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芙蓉園一名中官一聲長喝:「眾百姓讓道,桂公公到——」
人群嘩地閃開了,墨藍錦衣一身精神的xiao桂子,在一干中官太監的簇擁下,手持拂塵,奕奕然大步搖著身子舉步登向高台,身後跟著的是數口紅綾纏繞的大木箱,推開前來扶持的中官,xiao桂子三步並成兩步蹬上青石累就的高台,人群情知有事,也漸漸平息下來。
xiao桂子的尖尖脆脆的嗓子呷呷的迴盪起來:「諸位,雜家乃大內太監總管桂公公,逢此國之盛事,受當今陛下之托,前來督察大採選。當今陛下除皇后娘娘、蕭淑妃、上官賢妃、金德妃外,尚缺四夫人之一的貴妃、九嬪、二十六世婦、八十一御妻,此次採選為期三日,三日中報名的女子皆可,過期不補。今日公諸於芙蓉園,為的是廣告天下民斟酌此次大採選較之以往,頗為不同,共分兩個環節,第一個乃才藝比拚,相夫教子,謂之德也,陛下所言絕不要表面光鮮內裡空空的花瓶,故在芙蓉園中請天下百姓目光如炬者評判誰人能藝冠群芳多的魁首。眾人可向自己所中意者投鮮花以推薦,三日之後累計推薦鮮花之數,沒朵鮮花價值十貫,所得鮮花推薦最多者,立賞貴妃稱號,位列四夫人之選雜家乃宦官閹人之身,陛下近臣,決以公心評判。來人,擺開鮮花。」話音落點,兩名錦衣中官解開數口箱子的紅綾,打開了箱蓋,碼排整齊的一層紅艷艷的玫瑰,馨香伊人,赫然呈現在了人們眼前。
萬千人眾驟然安靜了。
大唐自代隋立國以來,民風大開,胡風大盛,大長安城匯聚了東西方無數商旅遊子,老長安人但說起大唐國事,最為自豪便是這萬國來朝激動人心的篇章,無論說者聽者,末了總有一句感喟:「泱泱中華,當有此不世雄風,不輸強漢,亙古少見」朝廷官府對民間言論也是放的極開,茶樓酒肆中有懷才不遇的文人墨客醉酒之時不乏嘲諷貶斥朝政的詩詞歌賦,對此,李治置若罔聞,由世人褒貶,不想,今日這xiao桂子一番話,手筆顯然是大多了。
皇帝採選妃子jiao萬民斟酌,自古幾曾有過?那夏商周至如今的大唐,兩千七百多年,歷朝歷代帝王將相,皇皇之人如滿天群星,娶妻誰個教老百姓斟酌過?再說,老百姓有幾個有這個見識,能斟酌個甚,琴棋書畫只怕能聽明白的都沒幾個。要老百姓說好,除非真正的是天仙一樣精彩的人物?噢,方纔那個太監總管說了,一朵鮮花值十貫錢,百姓哪有那個閒錢。難怪jiao萬民斟酌,圖個甚來?還不是圖個民心,圖個公議。不過這大唐關中普通人家百姓木訥厚重,近年來,大唐對外戰功赫赫,取得無盡財富以充實國庫,故官府c會堂琴譜》中的五不彈:「疾風甚雨不彈,塵市不彈,對俗子不彈,不坐不彈,不衣冠不彈。」看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林妹妹會彈琴,於彈琴之道,林妹妹精緻完美和她的愛情觀一樣不允許有一絲雜垢,大致也有七不彈:環境不好不彈;時候不好不彈;心態不好不彈:聽者不好不彈:儀表不好不彈:姿態不好不彈、修養不好不彈。
但於今日卻無多大講究的。
等李治和歸海一刀隨著人流湧入紫雲樓中時,驟然之間,便聞樂聲大起,曠遠悠揚,分明便是婉轉悠揚紅fen女兒之風,從外面觀望便見到臨湖而建簷牙高啄的紫雲樓內懸掛的青色錦幔隨著夏風輕擺,輕紗下跪坐著百餘少女正在群體奏一首《漁歌唱晚》,七八名老朽緩慢行走其間,沉著臉半瞇著眼仔細聆聽,但隨著樂聲的持續,不斷有女子琴音走差,哪怕僅僅半分,也逃不過這些浸淫此道一輩子的宮廷樂師或者國子監祭酒的耳朵,在那個走調的音節處,這些看似昏昏欲睡的樂師祭酒們便會倏忽見睜大眼睛,微微一掃便記下了走音女子桌邊的姓名,便又恢復了那搖頭晃腦的模樣,此所謂篩選,篩選過後便是個人獨秀了。
