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莫璃對那艘船更加注意,莫名地,她心裡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般,然而這一路上卻風平浪靜,天空連片烏雲都沒有吹來。但隨著船越來越近虞山,她的心頭焦躁的感覺卻是越來越重,於是那天下午,她便將絲行裡一位叫劉真的小管事找來。
劉真是她當初進絲行時,從低下培植起來的自己的親信。這年輕人原本就只是絲行裡一個跑腿的,因嘴巴不夠利索,額上又帶著個刀疤,而且窮得響叮噹,所以即便在絲行裡當了六七年的差,也僅是個小打雜的。然而莫璃一開始就看中了他有一身好水性,而且會南邊多個地方的方言,後來又知道他自小就跟著他那斥候老爹在軍中混過,雜七雜八地學了些不入流的本事。因此這些年他雖一直就是個小打雜的,但對絲行內的關係卻都瞭然於心,故而莫璃進絲行沒多久,就將劉真給提到自己身邊做了左右手。
「馬上就到虞山鈔關了,我需要你幫我個忙。」
「莫東家請吩咐。」
莫璃往外看了一會,然後才低聲道了幾句。事情吩咐得有些奇怪,但劉真沒多問,直到完全明白莫璃的意思後,他才認真點了點頭,然後便退出去了。
江面上浮滿碎金的時候,船終於在虞山鈔關口靠岸了,莫璃原想如之前一般,也下去走走。卻不想才一出來,就被通知除了下去繳船稅蓋印章的人外,余的人不得下船。莫璃原還不敢確定自己的行程能不能跟阿聖碰上,如今一聽到鈔關的人這樣強硬得沒有任何理由的要求,心頭頓起一陣猛跳,然後趕緊往前方不遠處那座沐著金光的山那頭看去。
虞山並不高,才六十丈許,名為山,但實際上只是個大土丘,因大昭開國皇帝的英靈曾沉睡於此,所以後人才以山為名。即便後來皇陵並未在此修建,不過開國皇帝的後人卻在這山上修了座祭壇每年這裡都會有固定的祭祀儀式,那些個時間,這附近的官員都清楚,因此能早早準備得妥妥當當的。只是當出現規律之外的事情時,所有官員都有些發懵,比如眼下,這皇帝老爺子好好的皇宮不待,竟一個興起就跑到這邊來了,而且還不許這地方的人興師動眾,更不許人通知這地方的父母官。
就是虞山鈔關口的官員們,也只有上面那幾位心裡知道這個事,偏這個時候,他們這的兵統共也就三十來個寒酸得可以。
莫璃站在船頭的甲板上,眼睛盯著前方好一會後,再觀察了一下這鈔關口周圍,發現這裡明顯不如上一個鈔關口熱鬧,船隻稀稀落落的就那麼幾艘,岸上的人也少得可憐,於是她心裡更加篤定阿聖他們已經到這了。
他此時應該就在前面,離她不足五里,莫璃放在欄杆上的兩手緊了緊許久才輕輕吁了口氣,然後轉過頭,此時劉真已隨石大山等人一塊下船去了。隨後她又往關口另一邊看了一眼,即瞧著同她一路過來的那艘船也已在岸邊停靠並且很快,那船上也下來幾個人。
石大山將船在這停留一晚,除了要蓋印章外,還要去縣裡一趟結算去年的一筆賬,算著時間,他估計得明兒早上才得回來。因此他將印章事辦妥後,回來交待了一句,並請莫璃和莫古代他勞累一夜,然後就離開了。
