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昔日情誼,一刀兩斷
夕陽銜山時,李恪便駕著一葉扁舟進了湘江水面。但見湘江橘子洲頭,都變成了紅色的燦爛錦緞,點點紅衣恰似一簇簇燃燒的篝火。
晚霞散去,山市晴嵐,夜空幽藍一片,一輪明月玉盤一般鑲嵌在銀河間,江天暮雪,灑下的月光燦爛的在湘江碧波浪濤上浮浮沉沉。
遠撲歸航,漁夫蕩著雙槳歸來,唱著湘地地方裡不成調無處考究的漁歌,槳聲竹影,那橘子洲頭的紅葉也變的像新娘的臉蛋,湘江上飄蕩著的點點漁火,在山影裡像那天上無數的小星星。一切都跟在蕭妃自己夢裡一般,別無二致。
「今日為何想要來橘子洲頭。」蕭妃動情道。
「找人而已。」李恪清淡道,突然大喝一聲:「對岸可是王方翼、裴行儉?」李恪聲音宏亮,一看便是多年習武,練就的不俗的肺容量。
聲音傳出老遠,不見回答,又等了半盞茶功夫,李恪一點都不著急,蕭妃在旁靜立也不說話,不生氣,如果不看那隱約翹起來的嘴唇。
「前面可是吳王——」
終於前面有人回應了,這是裴行儉的聲音,岸上馬蹄聲陣陣,一個在湘江的橘子洲頭,一個在湘江那邊,大唐年間長江越是現在的七到八倍,湘江也估作如此吧,岸上風燈星星點點,看來王方翼和裴行儉身邊隨身之人不少,那風燈在風中大幅的擺動,騷動不安。
但見一盞同樣擺動著的風燈,在一陣笑聲中悠悠升起,蕭氏提起手上的風燈,努力的舉著,她有點不忿,他們那邊那麼多燈,欺負自己相公沒燈嗎?我這一盞,比你們所有都好,至於好在哪裡,蕭妃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好就好,女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自然是不需要的。
兩邊身影在風燈下清晰又模糊,在目光漸漸的匯聚中,兩邊人都站在相互打量著對方,竟是久久沒有說話,突然,兩邊不約而同的大笑起來。
「吳王,前面便是好去處,痛飲一番如何?」
「不敢!你王方翼小時候是個好學生,可和老九待久了,肯定得學壞,去了我能回來否?」點點漁火中,李恪毫不嫌丟臉的連連搖頭。
「吳王啊,這是橘子洲頭,我家陛下曾寫過一首詩呢!」
「須晴日看紅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老九昔年說此詩是一個叫毛太祖的人做的,怕是怕我們這些做哥哥的眼紅,托詞。打小,老九心眼就多,不老實。」李恪大笑一陣。笑聲中,無盡感慨在三人心田中傳遞開來,昔年,他們也是同窗。
李恪彎腰端起一隻晚,揚聲高喝道:「昔日情誼,一刀兩斷。」說完一乾而盡。
裴行儉和王方翼對看一眼,裴行儉高喝一聲:「看來吳王有備而來,我等行軍之人,無酒,以這瀟湘的江水做替代如何?」
李恪笑道:「今日,主隨客便。」
王方翼聳聳鼻子指點道:「水太淡了,豈是我等男兒情誼能比的!」說完,拔出橫刀毫不猶豫的在手上一抹,走到湘江邊上,將血一滴滴滴進江水,彎腰低下頭一陣牛飲,抬起頭來大笑:「好水,好血,比最烈的酒也不差。」
另一邊裴行儉有樣學樣,也是如此,最後兩人高高舉起還在滴著熱血的手掌,握緊,鮮血流的更快更多。
「君命難為,我等為臣盡忠守孝,為將百戰百勝,他日戰場相見,必斬爾項上人頭以稿天子,以警天下!」兩人同聲大喝,氣勢如雄,殺意似鬥,決絕的一身男兒浩然不可犯的正氣,光明偉岸者,莫過此時此刻此三人。
「來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望恪若兵敗,能放過我家人,多謝了!」李恪咕咚咚一飲而盡,又一大碗烈酒,不帶一點猶豫。
其時,當天明月高懸,山下大澤一片,湘江上谷風習習,遠處林木聲濤濤,湖中漁火點點,如畫;明日相見,如血。
李恪不禁慨然一歎:「湘江美啊,真想永遠的留在這裡,像古人那樣漁樵耕讀,有朋自遠方來,便做長夜聚飲,不亦樂乎?」
「吳王,這是我裴行儉最後如此稱呼殿下了,殿下的要求我會對陛下提的,哪怕陛下不允,看在昔日情分上,我裴行儉一定死諫,給吳王留下最後一條根不斷,若是你真的隱居了,其實……」裴行儉也是一歎:「可一波三折,吳王最終還是走上了叛亂的道路。事已至此,脫身談何容易?吳王殿下,你不是我們的對手,至多三天,你絕擋不住朝廷兵鋒,同時江南道各州的兵馬已經在急調,不到十日就有三十萬大軍雲集長沙,吳王苦苦掙扎,沒有任何意義。」
「來,勸降這種話不說也罷,你裴行儉何日如此囉嗦了,讀書時,你可從來以果敢著稱,連小九都黑喊你一聲大哥,今日只敘昔日同窗之情,再干!」李恪舉起大碗,一氣飲乾。
