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夫子今年四十五,芳華正茂》
孫榮被扭住手骨扔出去,這是何等了不得的事,可本該ji飛狗跳的場面,在西門十三輕飄飄干翻了增援老大而來的十幾號獄卒後,一切就又風平浪靜了,那本來氣勢彪悍的獄卒此刻則在陰暗潮濕的地上捂著脖子盡情的翻滾,臉色漲紅,嘴唇青紫,痛苦的急急呼吸著,胸膛起伏不定,看得出西門十三這個講究一擊必殺的職業刺客,在每個人脖子上那一記手刀,力道實惠的很,一點都沒捨得打折扣。
這看在那些平日裡沒少被獄卒老爺們伺候的犯人們一陣愣,本來已經躁動起來的金陵大獄在平靜過後,出乎意料有點冷場,事態的展,一切的一切都有點出人意料,誰也不敢叫聲好,鬼知道這二哥年輕人和那反圓圓滾滾的胖子待會能不能豎著走出去。
而錢不豐的表現依然讓他們不理解,這個被抽了一鞭,曾經甚至差點被老爺們聯手爆菊的廢物,在他們這些人渣面前就是個屁,可還不臭不響的,廢到家了,可如今已經有不少人另眼相看了,牢門被打開了,錢不豐也走出來了,神情居然十分淡定,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似乎就那麼一點點開心,這讓他們覺得錢不豐不僅是個屁,而且還是個瘋子白癡混蛋,一定也不懂自由的可貴,不明白能,至於這個奸商,這類人,最大的好處還是讓他有更雄厚的資本,做更大更無良的生意,然後再拖回來剝削,光溜溜的放出去,然後再……
如此,也算是先富帶動後富,以博爾特的度率先衝進入了社會主義和諧天朝。
「錢掌櫃,今天也幸虧遇上了我家少爺及時趕到,要不,孫牢頭的鞭子可今天可得沾夠了人血,你這奸商命都是別人手上的螞蚱,還要活著有底線,說不定,孫牢頭一氣之下,叫來三五個三十年沒看過雌的老漢,哪怕你體重再爆棚一倍,也扛不住殘菊的宿命。你應該好好的,好好的,謝謝我家少爺。錢掌櫃,做人可以不地道,但做奸商,面上的東西可一定要相當地道啊。」
狄仁傑看不過去了,連勸帶嚇的,讓錢不豐幡然悔悟,有點痛心疾的上前給李治做了一個大大揖,要不是這個和自己一樣圓滾滾的胖子提醒,都差點忘了自己的職業素養,看來近朱者赤說的一點都沒錯,跟那群打鬧的良善罪犯混在一起,這人都淳樸多了。
李治下了台階,也就沒再詛咒錢大奸商了,他轉身往外走,畢竟這裡面味道實在不好。
李治這一正主一走,那些還被關在牢裡的囚徒頓時急了,哄哄炸開了,有跪在地上求爺爺高奶奶的,頭磕的陣陣響,兩三下都見血,合著眼淚墜在看不見本來顏色的地面上了;還有一些比較對李治胃口,也許以前是混市井的,嘴上痞裡痞氣的喊兄弟,江湖救急啊,哥哥深陷囹圄,正是拔刀相助義薄雲天的大好時候,來日我們啥子武林大會,聚義盟一定不忘給兄弟留個位置。
看似嬉笑,看似不正經,看似好漢一枚,可那一句句自嘲的話,和那瞞不了任何人的哀求惶恐紅的眼睛,都在告訴李治,他們是那麼在意,一樣不輸於自打李治轉身以後就不斷叩頭,李治不喊停,估摸著也不敢停,一直到叩死為之,這是他們出去的唯一希望了。
不出來看看,真以為封建天朝和諧呢,雖然有心理準備了,還是不出意料被驚到了,心裡糟糟的,不是個滋味。
「放,」李治大手頭也不回的一揮,先給接下來的李大善人的善舉定下了一個基調,「但是得一個個來,這麼多人太沒組織,狄仁傑,這重任就交給你這種喜歡和罪犯勾搭在一起的人才了,爺不能掉份兒,順便通知所有的混蛋,讓他們安靜,越獄這種事要低調,自由女神已經快脫光光了,就剩最後一件胸衣,馬上就可以擁抱上了,有敢不和諧的,全踹回去,把牢底做到他娘的天荒地老。」