「我安排人守夜,你去休息吧。」用過晚飯,莫古便對莫璃道了謝。
莫璃卻搖了搖頭:「今晚就由我看著吧,五叔到底一把年紀了,而且這兩日不是還吐得厲害,加上船一直在江上走,估計這些天都沒好好休息過,就趁著今晚正經歇一夜吧,夜裡若有什麼事,我會叫您的,而且我這還有紅豆陪著。」
莫古確實覺得自己這些天就沒睡過一個好覺,見莫璃都這麼說了,而且守夜其實就是安排船員輪流看著罷了,倒不必負責的人時刻親力親為。因此也不推辭,說了幾句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夜幕降下,岸上亮起燈火,只是不知是往常就這樣,還是就今夜比較特別。人影稀落的岸上,那點星火看起來有些過於單薄了。莫璃默默看了一會兒後,就抬眼望前方望去,便見虞山那邊,此時竟也有火光穿透濃暗的夜幕,模糊地照到她眼裡。
而同他們停靠在一起的那艘船,看樣子也打算在這停一晚。
只是當她這裡船頭和船尾都亮起風燈的時候,那邊卻什麼動靜都沒有,只船艙內透出些許稀薄的燈光,讓人知道船上有主。
「姑娘,要不先您睡一會兒吧,劉真回來了我再喊您起來。」已經快子時了,江面上寒氣重,莫璃已進了船艙,卻並未睡下,紅豆擔心她一會頂不住困,就勸了一句。
然而,這才說著呢,就聽到門外傳來叩叩叩的三聲輕響,莫璃即朝紅豆使了個眼色,門打開後,果真是劉真回來了。
今夜無風,江流較之往日平靜許多,除了岸上那鈔關衙門口還立著幾位守夜的士兵外,視線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空蕩蕩的一片。靠在岸邊的數艘商船也沉默得如睡著了一般,只有掛在船頭的風燈在輕輕晃動。
桌上的燭火爆了一下,莫璃聽完劉真打聽回來的消息後,怔了半響,然後才開口:「你確定他們真是月氏國的人?是軍人,不是商人?」
劉真點頭:「東家,我自小就是在南放邊境那的軍營裡長大,對月氏國人的一些習慣和口音很熟悉,對有過訓練的軍人就更不會陌生。我自小就跟那種人打交道,不會認錯,那幾個商人絕對是假扮的。」
莫璃一時間覺得腦子有些亂,有什麼在心裡盤旋,卻一時理不出頭緒軍人,商人,月氏國,戰事,虞山·····她看著跳動的燭火,不知過了多久,臉色忽然大變,眼裡也跟著現出駭然之色她終於想起那當年韓四道到底對她說過什麼事了。
就是這個地方,就是這個時間,月氏國的刺客潛入大昭,血染虞山,過後朝中捲起一場巨大的風波,牽連者無數,入獄流放斬首·····上面權力的變更,連帶著下面的買賣也跟著受到影響。只不過當時關於虞山的事似乎被特意壓下了,知道的人並不多,就是韓四道也只是無意中跟她提了幾句罷了,過後再沒說過。
難怪之前聽到月氏國和虞山這兩名的時候,她心裡會生出那樣的不安。
可這個事·····這個事該怎麼辦?!
莫璃握了握手心,卻發覺自個手掌不知何時已經冒出一倔汗阿聖就在那山上,此事若真,那他定也是凶多吉少,就算能逃過一劫,那萬一被罪責······天子一怒,誰知道會有多少無辜會被牽連!