不同於取自伯牙摔琴的《高山流水》,雖然沒有「巍巍乎若高山,洋洋乎若江海」的清彈和沉渾雄厚,但在李治看來,輕靈的《漁舟唱晚》低調不事張揚,甘為綠葉,默默奉獻,如同婚後執著地做一位相夫教子孝順公婆的賢妻良母,夫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便是此曲最好的解釋,這份要求女子默默奉獻,淡然不求回報之意怕就是孔穎達這群老夫子以此作為大採選紫雲樓考核第一曲目的緣故吧。
閉上眼,眾人恍若看見藍天上的行雲,山澗中的流水;快慢強弱對比強烈,便似在所有人新中鋪開了一張潑墨山水畫,慢板舒緩纏綿,如歌似唱,優美抒情,活像一幅夕陽西下,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的水上美景;快板急驟而有序,如波g起伏,似破水飛舟,刻畫出一幅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漁翁捕魚的動感十足的圖畫。
樂曲的高過後,更是別有洞天,含蓄輕柔的結尾,把人們帶到深遠的意境中。晚霞映照著萬頃碧波,天水相連,波光粼粼,老漁翁滿載而歸,晚霞把他那飽經風霜的臉,照得通紅通紅。
《漁歌唱晚》在一聲迴旋高拔的淺yin低唱中戛然而止舉座默然,李治和紫雲樓外遠處觀賞的一幫人樂的禁不住連聲叫好,但紫雲樓中氣氛卻十分壓抑,李治眼力好,但見不少女子牙關緊咬,眼中竟是淚光瑩然,然後便見宮人捧著樂師們手上的書薄指出某某女子此曲音節的錯誤之處,淘汰出來,這些女子抱著古箏淚眼朦朧的走出了紫雲樓,外面看得人也熄了歡呼聲,看著走出來的悲傷的少女,不少人面面相覷,聞聽這些少女彈的差了音更是一片嘩然,但那神秘的皇家宮廷樂師還有國子監的祭酒們都是一般人仰望的存在,雖不甚懂但也不敢貿然出頭理論,只能看這些少女在宮人的引導下出了芙蓉園,這是大採選的第一場篩選,過不了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一曲定勝負,猛然間回神,李治心中得意盡去,竟忍不住喟然一聲歎息:「何德何能啊。」
「樂——起——」
紫雲樓中的人並沒有因為李治的感慨而中斷採選,留下的七十多名女子開始一一上前奏曲,每人只有半盞茶的時間來讓這些樂師祭酒們評分,和後世的達人秀倒是非常想像,只不過沒有評論而已,喊停就退下,進度倒也快。
一片絲絃奏出了悠揚輕快的樂曲,頓時使人想到了chun日的胡地草原。樂曲稍頓,心不在焉的李治只覺眼角綠影一閃,一個鵝黃翠衫綵衣的蕭淑然懷抱柳琴便飄出眾女從案頭輕盈地飛了出來,那跟著李治來到紫雲樓的龍二一幫混子見了竟不由自主地驚歎了一聲:「呀飛天仙子也是蕭後蕭良娣。」蕭後之語不過一番戲言,不過出場的正是蕭淑然卻沒錯了,李治見了也禁不住露出一抹會心的微笑。
便在這一聲驚歎之中,柳琴絲絃之聲大起,李治心頭一驚,此乃李治四歲初跟孔穎達學琴時偶爾興趣所致把古曲《瀛州古調》和李治當年最欣賞的莫扎特《安魂曲》第三段殘譜協奏曲《繼敘詠》在老師孔穎達的指導下合成的琴曲,兩者啟轉承合竟是驚人的默契,讓孔夫子大是驚訝這段私自搭配上的尾音,對於這位天才鋼琴家李治和不少喜好鋼琴奏鳴曲的人有同樣的遺憾,一生竟沒有寫出一首和其地位相等的獨奏曲,李治自打正統學了音律後,便將這段能哼出來的殘譜搭上《瀛洲古調》,湊成一首新的琵琶獨奏曲,也算完成了這個xiiao的心願。
此時翠衫綵衣的蕭淑然懷抱著酷似琵琶的柳琴已經在大紅地氈一面演奏柳琴,一面竟飄飄起舞起來,柳枝輕擺,像只不斷飛過眼前的燕子,蕭淑然飄忽無定地上下翻飛,時而飛身掠起,時而旋舞如飛蓬勁草,輕盈柔美的綵衣閃電般在紫雲樓大廳中飄飛。
