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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相華說:「這便是俗味兒,俗茶解渴,蘭香解憂,各有各的妙處。」
關緒清大笑:「說得好,說得好!」回頭瞅了一眼王五和黃飛鴻,笑道:「大家出來就為了高興,你們也不用拘禮,都坐吧。」兩個人這才靠著門簾兒坐下。
關緒清端詳著茶壺上的孫猴子三打白骨精的圖案,悠然說道:「我打算過一陣子派人到江南選秀,順便體察民情,可朝裡那幫清流們整天都在朕耳邊仁義理智的絮叨,說什麼為人君者要克己復禮,還舉出堯舜王莽的例子來勸說,把我耳根子都磨破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躲出來散心。」
馮相華笑說:「您不必煩惱,選秀本來就是宮裡的規制,別人只有勸諫的份兒,這事總歸來講由不得他們。」
梁啟超也說:「您以往日理萬機,身邊本就該有些體恤的女子,陰陽調和,龍體才能健康。不要說是選秀,就真的是三千粉黛也不過分。」
趙秉鈞也一再稱是。
正說著,夥計捧著菜單來了,關緒清隨便掃了兩眼,就交給馮相華,馮相華也沒看,把菜單交還給夥計,指指身旁的關緒清,對夥計說道:「瞅見沒有,這位爺是京城裡最大的糧商,你們自己看著拼對幾樣硬菜來,要是伺候得周到,賞錢自然少不了你的。」
夥計立馬換上一副笑臉,彎著腰說:「敢問這位爺怎麼稱呼?」
「田盛公。」
「得勒!您瞧好吧,包您滿意。」夥計拿著菜單出來,嘴裡還嘀咕著:田盛公?還是京城最大糧商?從來沒聽說過呀。
功夫不大,幾樣菜品陸續碼到桌子上,看著雖然沒有宮裡的精緻,但菜香濃郁,讓人聞著就把饞蟲往外勾,為了穩妥起見,王五和黃飛鴻先各嘗了一口,連連挑大拇指,關緒清也夾起一筷子菜放在嘴裡慢慢咀嚼,小腸陳的腸子肥而不膩,筋筋道道,嚼幾下就滿口生津,越吃越覺得有滋味,吃一口就叫一聲好。大家都斟滿了酒,關緒清舉杯在手,說道:「當初朕說過,茶是水中君子,酒是水中小人,但無酒不成席,難得今天咱們相聚,我們同飲了這杯酒。」
君臣正喝酒說話,隱隱聽到一股蕭然的絲竹聲,一個女子的吳儂軟語唱道:「但許蘭閨消永晝,豈教少女動春思……」聲音如百轉春鶯,醉心蕩魄,曲終人遠,還讓人覺得餘音繞樑。但側耳細聽,卻又使人百囀千回、如泣如訴。
正巧夥計上菜,關緒清等人就順便向他打聽,夥計歎了一口氣說:「父女兩人一個三弦一個琵琶,打揚州千里迢迢逃荒到北京,一路不知受了多少風雨顛簸,在京城裡沒個落腳地兒,要不是我們掌櫃子心善給了個餬口的機會,說不定早就餓死在街頭了。這年月雖說天子有福,天下太平,可是遭災受難的百姓還是很多啊。唉!」
「這樣吧,你把那父女二人請到雅間來,我們想要點唱。」關緒清給趙秉鈞使了個眼色,趙秉鈞會意,摸出一張百元龍幣來,交給夥計,夥計當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像雞吃米似的點頭稱是,一溜煙就出了雅間。
功夫不大,只聽一陣細碎的步子,夥計的聲音說道:「你們爺倆兒算是有福了,今天遇到貴人,人家可是京城大戶,好好伺候著,賞錢肯定少不了。」
簾子一挑,走進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穿著一身醬紫色裌衣,殘破的地方打著「雞嘴結」,戴著一副圓餅子墨鏡,正好遮住了臉上一道傷疤,看樣子竟是個盲人,手裡捧著個三弦,緩緩走過來,到門前停住腳步向關緒清等人做了揖,說道:「不知道大爺想聽什麼曲子?」
關緒清一擺手道:「什麼拿手就唱什麼。」說著,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相貌很普通,但黑榛榛的頭髮油光可鑒,一對纖纖素手抱著一隻琵琶,低著頭,臉上帶著悲哀的表情。夥計在旁邊罵了一聲:「抖起精神來,死了娘嗎?」女孩點點頭,臉色稍稍平和了一些。
關緒清一皺眉,擺手讓店伙退下,端詳著父女兩人。王五搬過兩張凳子來,讓二人坐下。老者怯生生的說道:「小老兒就唱一首《歎三生》吧。」說話間調了個弦音,伸出一隻枯癟的老手,在弦子上一抹,那邊女孩就唱道:「三生石邊歎三生,奈何橋上奈何生,老天偏有弄人意,西湖案,風薄霜冷,何處話孤燈……」歌聲淒淒楚楚,令人柔腸百轉,沒想到這女孩是一副金玉般的嗓子,竟唱出這麼傷情的曲調。