見莫璃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紅豆就擔心地問了一句:「姑娘,怎麼了?」
莫璃僵硬的抬起臉,卻一時間依舊說不出話來茫然和恐慌令她猶疑不決。直到她忽然想起之前做的那兩個夢想起他胸口被利箭直穿而過,想起他身上那汩汩流出的鮮血,呼吸一窒後,她終於拿定了注意。
片刻的低語劉真面上立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一旁的紅豆也覺得雙腿一軟,差點沒一屁股坐下去。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動作了沒有,總歸我先拖住這邊,你幫我去送消息。」莫璃說到這,就看著他道,「就幾里的路,你到了那邊後,無論如何要想法子找到阿聖,將這邊的事和我的話告訴他!」
劉真面色凝重,思索了片刻就點頭轉身,只是將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卻忽然想起一事,即回過頭道:「東家,十五爺可能還不認得我。」莫璃將他提拔到身邊,也就這小半年的事,不說阿聖不認得他,就是他也不認得阿聖。更何況眼下那地方可不好潛進去的,萬一被人發現,他須得有個憑證才行。
莫璃一怔,遲疑了一下就轉過身,將一直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顆狼牙給解下來。拿在手裡看了一眼,然後咬了咬牙,就遞給劉真道:「你見到他後,把這個交給他。」
莫古才剛剛入睡,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震動給驚醒,卻還不及他弄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跟著又一個比剛剛更大的撞擊襲來,要不是他及時抓住旁邊的桌子,怕是直接從床上滾下去。
出什麼事了?他甚至顧不上將旁邊的外衣披上,就趕緊下地往外跑。
一開門,卻發現好些人也跟他一樣,一臉不解地從房間裡出來,就在一個個都茫然的時候,不知誰在一邊忽然一句接著一句呼喝了起來。
「是船尾那兒出的事。」
「旁邊那艘船將咱的船給撞了!」
「快快,大家快過去,要打起來了,咱東家正帶著人跟他們理論呢,大傢伙趕緊起來,那些傢伙撞了咱的船,還要打人啊!」
這一下,再怎麼迷糊的也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怔了一怔後,即擄著胳膊往船尾衝去。
莫古還沒跑到船尾,就瞧著那邊燈火通明,並著無數吵雜喝怒聲攪渾在一起,火藥味十足。
船尾這兒所有風燈都點了起來,同時那十幾個由莫家安排上船的夥計,此時差不多有一半人正滿腔怒火地要衝到對方船上理論去。另一半人手裡則各舉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把,怒氣沖沖地扯著大嗓門一句接著一句用力聲援。
而對方那邊卻明顯沒有這樣的仗勢,他們只五六個人守在甲板上,一邊攔住別人,一邊開口指責是莫璃這邊瘋狗咬人,他們才是被撞的一方。只是對方那才五六個人的聲音,跟這十來個二十個漢子的大嗓門比起來,顯得實在太弱了,並且莫璃這邊眼下還有人在繼續增援中。
莫古呆站著聽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找莫璃,只是他剛要過去,岸上兩名衙役就已打著呵欠,一臉不耐煩地走過來,朝這吼了一聲:「吵什麼吵!」
莫璃馬上往旁使用了個眼色,隨即就有人跑過去大聲告狀,並拉著那衙役去看一看他們船尾被撞壞的地方。就在莫璃也要跟著過去的時候,莫古總算找到她這邊:「怎麼回事?怎麼會撞上?這大半夜,船都停得好好的怎麼會撞上?」
「五叔,您可算起來了。」莫璃一瞧著莫古,即指著船尾處那明顯有裂縫的地方道,「你看,這就是他們給撞的!咱們的船停得好好的他們卻忽然給撞上來,我剛剛過來一瞧,心裡就直發慌!」
