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輝不說話了,他默默的走上前來,抱住了五哥的肩頭。窗外,西北風驟然增強,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窗欞,吹滅了蠟燭。黑暗中,溥俊語帶雙關的說了一句;「真冷啊,說不定要變天呢!」
溥俊說的一點兒也不錯,天果然變了。黎明時分,下起了毛毛小雨,不大一會兒就轉成了小雪,而且夾著細細的冰雹。小沙粒似的,打得人臉上生疼。天,出奇的冷。溥俊估計,這麼冷的天,皇上不會來了,正要過去請安,哪知一個小太監跑過來,說皇上定於今日早膳之後,前來觀看打狼。溥俊不敢怠慢,連忙召集下人們將做好了準備。
上午9點,關續清滿面紅光,精神健旺的帶著官員們來了。昨晚上一夜的鬧騰,除了王公和幾位內閣大臣之外,一般的外藩王公和大臣們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見皇上興致這麼好,發出了一片頌揚之聲。
溥德帶著兩個兒子,走過去跪迎聖駕。關續清高興的看著兩個三四歲的孩子,笑著問:「老二,這是朕的孫子嗎,叫什麼名字啊!」
溥德剛說一句;「回父皇,大的叫毓玨……」哪知那個老二毓敏卻朗聲說道:「不敢勞爸爸代奏,孫兒名叫毓敏。」
關續清又驚又喜,嗯,小小年紀,這麼懂規矩,口齒這麼伶俐,真行啊:「好好好,起來,孩子。來,讓爺爺瞧瞧,唉,要在小戶人家,說公公沒見過兒媳婦,爺爺不認識孫子,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嗎?可是,咱們皇家就是這樣。朕終日忙於國家大事,竟失去了天倫之樂。」
毓敏靠在關續清身邊,隨口答道,「您*持國事,為百姓解憂,這也是天倫。皇上要做皇上的事,不能只在乎家人。」
關續清一聽,更是驚奇,一夜的煩惱,被這清亮的童音驅散得乾乾淨淨,不禁開懷大笑,「哈……好孫子,這麼大的小人兒,竟能說出大道理來,不容易呀。可是,毓敏,朕雖把皇恩雨露,灑向四方,當了個好皇帝,卻沒顧上自己的骨肉,不是個好爺爺。」
溥德在一旁聽出父皇的話外音了,他在高興之中還沒忘兒子們的事呢。他怕毓敏年幼無知,說出什麼不妥當的話來,正要上前答活,卻聽毓敏又說:「皇爺爺的聖德,遍及四方,孫兒自然也會享受到。」
這話說得更是得體,關續清也更是高興,看著毓敏,不由得感歎道:「朕的孫子都這麼大了,朕能不老嗎。」
毓敏接口道:「您才四十幾歲正是春秋鼎盛、大建功業的時候呢。」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大笑起來。
關續清指著前面說道:「溥賢,這兒離打狼的土城多遠哪?」
「回父皇,不到五里。不過,道路坎坷,汽車難走。兒臣的坐騎,是父皇賞賜的御馬,走得很平穩,請父皇放心。」
關續清興致勃勃:」哎——觀賞雪景,怎麼能走馬觀花,走一走,也可以活動一下嘛。」
關緒清一邊說一邊拉著毓敏的小手,逕直朝前走了,一路上,祖孫兩人談談笑笑,說得十分熱乎。關緒清是要考較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子;毓敏呢,卻是童言無忌,問什麼就答什麼。皇上步行,誰敢坐車坐轎啊,上自皇子皇孫,下至文武百官,急急忙忙跟了上來,簇擁著皇上,來到了獵狼的土城。
這個土城並不大,依山築成,兩丈多高,裡圈直徑也不過半里,卻圈了四五百隻野狼。野狼是群居成性的,每一群自成一夥。看下邊,大約有那麼七八群,分散在上圍子裡,各佔一方。母狼在正中間,護著狼崽子,公狼則在外圈,瞪著綠光閃閃的眼睛,伸著血紅的舌頭,警惕的注視著其他的狼群。這些野狼,自從被圈進來,就一直餓著肚子,也不知餓了幾天了。大概他們之間,已經發生過幾場爭鬥。土圍子裡,草叢中,到處可見斑斑血跡。
關緒清拉著毓敏和毓玨,登上土城,站到連夜加修的牆垛子一邊,向溥賢微微一笑說:「老四,看你的了。」