西門十三在旁邊瞇著眼睛,嘿嘿笑了笑,那份懶散樣兒,學足了李治六七分,沒辦法,他從被楊輕候撿來,楊輕候就在像十三這種弟子耳邊不斷重複,晉王李治,是如何的劍走偏鋒的算無遺策,天生的謀士;凡事不做則已,做就做到絕的果斷腹黑,絕對是那種值得投效抱大腿的好主公,因此哪怕自命同樣不凡的西門十三,儘管沒在李治面前吹捧一句,可卻是最愚忠的人之和歸海一刀一樣,都是李治一句話,不問對錯,刀山火海坦然笑對的,這和總會追問甚至否定質疑李治的裴行儉是大大的不同。
前者,十足的奴才性子;後者,則做著一個名門良臣該做的本分,問著臣子應該問應該知道的,大是大非上,只要李治不以君臣上下之別蠻狠打壓,從不退讓一步,爭鋒相對,看來是有志成為魏征了。
狄仁傑苦笑的答應著,他何時喜歡和罪犯混在一起了,他可從來沒有熄滅過出將入相的人臣終極追求,孫子才會喜歡和他們勾搭在一起呢,古來靠刑獄判案術青史留名的,太少太少,少的硬是想不到啥讓自己可以越的目標。
柯南道爾——現代版的狄仁傑。
若是狄仁傑能有幸知道此人,再看到後面那句話,他現在就可以瞑目了。
一切交給打下手的,李治當先走在前面,恢復奸商本色的錢不豐老師跟在後面,亦步亦趨,他不知道這個年輕人身份,可能救出自己,不簡單,哪怕那「無字天書」的夾層中有自己藏的一半的賬本和黑名單也是如此,一般人怕是燙手的連看都不敢看,那上面記載著江南涉案多少的官員啊,金陵假錢案,涉及了近五千萬貫的資金,那可是大唐一年的稅賦啊,這下不知道要掉多少人頭。
「此番你也算無端入獄,雖是自己找抽的,可也是純屬無奈的自保之舉,冤枉嘛有一點,但也不算天大的,這假錢案居然居然快有兩年了,這兩年裡你夢遊啊,就一直找不到機會曝光一下太平天下的陰暗面?」李治進了屋,轉身坐下,翹起二郎腿,將那雙很不同尋常的靴子不經意間露了出來,不過開口第一句,倒是頗為不善。
錢不豐一直在悄悄打量這個年輕人,那日在夫子廟賣自己的狗屁「無字天書」純屬神經錯使得連自己也不可思議的昏招,這幾日在牢裡,他是把五百年五百年後凡是跟天書搭上關係的全都給翻出來,在牢門地上話圈圈咒罵,現在手指都磨破了幾層皮,可當年輕人出現的一霎那,當他真的把自己放出來時,錢不豐真的有一種歷經寒暑,終於等來萬物復甦的悲喜交加,那一刻他也確實有抑制不住跪倒的衝動。
也許跪倒後還是那聲謝謝,可除了這兩個字,他甚麼也給不了這個善良的年輕人。
「他的母親一定很好看。」
這是錢不豐突然冒出的想法。柳葉眉,清淡合宜,更適合出現在佳人的鵝蛋臉上,若不是那柳葉眉下那雙精光湛湛的鷹眼,平添了七分的英雄氣,就真的可以拉出去做花魁紅相公貢獻菊花了。初見時,舉止輕佻浮浪,可靜下來,那股不俗的丰采,穩健的舉止,才給了錢不豐的第二印象。
「那日,多謝了。」
「回答我的問題。既與假錢案沾親,何冤之有,事不過三,這是最後一遍。」李治神色一冷。
錢不豐皺了皺眉,低著頭想著甚麼,無巧不巧的看見了李治腿上的那雙靴子,那雙靴子沒甚麼不同,造型大眾,可靴子用的皮子錢不豐敢十成十的確定,那犀牛皮。
入獄前,不豐商舖是天下會少數合作的大商,其中有一個交易錢不豐從不敢忘記,是唯一一件親手辦的交易——用犀牛皮為弱冠年齡的男子訂製皮靴九雙,不得有任何標記。
依照天下會的強勢,是從不付甚麼定金的,可事後卻匯來三千貫巨資,三千貫對錢不豐來說,九牛一毛雪花飄飄,可他最看重的還是天下會裡面,那位聽說是宮裡出來的採辦大太監說的那一句話,那句話錢不豐一直記在腦海裡。