莫古一看那裂痕,腦袋頓時大了,眼下石大山不在船上,而且離開時還特意托付了他們幫忙照看,如今突然出了這事,萬一影響到往後的買賣那可就糟了。於是不用莫璃多說他也顧不上多問,就趕緊往衙役那過去。這事兒就發生在鈔關口,須得請官府主持個公道才行,不然眼下雙方各有損傷,爭執不下的話,事情很難得到妥善解決。
不多會鈔關裡的官差就被驚動了,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莫璃這邊的群情則跟著越來越激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受了多大的冤屈。
「大人,我們的船停得好好的,裡頭還載了整一船的匹料呢,他們也不知大半夜的想幹什麼,竟將我們的船給撞成這樣!」
「胡說,大人是他們含血噴人!」
「什麼含血噴人我們船上那麼大一個洞,你沒看到啊,當大家都瞎了不成!」
「我們的船不一樣也有損傷!」
「誰讓你們大半夜不睡覺,使壞撞上我們!」
「是你們撞的我們!」
「是你們!」
「你們!」
「你們!」
「夠了一個一個說,到底怎麼回事?」
「是他們撞了我們的船!」
「是他們撞了我們的船!」
那官差怒了,又是一聲爆喝,然後讓莫璃這邊的人先說。莫古正要上前,莫璃卻忽然拉住他,同時給其中一位平日裡最能言善道的夥計打了個眼色。大半夜的,那官差哪想跟這事多做糾纏,悄悄收了一邊的紅包後,便也不去計較這出來說話的人是什麼身份,由得他開口就是。
那夥計果真不負莫璃所望,添油加醋地說下來後,對方那邊頓時按捺不住了,不等那夥計說完就開口反駁,於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吵。
而莫古這會兒也慢慢冷靜了下來,雖說雙方都爭吵得厲害,但經他觀察,即發覺眼下的情況好像是自己這一方在胡攪蠻纏。而且對方那邊說出的幾個關鍵的點他也注意到了,比如船初始時停靠的地方,比如船錨原先釘住的位置。他趁著此時還爭扯不休的時候,悄悄走開暗暗觀察了一下,隨後寒著臉將莫璃拉到一旁低聲質問:「到底怎麼回事?石大山留下的那兩位管事也發覺這事不對勁了。」
雖說兩船當時距離很近,但是仔細查看的話,還是能看出些眉目。
莫璃自是明白這個理,她估摸著再過一會兒,對方應該就不會再就此事糾纏下去,如果他們確實心懷不軌的話。因此時的糾纏,對別抱目的的他們來說,不僅是浪費時間,最重要的一點是引起官差的特別注意。
「是我讓人撞的。」既然莫古都發覺了,莫璃便不再瞞著,眼下得拉著五叔幫她將這一齣戲做完了,不然一會兒很難應付官差和石大山。
「什麼!?」莫古大驚,「你——」
「聖駕就在前面,虞山,那艘船上的商人是月氏國的軍人假扮的,我已讓人將消息捎過去了。」
莫古本要喝罵的話一下子哽在喉嚨中,怔怔地看了莫璃許久,像是不認識她一般。雖自草原一行後,他就知道他這位堂侄女,有時會突然做一些令人膽戰心驚的決定,但卻怎麼也想不到,她竟膽大到這地步。
「這事你怎麼知道的?」
「聖駕的行程是謝大人告知,那邊則是我剛剛讓劉真去探明的。」
「可眼下你讓人撞船是什麼意思?」
「五叔還不明白嗎,月氏國的人很可能打算行刺,我唯有如此才能拖住他們。」
「你瘋了,這事是你能插手的!」
「我沒瘋,阿聖如今就在那邊,我不能不管。」
「阿聖?」莫古一怔,「萬一都是你胡猜的,你實在是······這事哪能這樣亂來!」
「若真是我猜錯了,這船的損傷我全賠,石大山那邊我親自去道歉。」莫璃說到這,就看向爭吵那邊,接著道,「但若我猜得沒錯,他們確實心懷不軌的話,那這場事故,咱這邊要求的賠償,他們定都會答應下來,並且不會討價還價。」
「你·····」
莫古還沒真正消化這件事,爭吵的那邊就已有停歇的趨勢,如莫璃所說,對方自認倒霉,直接答應賠償銀子,並且真沒有討價還價,大方得像是財神爺下凡一般。莫古聞後大驚,莫璃的心頓時涼下去,竟是真的!
這樣的話,到底是這些人還沒來得及行動,還是已經有所行動了?為何從剛剛到現在,他們船上也就下來六個人,難道別的人早就已潛入虞山?只是虞山那邊怎麼也聽不到有什麼動靜傳來,還是因為離得太遠,所以即便真有什麼動靜,她這邊也聽不到?
