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禮儀舉辦的過程中,胡適都是迷迷糊糊的,幸好《謝恩表》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倒也沒出什麼差錯。
但到典儀完畢、看誇官的人們紛紛散去後,胡適卻變得失態了,他看見路邊一家燒賣鋪門口沒有人出來瞻仰狀元風采,他立即回身叫教育部送他回去的工作人員停下,自己下車進了店。那老闆上身光著膀子,下身只穿了個褲頭正在納涼。猛的看見胡適頭插金花,穿一身嶄新閃亮的狀元袍服進來,先是嚇了一跳,慌得手忙腳亂,趕忙找衣服穿上,卻一時間找不到,不得不就地跪下行禮。
胡適也不買東西,直愣愣的盯著老闆說:「我中了狀元。我考了第一名。」
「小的剛從長安街回來。」老闆說道:「您老是狀元,天下第一!」又矮又胖的老闆笑得眼都瞇起一條縫,伸出大拇指來,「將來必定要做到內閣宰輔大臣。」
「噢……」胡適隨手扔下了一張百元龍幣,「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他喃喃的說著,出門上車,抽出三張百元龍幣給教育部派來的隨從,說道:「我想獨自在街上走走,你們這就回去交差吧。這點錢各位先拿去喝酒,回頭我還請你們。」
那些人早已經走得口乾舌燥,渾身燥熱,巴不得他這一句話,拿了錢謝過狀元老爺,高高興興的找地方喝酒去了。
此時雖然已經過了盛夏,但驕陽如火,知了叫得人心裡煩躁,家家都在乘涼歇晌,吃西瓜、喝茶解暑。胡適像個傻子似的沿著天街向前走著,見到沒有人出來看熱鬧的店舖,就進去賞一張百元龍幣,聽人說幾句奉迎話才離開。惹得一群光屁股小孩跟在身後看熱鬧,像這樣轉了四五家,胡適見前面一家肉鋪,三間門面前有一株大柳樹,門面東邊搭起了一個白布篷,篷下的桌上放著剛剛出鍋的滷肉。一位姑娘坐在旁邊守攤兒。
胡適走過去,正要開口,見門裡的櫃檯旁坐著一個人,穿一身舊大褂,一隻手打著扇子,一隻手在帳簿子上記帳。那人一抬頭,正好與胡適四目相對:「適之!」
「枚叔!」
兩個人幾乎同時驚呼了一聲,章太炎幾大步繞出櫃檯,對玉兒道:「這是我過去的文友,現在——」
「現在我中了狀元。」胡適直愣愣的看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的柳絲,說道:「剛剛坐車誇官,你們沒看見麼?」
章太炎吃了一驚,心說才幾天沒見胡適怎麼成了這副模樣,說出這種話?仔細審視胡適的神態,只見他目光渙散,似夢似醒,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旁邊的玉兒只是用手帕捂著嘴格格笑著,章太炎說:「玉兒,笑什麼?趕緊搬個凳子出來。」
胡適木木的說道:「這有什麼好笑的?十年寒窗換來了今天的成就,我容易嗎?」
「不是好笑。」玉兒也看出胡適似乎是迷了心竅,進去搬了個條凳出來請胡適坐下,又笑道:「這麼大熱天兒的,天上掉下來個狀元到我們張家肉鋪!您不說,還當是哪個廟裡的塑像跑出來了呢——我們家只殺豬,不殺狀元!」
「玉兒!」章太炎瞪了嗔了玉兒一眼,又對胡適說:「恭賀您從此平步青雲了。不過玉兒說的也對,現在您是狀元郎,就這麼自己個兒走出來了。這樣吧,您少坐一會,我去找陳寅恪來,剛才我還給他送去一副豬肝。他多少懂點醫術,我看您像是有點神不守舍的模樣。」
胡適迷迷糊糊的說:「嗯?我怎麼神不守舍了?狀元啊,十年寒窗換來的,我容易嗎?」
章太炎聽他說話越發顛三倒四,越發相信他得了瘋病。正拿他沒有辦法,猛地想起《儒林外史》,眼前的胡適很像范進,於是把玉兒拉到一邊小聲道:「你照死裡挖苦他,比挖苦我還要狠十倍!」
胡適在旁邊聽見了「挖苦」兩個字,喃喃說道:「挖苦?我有什麼可挖苦的?我也不挖苦別人,讀書人都不容易。」
「誰說挖苦您了!」玉兒倒了一杯涼茶,放在胡適面前的桌子上,冷笑著說道:「我是個女孩子家,對這些事都不懂,狀元,狀元是什麼東西?」
章太炎一口茶正喝到嗓子眼上,聽見玉兒說這話,猛地一嗆,趕忙裝咳嗽掩過沒笑出聲。
胡適非常認真的說道:「姑娘你這麼聰明,怎麼問出這個話來?狀元,是天下第一人!」
玉兒恍然大悟的說道:「哎呀,那可失敬得很啦,天下第一人,幾百年出一個呢?」
胡適楞了一下,說道:「三年。」
「三年就出一個?「玉兒感歎道,「我還以為是孔聖人、孟聖人、當今皇上,五百年出一個呢。三年就出一個,也就比老母豬下崽兒少點罷了。」