紫雲樓大廳四面大門dong開,門外便是碧波蕩漾的芙蓉池了,像個大號的涼亭,廳掛了無數的青色錦幔隨著夏日午後的暖風肆意的擺動,蕭淑然今日特地在發間帶起了雲英未嫁之時常戴的流蘇,常常的流蘇在也跟著熏人醉的夏風飄飄飛翔,裙裾飄飄錦帶翻飛,整個大廳都被一片彩色籠罩,不僅如此,蕭淑然勁舞之時,手上的那柄柳琴彷彿《西遊記》中蠍子jing的琵琶一般,有了生命一般隨著蕭淑然的輕舞而扭動虛幻起來,一波*琴音更是如g侵襲心頭,看的所有人眼花繚亂目癡神mi,蓮步輕易,蕭淑然儘是清歌慢唱起來了:
雁飛山原,三千弱水,翩然而去;
聲聞於天,淡煙疏影,莫問朝暮;,
北溟之魚,扶搖直上,詩經明秀,暗香蓮華承足齒間;
執卷凝眸,半卷離詞,今夕喚起yu人;
捧一卷古辭,瀛洲的墨香再次凝眸,
一襲風yin,冷了畫案,宣紙之上誰獨望空軒;
斜陽青瓦似落紅,唐詩妖嬈在粉牆黛瓦間,一曲花田錯。
「彩——」
觀景的人轟然一聲呼喝,那龍二更是一個勁叫囂自己不喜歡那王家女人,從今天起開始大愛這個蕭後蕭良娣了。
李治吁了口氣,這丫頭有才,這個詞怕是自己無聊時候填的,如今唐詩大行其道,雖不登大雅之堂,但婉約如水月,卻是所有媳婦中最不張揚的,如此懵懂的xiv人一曲非主流的婉約詞一出能引得無數聲喝彩,美貌竟已無關緊要了,不過話說回來也卻是李治從沒問過人家,所有女人中最愛的是她,虧欠最多的也是她,禁不住也隨著人群大聲歡呼去起來,歡呼之時還不忘喊心中早已準備好的口號:「蕭良娣蕭良娣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良娣東昇,一路不敗,良娣加油我給一百鮮花推薦,狂頂蕭良娣。」
此時蕭淑然輕盈落地,琴音驟歇,周圍毫無聲息,李治這一聲高呼恰的是景陽岡上一生虎吼,震撼人心,所有人這才注意到這個女子是何等驚人的佳麗,又聞李治的口號,不禁又是高聲喝得一彩,跟著起哄,不少觀曲的豪富大家也是從身邊時刻準備鮮花的宮人手中得了大把的鮮花,站起來激動的甩向蕭淑然,那些宮人們則是滿臉笑意一頭熱汗的統計鮮花的數目,賣的多他們也是有折扣拿的恰巧此時蕭淑然轉身對著李治一面人粲然一笑,做出一個被李治調教後習慣性的經典誘人的微翹雪tun姿勢,妖精到了極致,這麼青春的妹妹突然來這一手,沒啥心理準備的眾人頓時鼻血如泉水般潺潺流淌,之後推薦的鮮花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那一刻,連一些為人師表的衛道士國子監祭酒們也是忍俊不禁,面面相覷後都是會心微笑,其中一人名叫呂方,李世民登基後第一年,貞觀元年宴群臣,奏《秦王破陣樂》,貞觀七年,又繪製了《破陣樂圖》,其時正是太常丞呂方編曲,李百yao、虞世南、儲亮、魏徵譜歌,並命呂才依照舞圖排練,遂成後世流傳之《破陣樂》,呂方實為初唐音樂大家,此時也不禁拍案高聲道:「歌舞雙絕,仙子佳麗,只不知那《瀛洲古調》尾音為何?本官卻是從未有所耳聞,頗為迥異於我漢家古樂。」
蕭淑然明眸流波掃了一眼在外凝望的李治,嫣然一笑:「此餘音所作乃當年一西域雲遊禿頭禪師所留,奴家只心下鍾愛此曲,便唱來而已,那個禪師怕是已經早登極樂了。」
「小姐柳琴獨奏,殊為難得,不在當年名動長安的第一美人竺寒暄之下,當得上上品。」呂方心下大動,不吝誇獎,蕭淑然恬恬一笑,不作它語,款款從欠了個福退了下去。
呂方忍不住和同樣頗為激動的一干樂師祭酒們討論剛才蕭淑然所奏,便看見偏偏然上來一個抱著秦箏的女人,七竅玲瓏李子衿,走到廳前將秦箏放在短腳長桌上,對著碩大的秦箏肅然一躬,也不落座,便悠然站著。