既然一方都答應賠償了,那這架自然是再吵不下去,只是莫璃自是不能將此事就這麼輕易了結。跟莫古暗示了幾句後,就找了石大山身邊那兩位管事開始估算自個這邊到底有多少損失,同時也提議讓人也到對方船上看看。理由是既然雙方都握手言和了,那相互關心是應該的,只是這個理由卻被月氏國的人斷然拒絕。
莫璃即往莫古那看了一眼,莫古心頭慢慢生出寒意,這若真的,那簡直是捅破天的大事!再看莫璃,卻見那丫頭已一臉若無其事地同石大山的管事們開始估算損失了。而剛剛匆匆說好,他的任務是要保證將官差留在這,並安排船上的夥計們在船附近查看,藉著查看船身還有沒有哪損傷了沒察覺之事,起到監視對方的作用。
月氏國的人原以為自己這邊自認吃虧做出退讓後,這窩囊事很快就能平息,卻沒想事情不僅沒有如他們想的那般,而且還變本加厲起來。
十幾個明晃晃的火把,十多盞風燈,船上岸上加起來足有四五十人,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全都盯著他們,這算怎麼回事,天馬上就要亮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莫璃面上雖還是若無其事,但心裡緊張得手都要開始發抖了。自確定自己的猜測後,她就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個什麼樣的情形,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真的能起作用,更不知道劉真是否已見到阿聖了,虞山那邊又是什麼樣的情形···她只盼著,天能快些亮。
一個時辰後,即便莫古極力挽留,官差卻還是回去了大半,不過到底給他們留四個衙役在那看著。而莫璃這邊的夥計們在寒夜裡站了一個多時辰後,上下眼皮也開始打起架來,其實他們都不知道今晚到底是麼回事,只是因東家許了豐厚的報酬,所以剛剛一個一個都演得很是賣力。
生生等了一個時辰,月氏國的人見莫璃遲遲沒給具體數目,氣得七竅冒煙,最後留下一句明日再談,然後就回去自個船上去了。總歸剛剛都有了官府的人作證,對方的負責人也出來按了手印,因此莫璃這邊自是沒有阻攔人家夜裡睡覺的道理。
事情似乎得到了妥善的解決,於是,將到黎明時,除去莫璃這邊的人外,石大山的人基本都回去補覺了。
莫古走到她身邊:「沒有任何異樣。」
莫璃沒有開口,只是神色凝重的看著江面,凌晨之前的天,是最暗的時候。
遠處的江面如被潑了墨一般,眼睛適應了船這邊的火光後,再往那一看,就是漆黑一片。風吹得臉上冰冰的,連眼睛都覺得冷,她閉上眼,盡量讓自己焦躁的心平靜下來。好一會兒後,她才慢慢睜開眼,繼續看著遠處的江面。
莫古還想問她剛剛的事,卻就在這會,莫璃兩手忽然握住欄杆,身子微微往前面一傾:「五叔快看,那邊是不是有什麼在動?」
「什麼?」
「瞧著像是一葉小舟!」莫璃喃喃一句,隨後大驚,「糟了,會不會是他們船上偷偷下去的人!」
「我什麼都看不見。」
「你靠過這邊來看!」
「在哪?」
「看是不是,一定是,這個時候誰會在江面上泛舟,這得讓官差知道!」
「等一下······」莫古正要拉住她,可不想就在這會,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在凌晨這樣寂靜濃暗的時候,突出聽到這般急促的馬蹄聲,只讓人覺得那聲音像似踩在心口上一般,讓人沒來由的就是一陣緊張。
兩人對看了一眼,即轉身跑到靠岸的那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結果兩人皆看到了倍感震驚的一幕。難怪馬蹄聲那般讓人心驚,急奔過來的竟是一隊人馬,皆是身披鎧甲,即便是夜色也掩蓋不了那濃濃的殺氣!