四皇子溥賢響亮的答應一聲,向下邊一揮手,幾個下人抬著一口三百多斤重的野豬走上城頭,割斷捆綁的繩索,推了下去。野豬本來就是山林中的猛獸,身上粘著一層厚厚的松脂沙土,堅如鐵甲。口中獠牙,又長又粗,好似一把利刃。一般的虎豹見了它,還要退避三舍呢,區區野狼,它哪會放在眼裡。再說,它也餓了好幾天了,見了獵物,精神振奮,發了瘋似的便向狼群衝了過去,又撕,又咬。霎時間,幾隻公狼,有的被野豬的撩牙挑開了肚子,有的被野豬的巨齒咬斷了喉管,成了野豬解饞解餓的美餐。可是,這群狼畢竟有四五百隻啊,一頭野豬又怎能對付得了呢?而且,這些狼也是餓得急紅了眼,百無禁忌,同樣把這頭野豬,看做是救命的佳餚了。於是,成群結隊,反撲過來。豬與狼,狼與狼之間,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血腥搏鬥,慘烈之狀令人心驚膽戰,不忍卒睹。
溥賢見野豬和狼群已經鬥得筋疲力竭了,高喊一聲,「放箭,把活著的全都射死。注意,只准射頭,留下整張的狼皮,咱們還要賞人呢!」
一聲令下,四皇子府上的家將親兵,馬上分散開來,弓拉滿月,箭似流星,朝著下邊射了過去。其他皇子的親兵和護衛們,也趕來湊熱鬧,一齊放箭。狼是有名的頭硬,四皇子只准射頭,可也真不容易。足足過了兩個小時,下邊的野豬,野狼,才全都倒在血泊裡不動彈了。
關緒清抬腳就要下城去離近看一看,溥賢連忙上前攔阻:「父皇等一等。下邊讓孩兒們去收拾,萬一有沒死透的,驚了駕……」
關緒清不以為然的縱聲大笑:「哈哈……朕一生經了多少驚心動魄的大事啊,還怕這幾隻死狼嗎?」說著抬腳就走,眾警衛和皇子們不敢疏忽,連忙跟了過來,護在皇上的前後左右。
老九溥偉趁著這個機會,緊走幾步對溥賢說:「四哥,你這打狼的法子,確實是獨出心裁。不過,據小弟看來,讓它們這樣自相殘殺,是不是太殘酷了一點?」
溥賢冷笑了一下說:「哦,九弟,你這樣想嗎?其實,我不過是想讓父皇看個熱鬧,散散心,解解悶。要說打獵,父皇什麼樣的獵物沒有見過?要說賞人,又哪差這幾張狼皮呢?至於說到殘酷,狼也不是什麼好動物,有什麼值得可憐的呢?」
倆人悄悄的談話,卻被走在前面的關緒清聽見了,他心中怦然一動,心說老四今天是不是有意安排這場打狼呢?狼群既團結起來對付野豬,又反過頭來自相殘殺,讓人不由得生出許多聯想。在朕的身後,他們兄弟會不會也這樣自相殘殺呢?他們會不會聯起手來,對付當了自己的兄弟呢……想當初,康熙朝有個歷史著名的九龍奪嫡,這種事會不會也發生在自己身上呢。不管怎麼樣,看來老四用心很深哪。哼,不過你用心再深也逃不過你爹老子的法眼,孫猴本事再大又能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嗎?朕先不動聲色,且看你們以後怎麼在朕面前表演。
關緒清一邊沉思著,一邊往前走。草地上遍地都是死狼的屍體和碎肉,血跡斑斑。他們來到那頭已經被狼咬死的野豬跟前。關緒清一個不留神,踩到了野豬身上。沒成想那野豬還沒斷氣,「嗷」的一聲直立起來,瞪著血紅的大眼,盯著關緒清。眾人都大吃一驚,巴特爾拔出腰刀就衝了上去,卻聽一聲低沉的呵斥:「回來,保護兩個孩子要緊!」隨著這聲喊,關緒清早已拔出佩劍,朝著這頭猛獸捅了過去,其實那野豬渾身是傷,血也已經流盡,剛才只不過是垂死掙扎一下罷了。關緒清的劍剛插到皮肉裡,它就倒地氣絕了。可是,在萬分危急的時刻,皇上臨危不懼,竟能親自誅殺野豬,還要巴特爾等人先保護孩子,就這一手,就把在場所有的皇子們都鎮住了,都大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說實話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大部分皇子都嚇傻了,根本就沒想到要去護駕,即使有人想要過去,手腳也不聽使喚了,親眼看到父皇大展神威,他們對父皇的敬佩之情又增加了許多。
四皇子溥賢安排的這場打狼,太驚心,太離奇,也太不可思議了。上自皇上,下至皇子和王公大臣,都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猜想,但是,又都說不出來。眼看天色漸晚,關緒清叫眾人各自回駐地,他也騎了馬,帶著羅明等人向煙波致爽齋走去。
突然,前邊不遠處,一隊大約三百多人的騎兵,飛奔過來。後邊,又有幾隊騎兵,排成整齊的方陣,也是奔馳過來。關緒清立即勒住馬頭:「嗯,這是哪裡來的騎兵,派個人去問一下。」羅明答應一聲,拍馬奔去,不一會,帶著一個人回來了:「萬歲,是熱河守備司令彭志率軍前來護衛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