個好的,名聲好不說,好像還被皇上看重過,若是明年科舉有個好著落」
「呵呵,二嫂,我瞧你是相中這孩子了,你母親家是有不少小姐尚未婚配吧,若是心思,可得趁早了。」
「瞧你說的,人家現在到底是本家的大少爺,又是京裡有名的少年人物,我那幾個侄女可配不上。」
「等這樁白事了了,他可就不是了,你還是盡早打算吧,免得人家真在科舉後」
隔著一道屏風,這臨近的三兩婦人竊竊私語只是若干之一,遺玉只當是笑談聽了,縫好了一邊側腰,要換另一處時,卻被人從外頭喊了一聲:
「小玉,小玉在裡頭嗎?」
「我在。」聽是盧榮和的聲音,遺玉應著聲,將手裡東西放下,繞出屏風便見站在門口的他衝她招手,她便移到走廊上同他說話。
「這是方才實際寺送來的符,需得孫輩今晚在房後燃盡才成,」盧榮和把手裡的一小疊紙張並著火折給她,「書晴不知跑哪去了,你拿著這個,去院後頭你祖父那間房下面燒了,小心些,別燙著手。」
她應下,他便又急匆匆地朝院外走了,平彤方才被人叫去搭手,這屋前屋後都掛有燈籠,她也不膽小,便自己拿了東西,繞到朝陽院屋後頭去。
因為是冬季,屋後除了幾顆禿樹和假山石外,很是空蕩,下人們每日清掃,地上也沒什麼枯枝敗葉的,她尋到了正房內室的後窗,正要去點那疊符紙,卻聽見一陣嗚嗚的哭聲從邊上的假山後頭傳來。
遺玉猶豫了一下,收起火折,便朝假山後頭走去,只因那晚上聽起來有些嚇人的哭聲,像是盧書晴的。
那日從舒雲樓醉酒回來,她便沒再主動找過盧書晴說話,這陣子盧老爺子昏迷在床,兩人沒少在朝陽院裡碰面,起初她還點頭打個招呼,見對方視而不見後,她便歇了好性兒。
(昨天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