「錢掌櫃果不愧是天下有名的大商,不過幾雙靴子,也做的讓人叫絕。宮裡面的主子爺很滿意,說了:『做的不錯,這鞋,得打五星鑽石分』,雖然雜家不知道五星鑽石分是何意,可爺高興,老祖宗就高興,連帶著誇了雜家不少『高子幹的不錯』。嗯,這樣,以後宮裡所有主子的鞋都包給你們不豐商舖了,可也要跟今次一樣精細,皇家可不容半點馬虎,懂嗎?」
那位公公自稱高子,可別人都是恭敬的稱高公公的,自己也一樣,隱約間曾經聽李義府提過,他是當今大內總管桂公公唯一的乾兒子,大內第一黃門。為人卻謙恭有禮,少有的有大見識,做太監,可惜了。李義府生平很少私下裡誇人的,那個叫高力士的太監在錢不豐的知道的人中,有幸成為屈指可數的一個。
所以,只一眼,錢不豐就立馬識出了那雙沒有標誌做工卻是江南最頂尖繡娘半月的精品,三千貫,九雙鞋,其實一點都不少,光犀牛皮就是高價從胡人那裡收購的稀有東西,其中的鞣質熏香針腳,花費的人力很奢侈。
在李治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以中,錢不豐猛地跪下,撲到李治面前,死死的抱住李治道大腿,用黑嗚嗚的袖子使勁的擦著鞋子,事關生死,他要看個清楚,到底是不是,他要十成絕對沒有疑惑的,於是,在李治眼裡,錢不豐成了一個擦鞋的了。
「這裡這裡,擦乾淨一點,唉,這秋雨連綿的,犀牛皮都扛不住啊,都有點往裡面滲水了,回去得:這天,要變;這地,要翻,這海,要騰;這人,要驚。
那時,才是四面干戈擾攘,八方畫角悲涼的大時代,甚麼秦末、漢末、隋末的,都不能比他一分,那是我們漢人真正走出紮下根的大時代,我一直在為這個在努力,在拉攏,在提拔,在打壓,在等,一直等到這個縱橫四海的時代的到來,你有過,卻非大過,但今日你如果還怯弱不前,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過,我說了這麼多不僅僅是為了你的那些貪官和殺人需要的借口證據,我是對你從一個夥計在十年內,只靠自己成為江南富的恐怖的處事能力,變態商業掌控和嗅覺,否則,今天來的可以使任何人,卻不是我了。」
終於得到了性命無憂的承諾,可錢不豐能感受到李治情緒不同尋常的激動,面色赤紅,雙拳緊握,似乎在努力忍著甚麼,他還沒有料到的是,他怎麼能這麼直率,自己要是不答應,用膝蓋也知道結局,肯定逃不了一個暴斃,幼稚?熱血?輕率?還是老奸巨猾。
錢不豐哈哈大笑,和所有名士效忠之前的表現如出一轍:「足下所言不差,國雖安,可大唐還是太窮,那些波斯、大食的商旅連我這個江南富看的都眼饞,口水都常常沒人時流一地的,只可惜……」錢不豐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
「可惜甚麼?」李治問道,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如他所願吧。
「可惜當今沒有漢武唐宗那樣的雄主,統領天下兵,掃蕩宇內,稱雄霸世,我一介商人雖有萬萬貫巨資,無能為力啊,只能當作文人一番無用的豪言壯語,徒增笑話,休要再提了。」
明知道這調戲自己,李治仍然想罵娘了,冷冷的罵道:「屁,世上英才何其多,就是缺能現英才的眼珠子。」
「人送我商海綽號,白圭,實在羞煞老夫,那白圭可不僅是秋第一強國魏國的大商,仕成了丞相,今日李公子既然坦誠相待,錢某也直言相告了,如今天下雖承平,可富餘的商人越來越多,他們大筆大筆的向朝廷買地,以期成為下一個世家,這是大勢,特別是今年來我大唐滅了數個大國,更是刺激了這種買賣交易,任何想要阻止的人就要面對太多太多的敵人。