呂方等人皺眉不解所以然,呂方作為主裁之人,便當先開口問道:「這位小姐,可以開始了。」可是李子衿卻視若罔聽,外面觀看的人也忍不住議論紛紛。
「這好便是那趙郡李子衿了吧,如何抱了秦箏進來卻不彈,該不會虛有其表吧。」
「這怕是不大可能,人家乃五姓nv,端端不會樂器的。」
「話雖如此說,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就不相信她能彈得比剛才的蕭良娣還要好。」
「說的也是,我等先看看究竟今日這世家出來的女人要如何勝出。」
…………
一番熱議,嘈雜的人海竟出奇的安靜下來,每個人都憋出一口氣,緊緊頂住那負者手掛著高深莫測笑意的趙郡李子衿,心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集中到悠然自得的李子衿身上。
無形中,所有人都在期望好奇中心神緊鎖,倏忽停頓,李子衿快如閃電變戲法似的拔出一枚銀刀劃過秦箏上,「錚」的一聲箏音大起,七音俱全,砰然盈餘紫雲樓,原來李子衿那把精緻的銀刀竟一下子切斷了秦箏的七根琴弦,秦箏者,蒼涼激越之器也,如此斷弦,大秦箏便悠然轟鳴起來,低沉宏闊如萬馬席捲草原,隱隱呼嘯如長風掠過林海,陡的一個高拔,儼然一聲長長的yin哦,箏聲鏗鏘飛濺,恰似夕陽之下壯士斷腕,蒼涼曠遠,悲愴激越,直使人心弦震顫,偌大紫雲樓還有紫雲樓外觀戰的人群本來好奇集中了所有的精神,此時被這神來一筆一驚又一嚇,隨後驚訝之聲便排山倒海般轟鳴響起,竟蓋過了剛才蕭淑然的歡呼聲。
一音起,一曲罷,舉座嘩然,呂方等人呆呆的看著如此作為負手而立的李子衿,佳人面色如常,若是換身儒服,怕是巾幗不讓鬚眉。
有樂師驟緊眉頭問道:「小姐意趣何在?但請指明。」
李子衿淡淡一笑,對著呂方做了個福:「呂大家以為如何?」回頭又對在外觀戰的李治悠然一笑,卻是早已發現了李治的身影,接著便轉過身來不再說話。呂方不禁大皺眉頭。
…………
沉默半響,呂方方起身朝李子衿拱手,又對在座的眾沉聲笑道:「李小姐果然不愧乃趙郡五姓nv,諸位,剛才李小姐割斷秦箏琴弦之舉,這曲名叫《驚夢》,乃秦代音樂名家高漸離所作,此曲只有七音,卻能把七弦之音用上,稱作《驚夢》呢,是說明此曲音域廣闊,令人驚醒啊,剛才李小姐擲刀斷弦,你們就沒有人看到現場人的反應?本官今日有幸認得李小姐真是三生有幸。」
「多謝呂大人,xiv子取巧了。」李子衿矜持的笑了笑,周圍樂師這才恍然大悟,看李子衿的眼神有種超出琴曲本身的驚艷,聰慧絕倫啊,果然是世家nv,再聽到樓外的驚呼聲,忍不住陷入了一個暈輪效應的怪圈。
客氣完後,李子衿負著手原定一個旋轉,腳下一個蓮花印,微微朝場外的人群點了點頭,頓時沒出息的牲口們便山呼海嘯的發出無數波堪比龜派氣功的聲g,**聲爆起,那龍二又大叫著說自己改變戀愛的對象,喜歡聰明的李子衿了,這次再不變了。
「小丫頭這下子要哭慘了哦。」
李治無奈的搖了搖頭,望著對面負手迎風而立的貨,暗罵一生奸詐,要是行商,必是一個大大的奸商,不想,那李子衿恰巧也轉頭對李治回眸一笑,驀然中李治呼吸一滯,心中一緊,再望去時,李g貨竟又恢復了假清高的高傲。
聽完了蕭淑然的一曲《瀛洲古調》,再有那李子衿一刀斷弦,剩下的李治也沒有再看的慾望,便和歸海一刀移步走向了下一處——仕女館,身後的歡呼聲卻始終不懈,此起彼伏,繞樑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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