鈔關的官差們被徹底驚動,連滾帶爬的出來,一瞧著這仗勢後,全都嚇呆了。而那有數的幾位知道內情的,更是臉色刷地一白,當即就跪了下去。
附近的商船全部被控制住,動靜弄得不小,之前才剛睡下的人又被吵醒,正沒好氣的走出來打算破口大罵的時候,卻冷不丁地看到眼前那一排排披著冰冷鎧甲的御林軍後,即嚇得一下子噤了聲。
不許隨便走動,不許隨便張望,不許開口說話,所有人都被趕回各自的船艙內好好呆著,沒有吩咐不許出來。姑娘,剛剛怎麼沒瞧著姑爺。」回到船艙內的房間後,紅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也沒瞧著劉真,他到底有沒有見到姑爺,這會兒外面那些人,是不是因為聽到姑娘送去的消息才過來的?」
莫璃搖頭,她也不知道,這種事,她如何能知道。
官兵過來了,說明她猜測的事確實沒錯,心裡微微鬆了口氣。但沒看到阿聖,她卻又開始擔心起來,難不成他是出事了?只是腦子剛一有這樣念頭,她即馬上止住這樣的想法。
所有人在船艙裡等著的時候,外面開始傳來刀劍撞擊的聲響以及時遠時近的馬蹄聲。不過那樣的聲音並未持續多久,天還未亮就歇下去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天差不多亮起來的時候,但還是沒有叫她們出去。船裡的人皆不清楚外面是什麼樣的情況,沒聽到許可聲,沒有人敢貿然出去看,就是待在船裡的人,相互間的交流也是盡量壓低了聲音。
人心惶惶,安靜得壓抑的氣氛讓人心頭極為恐慌。
阿聖真的沒事嗎?
莫璃越來越不安,照他的性子,若是知道她在這,定會過來的,難道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
一直到太陽升起後,一位鈔關裡的衙役小心翼翼地上了莫璃所在的這艘船,詢問了幾次後,就尋到她的房間,然後將她客氣地請了出去。
所有的忐忑和恐慌以及這五個多月來的不安,在看到朝陽下騎馬朝她奔來的人影後,全數消散。他還是那樣熱情直接,翻身下馬後,不等她上岸,就率先走上甲板,手一伸,即將她一把抱進懷裡。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不過數月而已,對她來說,竟恍若隔世!
沒有追兵,沒有利箭,沒有牢獄之災,他真的安然無恙地回到她身邊!
許久,莫璃才在他懷裡抬起臉,隨後就發覺他一邊的胳膊沾了大片的血,隱約還能看得到傷口,她大驚:「你受傷了!」
阿聖挪不出時間看自己的傷,兩眼一直停留在她臉上,毫不在意地一笑:「一點小傷。」
每次久別再見,他身上都是帶著傷,卻也依舊是每次都能對她笑得那麼燦爛無畏。
仿若因他的關係,十月初的陽光看起來竟如仲夏時那麼耀眼,視線被刺得有些模糊,手微顫地撫上他的胳膊,耳邊卻傳來他低沉醇厚的笑聲和輕哄。
片刻後,兩人被安排在鈔關衙門後院的廂房內歇下,同時請郎中過來給阿聖包紮胳膊上的傷。莫璃在一旁幫忙,待那郎中提著藥箱出去後,才小心問了一句:「那邊,是已經沒事了?昨晚劉真找到你了?」
「沒事了,虧他找去,不然還不知這還有一艘船。」阿聖將上衣都脫下後,就往椅子上一坐,同時將她拉到身邊,攬住她的腰道,「只是知道你在這也把我嚇一跳。」
莫璃手指在他那雙濃黑的劍眉上輕輕拂過,然後手貼在他臉上,低頭看著他哽咽道:「在獄中那段時間很難過吧,瘦了好多。」
「不難過,就是想你想得厲害。」他側過臉親了親她的手,然後收緊胳膊,將臉貼在她胸口歎道,「總算沒有對你食言。」
莫璃抱著他光裸緊實的肩膀,面上露出笑的時候,含在眼裡的淚也跟著落下。
一個月後,莫璃和阿聖乘坐的船總算在永州靠岸了,腿傷已痊癒的朱氏領著莫雪,同族裡的長輩一起站在永州港口等迎他們。