可要不阻止,這大唐有多少可以供賣的?若有一日賣完了,如何?哪怕朝廷面上阻斷這種交易,可私下裡依然有傾家蕩產的農民,無奈賣田,大唐也只會如同過往朝代,輝煌過、鼎盛過、然後衰弱、破滅,最後成為雲煙消散,又有下一個雄主應運而生,終將成為又一個前朝。
霸業有了,可不曾綿長,世上有千年的世家,可卻不曾有千年的皇朝,便是如此,我白圭縱有騰龍之術,可卻沒有讓我一展所長的蜇龍,只能整日沉湎在你來我往的應酬中,錢某大半生無子,這錢於我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數字,而已,公子以為如何?」
錢不豐是真的豁出去了,以前沒敢想的,此刻清晰的反應在腦海裡,脫口而出,那是一種多年養成的商場直覺和一種果斷,歷來只有一次的才是真正的機會,抓住他,就是現在自己一定要做成的,跟著直覺走吧,他救了我無數次。
「你知道2o12?嗎」李治笑問道。
「甚麼?愛你不愛?」
錢不豐驚駭欲絕的驚叫了一聲,目瞪口呆的看著一臉笑意的李治,一身的寒毛的都豎起來,大腦急的盤轉,在猶豫,他要是想對我那個,為了功成名就,是不是該從呢?到底,從不從?從?不從?……
舒了一口氣,李治搖搖頭,「沒事,你聽錯了。」
國士須胯下,末路是英雄,草莽在山林。
老祖宗的話,就是給力,還以為又遇到一個遭天打雷劈的牲口呢,搞半天,人家屬於那種出時代一大步的「瘋子」。
商界奇才,工種第要是再從政位極人臣,等年老種點雜交水稻,這老牲口除了皇帝,士農工商算是混到了巔峰了,哦,還有一個,囚徒,這職業也十分新穎,這輩子自己都沒辦法體驗了。
錢不豐侃侃而談,娓娓道來,對天下大勢瞭如指掌,論起各地的物產貿易、風俗人情,乃至地理政局也是如數家珍,其中甚至還有不少宮闈艷史,李治突然覺得,也許自己該給這位錢「不瘋」買把扇子,一定拉風,而且這老牲口確實很健談,說話一樣,聽起來還以為在聽有聲讀物呢。
「如此,李公子的大業,必將空前絕後。」在嘮叨了一大堆金欲良言,錢不豐下總結之詞了。
「李公子?你知道我是誰了。」李治笑道。
錢不豐又退後一步,就地跪倒,聲音響亮的高喝:「朕。是。」
前一個說明了李治的身份,後一句回答了,倒也精妙,職場達人的戰術運用的靈活思維,總是讓李治這種自詡的大戰略家羨慕不已的。
「啪啪啪」,李治撫掌而笑,親自上前扶起這廝,「朕這算是學一會周文王了吧?」
「不,陛下這是當了一次伯樂。」錢不豐笑道。
「好大的口氣,那朕就看看,你這匹老馬還有沒有千里絕塵的國士風采。」
「漢家三千萬,風月無情塚。
長住江南不知年,一心浮在天山上。
夢中猶看枯草野馬與烽煙,歎:江山須如血,此生必滄海
一路涉水,淡盡了榮華與恥辱。
待來日,踏著千萬枯骨,妖嬈盛世的華章。
華滿頭,誰懂國士花開花落的寂寞無雙。
蕩盡滔滔千古,笑bsp;路邊總角兒,笑問:先生稚語,今歲幾何?
答曰:夫子今年四十五。
芳華正茂!」
錢不豐,大唐帝國千年歷史上號稱「瘋子宰相」的鐵血狂人。
李治——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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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第一更,最後時刻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