旁邊的章太炎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胡適苦笑道:「你怎麼能這麼說呢,金殿考試,皇帝賜宴,北京城誇官遊街,從**正門出來,就是王侯大臣也沒有這份榮耀啊!」
章太炎見對方怎麼打擊也不清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冷不丁說了一句:「胡適,你犯了殺頭的大罪了!」
「什麼?」
「我剛看過《中華日報》。」章太炎見胡適被這句話說的渾身一顫,知道這一招果然奏效,於是冷冷的說道:「你疏通考官,暗地裡買了試卷。北京肅政史上書彈劾,皇上震怒,已經把肅政史的彈劾折子發到司法部了,劉光第大人為主審,親王載洵監刑,過不了多久你就要被殺頭,搞不好還要凌遲,到這種地步你還敢在這兒擺狀元的架子麼?」
話沒說完,胡適已經是面如死灰。章太炎走過去晃了晃他,胡適竟然毫無知覺,章太炎嚇了一跳,心說自己好生生嚇死一個狀元,往後可怎麼辦?
玉兒站在一邊,見章太炎慌了手腳,過來看了看,怪他說:「沒有那個金剛鑽,你幹嘛欖這瓷器活?他瘋不瘋傻不傻,關你什麼是,倒要多管這閒事!」說著用中指向胡適的人中那兒使勁一掐,胡適「哎呀」叫了一聲,醒了過來。
「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到了這裡?」胡適眨了一下眼,眼神已經不再發直,身上彷彿顫抖了一下。他已經完全恢復了神智,只是愣愣的望著章太炎,過了半晌才一笑說:「喝……喝酒喝得太多,醉了……」
玉兒把茶碗往他手邊一推,說道:「你這是**湯喝多了,要我說,還不如醉著,一醒來就當不成天下第一人了。」
正在這時後,只見東邊幾個人坐著一輛汽車滴滴的開過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遠遠喊道:「胡老爺,榜眼爺在那邊等著,你怎麼在這裡和這種人說話。」
胡適趕忙起身,向章太炎一拱手,說道:「章兄,失陪了,改天到我府裡好好敘敘。」說著就滿臉慚愧的和那些人走了。
章太炎苦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道:「三天前在一起說話還無所顧忌,到現在人家考中狀元,自己卻是一個普通的帳房先生,人的尊卑貴賤馬上就分出來了。」
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蘇爾。
「跑起來,跑起來!別他媽的像個娘們兒一樣!」杜聿明大聲的叫罵著正在訓練著的新兵們。
在伊拉克戰爭中一戰成名的杜聿明現在已經升成了師長,肩膀上也抗起了金光閃閃的少將軍銜,不過每次當他面對這些新兵的時候,總讓他想起自己得意的閃電部隊。
要說在所有西征軍部隊中最能打仗的,杜聿明始終認為是自己老底子的閃電部隊,在伊拉克戰場上殺得敵人鬼哭狼嚎,橫掃整個伊拉克中北部地區,那時是何等的威風。現在倒好,貓在了這裡訓練什麼新兵,眼看著其它部隊打法國人,肅清伊拉克的殘餘敵人,一個個威風凜凜的,自己卻像龜孫子似的。
「杜聿明,又在那兒罵人了?」後面一個平和而冷靜的聲音響起。
杜聿明嚇得一個激靈,不用看,他最害怕的人來了,中國西征軍總司令,帝國最年輕的元帥馮玉祥!
對於馮玉祥,天不怕地不怕的杜聿明總是沒來由的有一種畏懼感,要說是馮玉祥的官銜比自己大也不是,說實話能被他看在眼裡心存敬畏的上級還真沒幾個。
「報告總司令!」杜聿明趕緊回頭恭恭敬敬的敬了一個軍禮:「這些個新兵蛋子太笨,怎麼教也學不會,不罵幾句他們不開竅。」
馮玉祥冷哼了一聲:「你杜大師長現在威風了,誰在你眼裡都成新兵了,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撤了!」
杜聿明知道總司令是開玩笑的,吐了下舌頭,趕緊換了話題說道:「總司令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馮玉祥冷著臉說道:「我最近接到關於你的投訴可是越來越多了,打罵新兵,縱容部下和兄弟部隊鬥毆,原來我就沒抽出時間來管你,你現在脾氣越來越見長了。你的部隊吃不得一點虧是不?一名小小的中尉敢動手打別人的少校,真的想造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