莫長青已聽說這趟同莫璃和阿聖一起隨行的,還有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好似是為徹查姬家商社而來。一個月前虞山的那場刺殺,消息並未傳開,知道實情的人也沒幾個,但莫長青還是稍有耳聞,故如今聽說左都御史前來·心裡不禁忐忑萬分。
商社在莫璃回到永州的第二天就被封了,隨後不到十天,商社裡的主事連同下面的大小管事皆數被押入獄中問審徹查。姬御風則直接被羈押上京,而那天,莫璃正好被左都御史叫去問及商社以往買賣上的事。將知道的都交待完後,莫璃從衙府出來時,正好碰上押著姬御風的暗色囚車從裡緩緩行來。
她站住,囚車從她身邊經過時,姬御風也看到了她。
當初那位站在雲端之上,眼裡帶著睥睨,面上帶著傲氣的貴公子,轉眼間,竟就成了的階下囚。光鮮亮麗的當日和蓬頭垢面的今時,如此巨大的反差,實令人感歎命運的莫測以及人生際遇的難料。
「呵呵呵······」囚車內的姬御風忽然笑了起來,轉頭看她,「我到底還是小看了你。」
她兩次算計他,他其實只是惱羞成怒,終究是未因此將她真正放在眼裡重視起來,她折騰得再厲害,跟他也是雲泥之別。這樣的女人,怎麼有資格跟他站在同等地位來較量,而他的志向,從未在那些銅臭之物上,他的鴻鵠之志,如何拿來跟這樣一個小小商戶女等同視之。
或許導致他失敗,導致他姬家落入眼下這般境地的原因並不在莫璃,莫璃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能耐。但她終是對這樣的結果起到了加快的作用,猶如當年一塵大師在佛光寺,跟謝歌弦說的那番關於打翻茶水的話一樣。一件看起來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卻有可能引起難以想像的後果,命運的莫測,可不就在於此。
月氏國的那場刺殺,其實是在三皇子暗中支持下進行的。而若不是之前太子借馬料之事將三皇子壓下,使之徹底失了聖心,並令其知道,這麼多年來,他其實只是皇上為東宮準備的一塊磨刀石,他估計也不會做出這樣瘋狂的行為。
虞山鈔關的那個晚上,早在夜幕降下的時候,虞山那邊的刺殺就已經開始。於內,幸好阿聖當時就在皇上身邊,因刺殺的人除了來自月氏國外,還有來自皇上身邊的人。於外,亦幸好莫璃當時的決定,令月氏國人失去接應的最好時機,因此那場刺殺還未激起什麼樣的波浪,就以失敗收場。
就在虞山刺殺行動開始的時候,京城那邊亦經歷了一場奪宮之變,只是因虞山刺殺行動的失敗而失敗。皇權路上,奪嫡若是失敗,便只有死路一條,皇帝回宮後,三皇子即被賜死。而一直站在三皇子那邊,並被查出參與此事的姬家被抄,問斬者三十餘名,姬御風就在其列,年幼者則被流放千里。一個世家大族,就這麼在硃筆輕輕一劃之下,灰飛煙滅。
這些事,都是後來莫璃從阿聖口中知道的,至此,她莫家的世敵倒下,而她父親的大仇也算是報了。然盼她卻沒多少欣喜,聽完後,心裡反有種道不出的感覺,良久牙長長吁了口氣。她不知道上一世,這樣的鬥爭最後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結果,是否跟如今這樣的結局有所不同。應該是有所不同,仔細回想,上一世,她直到死的時候姬家都還沒出事。不過這事也真說不準,或許那當時姬家已經出問題了,只不過結束的時間未到而已。
宮廷裡的鬥爭,權力的拉鋸,著實令人感覺心膽生寒,勝與敗,關係到的不僅僅是個人的生死,而是整個家族的存亡。
轉回來說其實就在姬家被查抄的那段時間,莫家已開始迎來最輝煌的一頁。
臘月二十,去年冬莫家接了太子殿下訂單的交貨日到了,為此,莫家特意包下永州一家最大的酒樓,並把永州的各大商家都請到場,然後在眾人矚目中,將二十匹流光溢彩錦繡輝煌的傾世碧顏捧了出來。
場中片刻的寂靜之後,隨之而來的驚歎即如潮水般湧來。
只是就在莫璃要將這二十匹傾世碧顏送到太子殿下親派來的宮人手上時,對方卻謙笑一聲:「且慢。」