一曲唱罷,大家早已經沒了酒興,心裡蒙了霜霧似的,一片悲涼之氣。關緒清過了好半天才說:「老人家,聽你的曲子非常悲涼,心裡肯定也要說不出的苦衷吧。」
老者放下三弦,歎了一口氣說道:「小老兒一聽這位貴人的聲音就知道是個善心人。」他慢慢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皮肉翻捲的瞎眼來,用手一指:「要說這事還要從我這對瞎眼說起。」
老者絮絮叨叨說出自己的經歷來:「小老兒本是揚州公道鎮人,這公道鎮是前清大學士阮元的故鄉,想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曾戲說『普天之下,唯此公道』,因此就有了公道鎮的名字。唉,皇帝下江南只管吟風弄月,哪裡去管百姓的疾苦。眼下雖說是太平年月,可誰又想公道鎮竟從此就沒了公道……」
趙秉鈞忍不住問道:「這話怎麼說?」
老者長歎一口氣道:「說這話是去年,朝廷一道赦令發到揚州府,全國蠲免錢糧。佃戶們要四六繳租均分這點皇恩。老財主摳門兒,說是地價漲了,原本要加租的,現在不加租已經客氣,還要鬧佃,只好抽地另找人種。為這個,幾個佃戶來講理,就打起來了,宴席也掀翻了七八桌。縣長大人兩頭勸,誰也不聽,就任憑財主們糾起一幫地痞胡鬧打人。其中有個財主叫徐有道,就在縣裡也是最大的地主,年年都是主佃不和,聽說還鬧出過人命。不但這裡有地,縣北還有一處,總共有幾十頃……」
關緒清「哦」了一聲,喝了一口茶,提起精神來,啪一下展開竹骨折扇兒,一邊聽著一邊搖著扇子。
卻聽老者續道:「咱們窮人氣不過,就出錢請來鹽幫的出來主事兒……」
「等等,」馮相華打斷了老者問道:「鹽幫是幹什麼的?」
「這位貴人,你們是京城裡的大商人,自然不瞭解南省的事。揚州是水鄉,也是漕運重地,天下鹽商十之七八都聚會在那裡,鹽稅就是揚州府的主要稅收,都靠這些鹽商支持著。可這鹽商也分三六九等,大點兒的叫鹽商,小點兒的叫鹽販子,再小點兒的叫鹽油子,鹽商大多在官府備案,手裡有官府的鹽引,鹽販子便私下裡倒騰,鹽油子都是單幫,搭個門路,在鹽商屁股後面吃點兒殘飯,倒也過得逍遙自在。別管是鹽商還是鹽販子,要想把鹽平平安安的運往各地,就要用到鹽幫。據說揚州府水路有三十六家鹽幫,最大的一家叫『鯉魚幫』,鹽幫是兩頭吃的角色,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鹽商們即使是有了鹽引,又有幾個是規規矩矩的做事的,很多人都背地裡勾結了官府,搞那一本萬利的買賣。」
「什麼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梁啟超越聽越是驚心,忍不住就問了一聲。
「自然是販私鹽了!這私鹽的買賣從古至今屢禁不絕,就因為這買賣是一本萬利,許多人為此甘願冒殺頭的風險,還不全是錢都鬧得嗎?揚州府鹽課最重,要是走黑路就可以省下一大筆課稅錢,原本一分利就變成十分利,誰不願冒了殺頭的風險往這錢窟窿裡跳啊!鹽幫是個兩頭吃、兩頭怕的角色,官府那邊亂髮鹽引,怕出事就由鹽課中抽出一筆來給鹽幫。鹽商就更不用說了,要是得罪了鹽幫,人家把你一船私鹽都倒到河裡,回頭就說是船翻了,還向鹽商索賠,鹽商也只能打破牙和血往肚裡吞。因此說揚州府鹽幫是個厲害角色,這鹽幫裡也分個三六九等,有的專搞黑心買賣,除私鹽不販,與鹽商沆瀣一氣,甚至欺壓百姓,氣焰囂張得了不得。方纔我說的鯉魚幫還算是個義幫,時時周濟窮苦百姓。」
「看來你對鹽幫的事兒倒是很清楚啊。」關緒清有意拿話試探。
老者說:「小老兒眼瞎可心不瞎,活了六十多歲,好壞還分得清。再者說我閨女那死鬼丈夫就是鹽幫裡的,就是因為和財主們械鬥被打死了。兩個人還沒有結婚,我家定禮都收了,眼看活蹦亂跳一個人兒就這麼沒了。慘吶!」
「匡當」,那女孩手一顫,琵琶落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關緒清一皺眉,說道:「老人家不要悲傷,我倒是有個親戚做京官,你詳細說說,興許還能幫得上忙。」
老者一聽,拉著閨女撲通一聲跪下,叫道:「要是您能幫忙,小老兒就是裝牛做馬也要報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