王方翼大叫:「好!吳王久不見,酒量見長,看來今天我王方翼非要被這瀟湘之水撐死啊!」說完傻子一樣頭栽進水裡,可是,此時此刻,沒有誰會說王方翼和裴行儉傻,兩人抬起頭時,臉上眼裡都濕漉漉的,不知是湘江水,還是淚水。
「吳王,告辭,明日戰場上見。」裴行儉大喝,拱手告別,王方翼也是如此,只是不發一言。
「再見。」李恪輕聲道,只有身旁的蕭妃一個人聽見。
兩人走了,周圍也似乎暗了下來。
「你就不怕他們登船搶上橘子洲頭,然後……」蕭妃想到後怕處,驚魂未消。
李恪哈哈大笑:「看來啊,你們就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心腸。他們名聲不顯,只是沒有機會罷了,名兒,記住,他們不僅是未來縱橫天下的將軍,更是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所謂有所不為,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小九一樣不遵守遊戲規則的。」
「相公覺得這個回合,能勝嗎?」蕭妃嬌羞道,名兒,是她的名字,這麼多年,這是他第二次如此念叨自己,一次是初見面,一次是東方花燭。
「勝?誰勝?」李恪大笑搖頭:「兄弟相殘,每個人都是失敗者,只是看輸的更徹底罷了,攤上我這個三哥,小九想做個千古第一雄主的願望就要如這橘子洲頭的流水一樣,東流去嘍。」
「青史只論成敗,不問因由的。」蕭妃臉色蒼白,沒有生的可能?
「是啊,所以我在等待一個機遇?」李恪笑道,摟住了在寒風中微微發抖的蕭妃蕭名兒。
「這個機遇一定出現了,是吧。」
李恪點點頭,喟然一歎:「明天,這個機遇就再沒有了。三天的時間,誰能撐的過誰就是贏家,明天,這湘江要血流漂櫓了,那金陵也要屍橫秦淮河,剛才裴行儉說我終於走上叛亂這條路,是啊,終於走上了,不知多少從我小的時候就希望我走這條路,這樣,不知有多少難以除去的人可以輕易除去了,不知道父皇有沒有如此想過,不過無論怎樣。一切問題都要有個回答,不是嗎?」
蕭妃笑了:「相公,是上天讓你們錯位了,皇位無論是前朝還是當今本都應該是你的,卻被逼到了湘江畔,九弟,居然會登上九五,命運如此,逆天而博,縱死無悔?」
李恪默然良久:「還是有後悔的。」
「是為了淑然妹妹嗎?」蕭妃輕聲問道,不見一點異樣。
「有,但突然發現不止這些。名兒,其實你比本王更苦,更難。這輩子只能虧欠你了。」
蕭妃蹲下來也舉起了那地上還剩下來的大碗:「不說也罷,相公,小女子也干了!」咕咚咚一飲而盡,臉色微紅,巾幗何曾讓過鬚眉半分。
酒喝的越多,說的越多,兩夫妻坐在橘子洲頭靠著風燈竟是談興大起,橘子洲頭一邊早早預置的船也鬆了口氣,軍士將軍麼在穿上繼續戒備,世受大恩,不敢懈怠,唯以命報。
李恪說到了自己的同窗,王方翼、裴行儉、蕭陵、甚至李承乾、李泰、李治,說到了永遠不能忘記的孔穎達,說到了長大過程中種種坎坷、誘惑、仇恨,說到了成功路上的也嘗過的萬千滋味兒,不知不覺的,天便亮了。
湘江上水霧蒸騰,白浪翻滾如雪,天地山水都埋進了無邊無際的魚肚白色,只有那微弱的點點漁火,仍舊在茫茫湘江水霧中閃爍著溫暖的亮色,若隱若現。
悠長的漁歌又隨著風隨著霧隨著一去不再的兄弟、同窗、朋友情誼飛灰湮滅了,漫漫的在青山綠水間飄蕩著,再不復昨天。
「悵望江頭,紅塵上,一襲青衣,彼岸的冷風於橘子洲頭初遇;
曾約江南煮茶,宣紙之上,兄弟之情濃墨重彩;
夫子說,從來佳茗似佳人,吟一道今夕,唐時的煙雨不盈一握;
攜吳鉤聽茶,何有依托,孤舟一葉疊縈著淡夢露意;
席地而坐,千里之外的殺氣讓日月不眠馭風而來,隨善而行;
古老的權力沒有約定,誰在沸煮這壺今世的禪茶;
浮世捻花,金戈鐵馬,千葉問茶,屍橫遍野,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只惜生在帝王家!」
「好!回去睡了吧,名兒!」一曲悠悠,李恪大笑著站起來。
蕭妃蕭名兒淺笑依舊,兩人都醉了。
酒興闌珊之際,竟是你抱著我我靠著你,一路笑聲連連,磕磕絆絆的登上了早已等候多時的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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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第四更。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