莫璃一怔,座上的莫老太爺也露出幾分不解,同時心裡隱隱有些擔心,難不成是覺得這二十匹傾世碧顏入不了眼?只是之前不是已經看過了,並且還連聲道滿意。
正有些忐忑的時候忽聞外頭傳來聖旨到的聲音,在座者皆是一愣,直到那位穿著宮服,手拿拂塵的公公從外進來後,大家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跪下。
宣旨的公公聲音有些尖,每個字都咬得特別重,每句話的尾音也都拉得很長。莫璃因心裡著實意外,故那幾句話聽下來竟沒聽清楚到底說了什麼,只知道這道聖旨說的是皇上上御賜了一塊牌匾給莫家。
當「欽此」二字落下後,無論是不是莫家的人,但凡在場的,都慌忙跟著一塊言謝,如此場面,怎麼都顯得有些亂哄哄的。不過那公公倒明白這些人的心理,加上莫家那位入贅的女婿頗得皇上和殿下的青眼,因此並無一絲見怪,將手中的聖旨遞給莫長青後,就讓人將那塊蓋著黃綢的牌匾給送上。
莫長青顫著手,同莫璃一塊接過那塊牌匾後,又看了看那位公公,然後在對方微笑的點頭示意下,鄭重其事地將蓋在匾上黃綢輕輕揭開,露出「天下錦繡」四個大字。
那公公笑著道:「莫家真是出了位了不得的姑娘啊,多虧得莫東家,你莫家才能有如今這樣的傾世榮華,這可是聖上親筆,就是一品官見了這御賜的牌匾,也得是恭恭敬敬的。」
莫長青目中含淚,連連點頭。
莫家,在永州沉默了數十年後,終於再次大放異彩。
年後,門市將開時,莫璃忽然想起自己自回來後,一直就沒去佛光寺那說一聲謝謝。雖說對方或許並不在乎,但她卻不能因此而忘恩,當日莫家和阿聖被欽天監的不詳之言籠罩時,若非一塵大師答應上京為她開口,太后或許沒那麼輕易就放過此事。
只是當馬車從同興街那經過,將走到錦繡林時,莫璃不由就掀開車簾往外一看,果真瞧著當日生意火紅的錦繡林已經關門,連牌匾都被摘了。
回永州後,她雖沒有特意去打聽韓四道的消息,但還是知道商社被封的那一日,韓四道連同十數名商社裡的人都被官府給帶走了。不過後來似乎是查出他並未參與那刺殺之事,因此只被關了一個多月,官府將他的家產差不多都詐光後,才在大年三十那晚將他給放了出來。
前段時間聽賈黑說他出來後就開始變賣房宅,似乎打算帶母親和兄長回老家去。如今算著日子,應該已離開永州了吧,最終,竟又回到原點,也不知他心裡作何感想·····
莫璃心裡輕輕一歎,然後就放下簾子。
上了佛光寺後一問,才一塵大師沒在寺內,莫璃和阿聖給寺院捐了一筆香油錢,再請小沙彌待一塵大師回來後,幫忙轉達他們的感激和謝意,然後才告辭離開。
只是當馬車剛啟程,莫璃忽然就想起一事,便叫車伕改個方向。
「去哪?」阿什拉開簾子往外看了一眼,轉頭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莫璃說著就往他懷裡一靠。
結冰的碧波湖,這個結束了她上一世,開始了她這一世的地方,一個她曾以為自己再不可能會踏足的地方。但今日,不知為何,忽然想來這兒看看,或許是因為有這個地方的結束和開始,所以才有了她與他的此生此刻。
「冰還沒化呢。」扶著阿聖的手下了馬車後,莫璃呵和口白氣,然後抬眼往前一看。
「已經開始化了。」阿聖說著就攬住她的肩膀,「不過這地方倒是不錯,冬天找個地方鑿個洞,就可以在冰上釣魚。」
莫璃一怔,忽然問他一句:「若是我掉到那冰窟窿裡,你會怎麼辦?」
「救你。」阿聖回答得很乾脆。
「若是我掉進去的時候,你沒在,而你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呢?」
阿聖轉頭,垂眼,看了她許久,然後在她耳邊輕輕道了一句。莫璃怔了怔,隨後淺淺一笑,湖光雪色下,以往那些陰霾都在這一笑中,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